苏祈粲的天空 by 宛如轮回 1 “我叫苏祈粲。江苏的苏,祈祷的祈,粲然的粲。爱好么,应该很多吧。现在喜欢什么?嗯,睡觉,看书,听音乐。擅长?没什么擅长的。还有什么想说的?嗯,没什么了。” 苏祈粲的小学自我介绍就是这样的,初中时的依然如此。很多的学生希望能在第一次的接触中留给别人深刻的印象,因此自我介绍也会精彩纷呈,可是苏祈粲是个渴望安静的孩子,既不期待身上停留了多余的眼光,也不希望自己被旁人孤立。只要普普通通就好,老百姓才最容易快乐。 所以他不会为自己发言时下面一片的唧唧喳喳感到不满,他加快语速把简短的几句话说完,就迫不及待的坐了下去。流水帐似的敷衍如他所愿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大大咧咧的往椅背上一靠。 那时的苏祈粲由于五岁时就上学了,看起来明显的小了一些,有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总体来说还算可爱。 小升初考试时就有了的激烈竞争,苏祈粲似乎没有感觉到,他以高于分数线1.5分的成绩来到了现在这所市内最好的中学。周围的每个人都可以说是精英,年幼的面孔由于骄傲和兴奋闪闪发光。苏祈粲觉得自己仍旧可以如以往一般晃悠下去,他不喜欢在做完作业后还去上补习班,也不知道那大段大段的空余时间可以干什么,所以他就看着窗外的天空云彩发发呆,总是一遍遍的想着很小的时候曾经看过的故事——窗边的小豆豆。 初中第一次考试他是班上的十三名,年轻的班主任用班费给前十五名买了奖品。一到十名的奖品是相册,十一到十五名的奖品是橡皮擦,在同学们的掌声中走向讲台的苏祈粲很明显的皱了皱眉头,他暗暗的下定决心要在以后的考试中拿到相册,于是过往的后几个月,他稍稍用功了一点点,也就是会在上完课后把课本随手翻翻。第二次考试,苏祈粲得了第三,被班主任当作进步最大的典型好好表扬了一番,可他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因为这次,班主任什么奖品都没发。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受伤和被骗的感觉还是很强烈的。 考进了班级的前三名,苏祈粲立刻备受瞩目,开始有人有意无意的问他用了什么参考书或者上了什么补习班,开始有人暗地里拼命的想把他当作所谓的竞争对手。没有人相信他茫然的眼光,没有人相信他除了做老师布置的作业就是看电视或者发呆。有人会指指点点的说“呐,那个人很虚伪的,每天用功的要死还不承认。”苏祈粲讨厌这样的感觉,那些目光使他觉得浑身都被扎了刺。 虽然是渴望安静的孩子,却也不是没有争强好胜的心,好,行,你们这样说我,我就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望尘莫及。 以后的每一次考试他都是前三名,若是不用考政治,他就是年级第一。所有嫉妒的眼光都慢慢的变成了一种羡慕,那时正流行《灌篮高手》所有人都在学着樱木花道叫嚣:“我是天才!”苏祈粲无疑是最有资本这么自称的,所以他时时叫得最响亮。 后来他有了一个同桌,是某一次换位子时碰巧坐到他旁边的,是个极其沉默的男生。成绩平平,长相也平平,似乎对什么都不关心,永远冰着一张脸。这种性格对十二三岁的苏祈粲有种说不出的吸引,每次当他毫无困难的又考了第一时,只有那位同桌不会羡慕不会嫉妒不会祝贺不会自惭形秽,他什么表情都不会露出来,还是那样安安静静的坐着。看见他的面无表情,苏祈粲总有着一种满足感,他会轻轻的叹气,紧紧盯着同桌的脸,时不时的想到从前的自己就想像面前的人那样,对什么都不关心,可以傲然的俯视众生。可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被卷进了这个世界中。 终于有一天,苏祈粲在又一次叹气后,对着连头都没偏一下的同桌说:“秦浅,我觉得你就像是我的另一半。”当时的他,绝对没有任何不健康的想法,他只是单纯的认为,同桌就像被掩埋的另一个自己,他有着自己想拥有却没办法拥有的一切。 作为初二的男生,他开始多愁善感的悲哀,他开始觉得自己活的确实虚伪,他觉得真正的自己被深深的埋藏起来了。 秦浅总算扭了一下头,没有半点笑容的说,你怎么了?然后站起身来说,走,我请你吃冷饮。苏祈粲乖乖的跟着他,走到卖冷饮的冰柜前,秦浅问,你想吃什么?苏祈粲略有点紧张的扫过琳琅满目的鲜艳包装,咽了口口水说:“我想吃赤豆冰棒。”刚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什么年代了,还会有这种东西么?秦浅转过身子,头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次,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个遍,然后又转回去,用没有起伏的音调说:“两根赤豆冰棒。”卖冷饮的阿姨愣了一愣,在冰柜里刨了半天,挖出两根随随便便用薄纸包了一下的冰棒,塞到秦浅手里。秦浅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下,把一根外包装破的不是很厉害的递给苏祈粲,这个给你。 苏祈粲原本想推让一下,看到了秦浅直直注视的目光,顿了顿说:“谢谢。”两毛钱一根的赤豆冰棒,一咬就只有满口的冰凉,和很突兀的甜味,如同久违了的童年的回忆。融化的水顺着棒子,手臂滴到地上,留下轻轻浅浅的印记。秦浅抬起头,迎着太阳对苏祈粲笑了一下:“还蛮好吃的嘛。” 然后他们成了要好的朋友,表面上看起来和从前完全一样,但每天放学后,他们会轮流请对方吃一根赤豆冰棒。递出去五毛钱,找回一毛,两个人就可以很快乐的吱吱嘎嘎吃上一阵子。 那是初二的夏天,有碧绿的草和灿烂的阳光,还有廉价的一拿到手上就开始滴水的赤豆冰棒。 终于有一天,兴冲冲的苏祈粲捏着五毛钱冲到小店门口时被告知,那种冰棒已经不再卖了。夏天过去了,他们初三了。 2 初三对于苏祈粲来说没有什么特别,无非是增加了他得第一的次数,几乎所有的人都对第一名的得主习以为常,他们全心全意的想做第二名。秦浅依然是那样的沉默,他开始很喜欢画画,常常带着调色板来上学,然后放学后就在学校发的美术纸上涂一块又一块的颜色,苏祈粲会陪他到很晚,天色慢慢的转暗,直到教室里的人全部走光光,天空的尽头是耀眼的金黄,这时秦浅会耐心的洗净颜料,然后说声,走吧。 秦浅的每一副画都很特别,有着让人眼前一亮的构图和颜色,和只会照着书描图的苏祈粲不同。苏祈粲对此佩服的五体投地,他把秦浅的每一张作品都欣赏好几遍,然后打心眼里感叹着:“真厉害,真厉害!”秦浅看起来仍然无动于衷,面孔上却也会微微泛着红光。 大考试小考试接连不断,这就是毕业生的生活,有的人可以逍遥的应对,有的人却在不断的挣扎。十几岁的孩子就开始担负着前途和命运的压力,还被告知,这是必经的试炼。 直到有一日,班主任来到苏祈粲面前,对着秦浅温和的笑着,小心翼翼的拎起他那袋花花绿绿的颜料,轻轻的说,秦浅你还是好好复习吧,你这次考试成绩又下降了呢。秦浅抬起头对着老师说我知道了。从那天起,他们总是很早回家,和一大帮的人一起。 五月份的一模考试,苏祈粲是年级第一,年轻的班主任满面红光。他保留着那句口头禅,无比轻松的说:“我是天才!”秦浅的脸白了白,这次他没有保持沉默,他说:“我要调座位。”然后他收拾了书包,坐在苏祈粲的前面。苏祈粲异常惊讶的拉住他问他为什么。他什么也没有说。从进初中开始第二次,苏祈粲觉得浑身不舒服。 苏祈粲实在无法想到有什么地方招惹了他,使他那般安静的发了脾气。于是他每天都紧紧盯着秦浅的后背,想方设法的和他借橡皮,借笔借尺,身边少了一个人,就像心里少了一块似的不习惯,即使从数学角度来看,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几乎没变。 二模考完后,秦浅的成绩依旧平平,苏祈粲依然第一,有一天下课,秦浅转头对苏祈粲说,走,我请你吃冷饮。 又到了夏天了呢,知了开始叫了,阳光也开始火辣了。 但是已经没有赤豆冰棒了,那种两毛钱的冰棒。 他们悻悻的回头,悻悻的走回教室,在踏进门内的那一刻,苏祈粲勇敢的对秦浅说:“你坐回来吧。”秦浅很自然的回答:“好。” 于是他们又成了同桌,在毕业前的三十天。 苏祈粲又可以悠闲的考第一,悠闲的在同桌的笔袋里找橡皮尺子铅笔,但他不再得意的叫着:“我是天才。”尽管那股流行热还没过去,仍有许许多多的不是天才的人自称天才,大摇大摆的走来走去。苏祈粲或许天真了点,但绝对不迟钝,他甚至有点敏感。 他的同桌,没有好的成绩,考的不好的时候也不会露出些许的沮丧,但这不表示他不会不安。 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夏日,秦浅告诉苏祈粲,他要考N中的美术班。苏祈粲才开始有了要分别的自觉。 原因是那样的简单,秦浅的成绩上不了一流的高中,家里人都认为与其这样,不如搞艺术算了。 为什么中国难以出艺术家,因为大多数的人认为艺术只是一个更大的后门或是出路。就像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的救命稻草,真正因为热爱艺术而去学习的人寥寥无几,他们的眼中只有低的分和低的门槛。苏祈粲没来由的想到了三毛的一个故事,说是她的姐姐相亲时看不上的男子会对她说,既然姐姐不行,就妹妹吧。她讨厌这样的说法,苏祈粲同样讨厌。他不喜欢那种这个不行就那个的将就。但他认为若是秦浅的话,会很合适学艺术。苏祈粲依然记得他精妙的构图,漂亮的颜色,还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颜料味。于是苏祈粲很温和的对秦浅说:“你很适合学美术。”目光虔诚的就像注视着中国未来的达芬奇。 尽管想到不能在同一所高中会难过,尽管想到以后不能常常见到面会惆怅,但是苏祈粲比他的同桌更有信心,所以他丝毫不怀疑他的同桌能顺利的升上N中。 事实也是如此,秦浅很轻易的考上了。那天的黄昏,苏祈粲顶着薄薄的汗在路口等到了同样顶着薄薄的汗的秦浅,他看见秦浅舒展的脸上有着一种满足,他迎上去很快乐的说:“恭喜你。”那个时候分还没有出来,但是他从秦浅难得一见的不冷淡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考完试的秦浅依旧去上课,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带着心爱的水粉颜料,在铺洒着夏日炎热的白纸上涂抹,苏祈粲也乐陶陶的看着未来的伟大画家,不可一世的继续喊着:“我是天才!” 天才被保送上了本校的高中,可以吹着空调感叹着中考的日子怎么这么热,可以仔仔细细的规划漫长的假期怎么玩,可以提前拿到许多人都想得到的通知书。 名校的通知书朴素的可怕,如同一张脆弱的红纸,好像稍稍一揉就会碎掉。初中时代最后一天的班主任脸上流光异彩,苏祈粲你真是好样的,当初刚进来时看你那么小那么不起眼,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厉害。 苏祈粲扯了扯嘴角,抬头向窗外望了望,他看见了一百米外的高中楼,他清晰的记得,初一开学第一天,班主任从矮小的教室里向外指着——你们看,你们的目标就是考进那一百米外的高中楼,就是穿上F中的高中校服。 苏祈粲把手中的红纸折了折塞进裤子口袋。指尖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那是一支修正液,是同样也不需要中考的秦浅给他的。修正液上有秦浅用马克笔写的字,依然很艺术很创意。 “It’s time to say goodbye, but how to fly?” 窗外有一支鸟飞过,凭着毛色判断应该是一只喜鹊。苏祈粲微微一笑,这么多的考试让他也有了学生的习惯,看见了喜鹊甚至会轻轻的在心里祈祷——保佑我考的好吧。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考试了,他不需要考试了。刚想祈祷的心迷茫起来。 怎么飞?像鸟一样的飞?是老鹰还是麻雀或者是喜鹊? “It’s time to say goodbye, but how to fly?” 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吗?是啊,再见了。 再见了,初中;再见了,赤豆冰棒;再见了,我的另一半的同桌。苏祈粲忽然觉得透过有机玻璃的阳光也刺眼起来,口袋中的手指泌出汗水。 “It’s time to say goodbye, but how to fly?” 3 “我叫苏祈粲。江苏的苏,祈祷的祈,粲然的粲……”高中开学的第一天,苏祈粲又开始了他流水帐般的自我介绍。不过这次介绍中的爱好多了个电脑游戏,他在被问道擅长什么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后说,也许是运动吧。 整个夏天是在旅游和玩电脑中度过的。苏祈粲有点后悔把难得的假日浪费在那个很弱智的游戏“大富翁”上了。但是当时他日夜不分持之以恒的守在电脑前,竟然打出了最终的结局。此时他略得意的和周围的人说着:“你们知道大富翁的最终结局是什么吗?告诉你们,是许多张铅笔画的彩图,还有忍太郎切西瓜什么的……”充当聆听者的陌生同学点点头,然后友善的笑着,开始讲原来各自学校的趣事。 “那个叫做苏祈粲的,长得蛮好看的。”有人悄悄的议论着。高中的苏祈粲已经不会被轻易的埋没在人堆中了。他的脸变成了瓜子型,五官也开始深刻和有棱有角,眼睛依然很大,身材也细长起来。他成了一个清爽干净的少年,很容易给别人留下相当好的第一印象。于是第一天就有女生挤过来搭讪:“苏祈粲喜欢打游戏吗?我也喜欢呢。你喜欢什么游戏啊?”“苏祈粲擅长运动么?看起来不像啊。” 被别人注意也许是件好事,这至少可以说明你与众不同,独树一帜,比其他人有优势有才干有派头。可是苏祈粲不喜欢这种可有可无的对话,乱哄哄的教室让他觉得吵的慌,夏日的空气更显得沉闷压抑。他漫不经心的搭着话,偶尔点点头,努力的尝试着将人脸和名字对上号,对着形形色色的人摆着笑脸。 “怎么样,我觉得我们班的女生整体水平还不错。”新的同桌凑上来神神秘秘的说。 “是么?我到没怎么注意。”苏祈粲心平气和。 “呵~作为一个男生不注意女生,你不正常啊。”同桌开玩笑的拍了他肩膀一下。 苏祈粲猛的一激灵,仿佛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不正常么?真的么?他说着玩的吧,还是认真的? 小学高年级开始,就有同学起哄,谁谁谁喜欢谁谁谁,那时的自己,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个女生好像和隔壁班上的男生好上了,那个男生会在体育课时坐在高高的看台上对着沿跑道而过的女生大声的喊道:“猪啊,快跑啊~”女生一定会不顾老师的眼光咯咯的笑出来。苏祈粲从来不曾对哪个女生有过哪怕一点点的好感,他第一次听说“同性恋”这个词,是在初三的时候,那是说一种人,那种人只对同性有好感。 十几岁是相当会做梦的年纪,没有喜欢的女生的苏祈粲就开始担心自己是传说中的同性恋。 今天又有新认识的同学说他不正常,真是伤脑筋。 苏祈粲偷偷摸摸的翻了一些书,在性教育还很晦涩的中国,他觉得自己像在作贼,若是被发现了,肯定永世不得翻身。他有一阵子很执着的了解同性恋的知识,一项项的往自己身上核对。答案恍惚又模糊,仿佛是,也仿佛不是。苏祈粲不是喜欢纠缠于没有明确结果的东西的人,他选择顺其自然的等待结果自己出来。 高中的同桌李晖看上了一个女生,长得挺清秀,嗓子略有点沙哑。社会实践的第一天晚上,他和那个女生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第二天那个女生羞涩的站在他旁边,第三天他们牵着手招摇过市。 “真是闪电般的爱情。”苏祈粲对着挤眉弄眼的李晖大大的叹了口气,“你真的喜欢她么?” “真的啊,我喜欢她一辈子。”信誓旦旦的人看着走近的女朋友,随口说着承诺的话。 苏祈粲想到了昨天去秦浅的学校时,秦浅平静且大方的告诉他,他有女朋友了,仿佛不把家长老师们谈之色变的“早恋”当一回事。苏祈粲十二分的惊讶,当然,他也不是因为“早恋”而惊讶,他清清楚楚的记得语文老师曾经说过:“十二岁之前才叫早恋,你们充其量算正常恋。”只是他实在料想不到如此的秦浅会有女朋友! 他以为,面前的人依旧是从前那个冷淡的家伙,对周围的人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以为,他心目中的那个真正的自己——秦浅,或许会单身一辈子。 “她是韩国人,我们学校的留学生,很安静的。感觉很舒服。”昔日的同桌说话仍旧不带感情。 秦浅没有让他的女朋友出来见苏祈粲,因为那其实是个相当羞涩的女生,不过这个羞涩的女生选择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告白方法,她在楼梯口拦住了冷冰冰的秦浅,用还不是很纯熟的中文问:“我可以和你做朋友么?”苏祈粲绝对认为秦浅对这种特别的相遇有超出一般的好感,尽管那个女生其貌不扬,尽管他们互相几乎没有什么了解,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苏祈粲顿时觉得不管怎样,那个韩国的女生有一双极其明亮的慧眼,因为她可以选中看似普通实则光彩照人的秦浅。 苏祈粲也依然相信秦浅的眼光,因为他可以画出与众不同的画,因为他可以调出引人注目的色彩。 “哦,那很好啊。”苏祈粲笑着附和了一句,“异国恋爱啊。不过你们在一起干什么啊?”这纯粹只是一个少年对恋爱的好奇。 秦浅也坦荡荡的回答:“我们不干什么。中午一起自习,有时候研究那些韩国信纸上印的短诗。我现在才发现,那些诗写的很有意思。” 那么说,今天中午是自己占用了他和他女朋友的时间。 走出N中,苏祈粲觉得从心底油然而生了一股寂寞,空洞到缺少了一块,他不由的搂紧了肩膀。风吹在身上竟有点寒冷,他套上了一直拿在手上的校服——很难看的蓝色,高中第一次见秦浅时,他明显的表露出了对这种颜色的厌恶,但是校服不得不穿,于是苏祈粲会在见面前把校服脱下来挂在臂上。 N中,以后不会怎么去了吧。搅和别人的姻缘,会被牛踩死。 为什么大家都有喜欢的女孩子了,为什么我没有呢?难道我是同性恋? 4 问题在一日间就有了答案。 那是在拥挤的地下铁里,苏祈粲整个人被挤的贴在了玻璃门上,他可以透过这扇门看见隧道里无尽的黑暗和车厢中重重的人影,他在寻找,因为他感觉到一股异样的眼光,热烈的,紧追不放的眼光。 他随着人流被挤下车时,有一只手抚上他的肩膀,那只手的主人优雅的拍拍自己被挤皱的衣角,俯下头贴着苏祈粲的耳根用气声说:“一个晚上多少钱?”暖暖的热气喷在苏祈粲的耳孔里,脖子里,他的脸立即烧了起来。 “什么多少钱?”苏祈粲一时缓不过神。 那个男人笑的相当的暧昧,但他还是做了一句话的解释:“睡一个晚上多少钱?” 苏祈粲顿时觉得,男人的目光是在剥自己的衣服,所以他恼羞成怒的甩开肩上的手,响亮的骂了一句:“滚!” 男人被吓住似的怔了一怔,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的注视下调整了笑容,继续保持优雅的转了身。 “我知道,你是那种人。”他意味深长的冲苏祈粲一笑。 苏祈粲的心顿时凉了个透。他有机灵聪明的头脑,他马上就反应过来男人的言外之意。 我果然是个同性恋啊。因为听说,同性恋能够看出同性恋。 苏祈粲挫败的低下头,又为得到了答案感到解脱。他一边没有头绪的胡思乱想,一边拖着步子往家走。一,二,三……到了七百五十九步的时候,他站在家门口。 算了,下次再想吧。大不了终身不娶,同性恋又怎么了。 这就是十六岁的苏祈粲对同性恋的理解。或者可以说,他根本对同性恋没有什么理解。 日子还是照样过,太阳照样升起,地球照样转。苏祈粲照样活得潇洒。陌生男子的话只会在他偶然想起的时候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郁闷。苏祈粲极端的讨厌这种无力感,所以他选择忽略与遗忘。地铁是不怎么坐的了,他每天蹬自行车回家,有清新的空气和暖和的阳光,只是那段路,对于独自一人的他,稍稍的有点长。 李晖上课时也会和女朋友眉飞色舞,李晖放学后陪女朋友逛小商品市场,李晖用一个易拉罐的拉环套在女朋友的手指上,含情脉脉的说:“现在我没有钱,但等我有钱的时候,一定会用钻戒换这个拉环。”女生听得热泪盈眶,说她一辈子没有这么感动过。李晖洋洋得意的和苏祈粲大谈特谈他的追女经验。 “看来就差以身相许了。”苏祈粲觉得有点厌烦。 “那是迟早的事。”身边的人继续得意着,悄悄凑过来,压低声音,“告诉你,我已经亲过她的脸了。”脸上写满了属于男人的骄傲。 看来生活不是没有改变,比如李晖亲过了女朋友的脸,比如苏祈粲爱上了武侠小说,比如有一个人进入了苏祈粲的视线。 其实那个叫顾响的人一直在苏祈粲的视线内,因为他就坐在苏祈粲前面。有时他仰头点眼药水时,头会碰倒苏祈粲的笔袋;有时他伸懒腰时,手会不小心划过苏祈粲的脸,但是苏祈粲从来没有怎么注意过他。 只是有一天,独自一个人慢慢的蹬着自行车的苏祈粲遇到了也在蹬着自行车的顾响。苏祈粲大大的惊讶了一声,好巧,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你?顾响冷笑了一下说,你哪能看见我了? 其实顾响的家比较远,那两天暖和,他心血来潮的想骑车回家。于是苏祈粲的孤独旅程就此结束,他可以和同路的顾响谈论今天上课的老师,谈论明天的小考试,谈论李晖和他的女朋友,还有随随便便的拌嘴吵架。 顾响的嘴出了名的刻薄,苏祈粲斗嘴时喜欢引经据典,是典型的真人不露相。他们常常会感到棋逢对手般的邪恶的小小快乐。由于本来就在周围的人的忽然熟络,苏祈粲心中的空洞被充气般的填了起来。他开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和秦浅的通信渐渐的减少,也不再在中午时赶得气喘吁吁的冲到秦浅的学校。 但他仍然小心翼翼的收集着秦浅的每一封信。秦浅喜欢用五颜六色的信封,喜欢在信的背后画上特有的标记。苏祈粲会在没事的时候把那些信封铺展开来,赤橙黄绿青蓝紫,是满目的鲜艳。即使不再见面,秦浅的脸也不会淡去,不会像初中时其他的同学那样,涟漪一般慢慢褪出苏祈粲的生活。 5 班上的女生开始会和苏祈粲说:“顾响好像对你特别的好,他对其他人笑都不曾笑一下。”苏祈粲也很诚实的看待着心中听到这句话时燃起的小小的喜悦。他喜欢自己在别人眼中变得特别,就如同那时只有他才能吃的到秦浅买的赤豆冰棒,就如同现在只有他才能得到顾响的笑脸。 所以听到这样的话时,苏祈粲很舒适的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淡淡的说:“是么?”然后微微的笑。他越来越喜欢和顾响在下课时小吵几句,越来越喜欢和顾响互相打闹着玩,越来越喜欢在教顾响做题目时看他扭紧的眉头,然后响亮的嘲笑他“笨死了”。这样的生活很有趣,至少比看武侠小说或是玩电脑游戏或是听着李晖唠叨今天他们又进展到什么地步要有趣多了。 他们的关系就在这样的校园生活中愈发的亲密。他们会在中午的时候一起去食堂吃饭,甚至在苏祈粲的饭卡不翼而飞的时候共用一张饭卡,他们会下意识的在放学时等待对方,然后一起骑车回家。 苏祈粲觉得自己开始了解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冷静到酷的男生,他为这样接近的关系而无比的欣喜着。苏祈粲有点骄傲的想,班上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顾响初中春游曾去过哪里,他最喜欢看什么书,他讨厌吃什么。拥有别人的隐私就好像被别人很慎重的信任着,就好像有人在对你说:你是特别的。苏祈粲迷恋这样的感觉,他同样也把顾响当作重要的人。尽管那个男生的嘴很刻薄,尽管那个男生总是往肩上加不必要的负担,尽管那个男生总是对他自己很苛刻,会为一次小小考试的失败不断的抱怨。苏祈粲仍旧相信他是个很好的人,因此他对许多人说,顾响这个人真是不错的,别看他总臭着一张脸,他其实挺友善的。 有些人相信了,有些人半信半疑,但不管如何,顾响在班上的名声好了一点点。 那天在路口,苏祈粲照例扭头和顾响说“再见”的时候,他的脚踏不幸夹在后面人的车轮里。一向马虎大意的苏祈粲当然没有发现,结果就是他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尖叫,然后应声倒地。车轮叠着车轮,车身压着自己。苏祈粲很沮丧的判断自己的膝盖应该是肿了。昏暗中有个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手忙脚乱的问了他一遍又一遍:“没事吧,没事吧?”苏祈粲抬头,看见面前的顾响有一张无限紧张的脸,他的自行车潦潦草草的停在马路中间,夹杂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就是那么一瞬间,苏祈粲觉得顾响这个人真是太好太好了,他的心砰砰的跳着,他利索的爬起身,飞快的扶起自行车,恭恭敬敬的对着身后绊了自己一跤,也同样倒在地上的车主鞠了个躬,很礼貌的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轻快的转向顾响,用比平常炽热的多的眼神看向他,笑着说:“我没事,真的没事。”然后他骑上车,给了顾响大大的一个笑容,附加上一句明天见,无比愉快的踏上回家之路。 一路上,他都在为顾响那张惊惶失措的脸而兴奋着,不自觉的露出笑容,但在心理上他坚决的否认着自己也许是喜欢上顾响了,他只是对自己说:“这说明我是他的好朋友,他对我很不错。”他为得到了这样的友谊而喜悦着。 如果是童话故事,王子和公主就应当得到了他们的结局,然后可以写下一句话“从此,他们幸福的在一起。”留给后世所有人尽情的遐想,但是这里没有王子和公主。好罢,若是美妙的耽美故事,男主角A和男主角B也可以开始他们的缠绵,可惜同样不是。 在苏祈粲为自己得到了伟大友谊而欢欣鼓舞的第一天,他问顾响可不可以在他过生日那天陪他骑自行车回家,因为按原定计划,那时的顾响应该坐地铁回家。顾响几乎不假思索的同意了。 经过了一个双休日,也就是苏祈粲为自己得到了伟大友谊而欢欣鼓舞的第四天,他兴高采烈的邀请顾响参加自己的生日聚会。 “不,我不去。”面前的人冷着一张脸,声音平板的没有感情,是那样的陌生。 “为什么?”苏祈粲不太能够接受这样的变化,但是自动忽略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他的声音里很有些不解与恼怒。 “没什么,就是不行。”顾响非常的不耐烦,苏祈粲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他面前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从小就优秀的苏祈粲虽然不期望别人投注太多的目光,但也绝对容忍不了别人的不尊重,所以他也没有多说话,调头就走。他带着这样不爽快的心情熬到了下午放学。 “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走。”这是苏祈粲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然而顾响一点儿也不领情:“我坐地铁回家。” 苏祈粲觉得自己的抑郁与恼火在翻涌。他抓起书包就奔出了门口。什么破东西!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在某些事情上,苏祈粲聪明的大脑是不管用的,同样,在某些事情上,苏祈粲翻翻眼睛就当没看见的本领也是无法使出的。 第二天,他板着脸硬是没有和顾响说一句话。 第三天,依然如此。 沉溺在浪漫与甜蜜中的李晖终于也注意到了身边空气的异样,他在上课上了一半时推了张字条到苏祈粲的面前:“你们俩怎么啦?” “没什么!”苏祈粲的圆珠笔几乎要把字条挖出几个洞。 第四天,也就是苏祈粲的生日,放学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苏祈粲满脸兴奋的和邀请的同学讨论着接下来的生日聚会,他的余光瞟到了缓缓走过来的顾响,他立刻扭头当作没有看见。 “走,回家啊。”顾响不合时宜的开口,脸上的表情很是僵硬。 苏祈粲略有点诧异,但还是摆出了客套的微笑:“你先走吧,我和他们一起走。”他心里暗暗嘲笑顾响的白痴,没看到我今天请了那么多同学么,和你一正走,他们怎么办? 顾响的脸色一下暗了下来,像结了冰一样的阴冷。他一言不发的掉转头,飞快的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中。 “再见~”苏祈粲心情颇好的冲着他的背影振臂高呼。 6 一晚上的兴奋后,苏祈粲心中卷起小小的后悔,他开始反思今天的自己是否对顾响有些冷淡。想到他那张比扑克还扑克的脸,苏祈粲在温暖的被窝里打了个冷战。顾响是个有点小心眼的人,但还算是个好人,至少他还记得生日时一起回家的约定吧。 那么说,是苏祈粲的违约了。可惜在他想到这点以前,已经进入了梦乡。 这个城市的冬天总是冷的很快,空气是异常的潮湿,就是哪怕你裹着厚厚的棉衣依旧会觉得有冰冷的气息顺着一切可以透过的缝隙沿着你的肌肤匍匐的感觉。 苏祈粲虽然不是很怕冷,但是他讨厌这种粘湿的感觉,那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上缠着一条蟒蛇,光是想一想都会不寒而栗。 现在的空气中就是这样的感觉,五十人的教室有怪异的气味,但是至少暖和,可他的周围却寒冷而粘湿。 苏祈粲觉得自己在和自己宝贵的尊严做着斗争,他很努力的想和前面的顾响搭话,很努力的想和他再建良好关系,可顾响都是爱理不理。他宁愿去听周围女生的千年冷笑话。 苏祈粲很有些颓唐,所以当他在车棚看见顾响时,他决定做最后一次的争取,他飞快的迎了上去,尽量用和以前一般自然而熟捻的腔调说:“等我一下,我马上来,我们一起走。”他的手中捏着自行车的钥匙,加快了脚步。 身后传来的是顾响短促的声音,破碎在这快结冰的空气里。 “不。” 苏祈粲回头时,诺大的车棚里只剩下车被飞快的骑走的声音。 他平心静气的打开车锁,推出车子,奋力的蹬着脚踏。他的心中没有一丝的波澜,既不苦闷也不恼怒。他慢慢的骑在熟悉的路上,在家门口的马路边,他停住了车。 眼前是似乎永不停息的车流,飞快的穿梭而过。苏祈粲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想法,自己好像是等待轰击的α粒子,那些车就是一个个的原子。他呆呆注视着擦身而过的交通工具,心里无比平静的自我省视:我干嘛要这样的忍耐?顾响你给我死一边去吧。 苏祈粲很少下决心,但苏祈粲下定的决心是不会改变的。第二天他放弃了一切想和顾响和好的念头,不再为心里的疙瘩而烦恼,对着顾响,他也摆出了一张扑克脸。顾响有些不寻常的友好,他甚至主动的请教苏祈粲一道数学题,但是苏祈粲明显的是故意装作没听见。 “你这是什么态度?”顾响拧起眉头,怒气冲冲的质问。 “什么态度?”苏祈粲曾经翻涌的抑郁与恼怒彻底爆发,他嘲讽似的藐视顾响,“你对我不就是这个态度么?” 顾响石化般的定在原地几秒钟,苏祈粲也恶狠狠的盯着他。终于,顾响“啪”的一声把手中的本子摔在课桌上,起身走出了教室。 好了,完了,一切都解决了。苏祈粲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中是说不出的轻松与解脱感。 就像是拿下了背负已久的枷锁,虽然被压迫了很久的皮肤会因为深深的印记而痛,总体上来说,还是相当的畅快的。但和枷锁还是有显著的不同,因为苏祈粲很快就感到,心中被填充的那块又失去了。 还是同样的空洞和无力感,连挣扎也不能够。这样的感觉是铭记在血液深处无法遗忘的,是稍不注意就会翻涌而上的,是苏祈粲最最害怕又最最手足无措的感觉。 如同刚学会游泳的人,自告奋勇的跳进了两米深的水区。努力的踮起脚尖也无法碰到池底,肢体因为僵硬而作出不协调的动作,匆匆的抬起头,吞入一口空气,又摇摆着沉下去。能不能成功的游到岸边?还有多远?这一口气还能支持多久?会不会有人给我一个救生圈?一切都是猜疑和未知。 原本空荡荡的心,那么轻易的就走进了一个人,当这个人莫名其妙的离开后,留下的是更深更远的寂寥。 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笑着?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说话?突然而然的熟悉总给人一种错觉,恍惚之中就会以为彼此已经亲密到会永远这样下去,彼此已经亲密到可以什么都有话直说。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叠信封,仔细的摊开。赤橙黄绿青蓝紫,仍然是满目的鲜艳,他忽然觉得有些心酸,他忽然很想念那个会和他一起吃两毛钱一根的赤豆冰棒的秦浅,他忽然觉得,或许他是有点喜欢顾响的,不,只是有一点点特殊的好感吧。于是他把头埋在那堆光鲜的颜色中,他试图将所有的负面情绪也一起埋葬。 7 苏祈粲一直努力的驱赶着心中的不适,为了将那块空缺填补起来,他夸张的笑着,极力的和同学开着玩笑,上课聚精会神的听课,尽管收效甚微,尽管他觉得很是疲惫。 苏祈粲不喜欢哀哀怨怨,年轻气盛的他绝不允许自己有着这种类似于失恋的郁闷感。“这只是失望而已,只是对那个人的失望,还有,就是对他突然对我那么冷淡的不解,因此我才郁闷。”苏祈粲给自己的心情以一个完美的解释,但他仍然无法释怀。总是觉得这样不明不白的突然生疏就如同一种背叛。不论是什么样子的感情,至少心中曾留下了空位让他坐进去,可是没有想到他连一声招呼也没有打就中途退场了。 苏祈粲有温和的性格,苏祈粲和每个人都能笑着聊上两句,苏祈粲很受欢迎,可是心里的位置不是谁都能进来的。有人退场,但无人填补。有些人认识了很多年,相处了很多年,到头来只是记忆中浅淡的一个姓名,渐渐的连仅存的印象都会灰飞烟灭。 即使是笑着,即使是看起来快乐着,即使周围从不缺少人气,孤独依然孤独,寂寞仍旧寂寞。华丽绚烂的光影褪去后,黑暗的漩涡里永远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想要逃避,想要彻底的忘记,不想再尝试拥有什么特别的人,也不想再和任何人分享秘密。笑容可以颠覆,情绪可以埋葬,那么,谁都可以忘记。 苏祈粲记得秦浅曾经在一封信里告诉过他,自己高中的目标是了解身边的人。苏祈粲对此很感兴趣,他也同样的跃跃欲试,可是现在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失败了。 连了解一个人也不能够,完全不能猜测出他的所作所为有什么用意,自己就像是被远远的抛下了,带着极度的无知与迷茫。 若是抛弃的话,任谁都能做到吧。 而且苏祈粲相信,他绝对会比谁都更优秀。他立刻下了决心,要一心一意的好好学习,原因也是那样的单纯:让顾响知道,你看我的眼光,应该是崇拜,而不能是轻蔑。 虽然苏祈粲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中午卷着书包,在没有阳光的图书馆做了无生趣的练习题,晚上回家继续温习。日日夜夜都重复着同样的事,为了同样的目的——一切都是为了考试,一切都是为了上大学,或者一切都是为了麻痹和遗忘。 不论是为了什么,他都不喜欢,总觉得这样的自己,会慢慢的变成一只木偶,随着冥冥之中牵线的手,机械的摆动四肢。曾经好不容易才看到的自己,那个蜷缩在心的角落里的自己,会不会又被埋葬起来了呢? 没有犹豫的机会,没有后悔的机会,若是眼前的路只有一条,那么无论如何也要继续走下去。 木偶摇摇摆摆的向前走,走在没有崎岖没有坎坷的路上。只是木偶的心就像是被木头塞住一般的迟钝压抑和不快乐。 直到有一天的中午苏祈粲在阅览室的桌上看见了笑得前仰后合的萧溟寒,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萧溟寒就在他斜对面。他出于无尽的好奇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书?笑成这个样子?” 萧溟寒抬起脸,那是张作为同班同学绝不陌生的脸,但是苏祈粲也绝对没有对这张脸有过什么特别的印象。如同和大多数同学一样,萧溟寒属于那种点头之交,就是碰到了面会互相说声“你好”,私下里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的交情,纯属那种浅淡的印记。苏祈粲记忆中的萧溟寒是不怎么出挑的,虽然他有一张很不错的脸,可他闷罐子一般的性格把他整个人给埋没了。 苏祈粲对萧溟寒手中的书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从好奇到崇拜,因为它可以使那般沉默寡言的人如此开心的笑。虽然他决定要好好学习,但他不认为一本薄薄的书能打破他的计划。 “可以给我看看吗?”他直截了当的问,他也希望看一些搞笑的东西让自己真真正正的笑出来。 萧溟寒把书推到苏祈粲的面前,是一问一答形式的文章—— ——化学老师问:“樱花为什么是红色的?”星史郎回答:“因为树下有尸体。” “为什么玻璃杯会碎?”星矢回答:“因为燃烧小宇宙。” 地理老师问:“为什么山西有煤矿?”流川枫回答:“因为近。” …… 诸如此类,写了几页纸,虽然苏祈粲贫乏的知识使他只认得星矢和流川枫,但这些并不妨碍他的幽默细胞发挥作用,因而他也笑到双肩抽动。 “怎么样,很有趣吧?”这或许是苏祈粲和萧溟寒的第一次私下谈话。 苏祈粲用力的点点头,并连带着发扬了他求知欲渴的优点,“星史郎是谁?皇昴流是谁?” “是《东京巴比伦》的主角。” “《东京巴比伦》是什么?” 萧溟寒瞪了蹬眼睛,仿佛下定决心似的问:“你想看吗?是一部漫画。” 男生看漫画,很奇怪。 在苏祈粲的记忆中,漫画是小女生一边尖叫着一边翻阅的东西,他曾经有瞟过一眼的经历,那是初中时代的女生流行看的,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但就在这一眼中,他看见了胸部上只搭着一条很细的带子的女生,带子还是竖着搭的。就此以后,他对漫画绝无好感。况且,高三看漫画,会不会很堕落?他颇为犹豫的想拒绝,却对上了萧溟寒闪亮亮的眼睛。 “那个漫画,是说什么故事的?”他试探的问了一句,一半是礼貌,一半是好奇。 苏祈粲很容易被引诱,苏祈粲没有足够的毅力,苏祈粲总是想接触各种各样的东西。 他有些寂寞,他有些羡慕萧溟寒的笑容,他没有办法忘记眼前这个人笑得眼角挂着眼泪抬起脸望着他的模样——那是从心底里发出的快乐,快乐的一点瑕疵都没有。 那天的中午,苏祈粲一直在听故事;那天下午,苏祈粲有生以来第一次进了漫画店;那天晚上,苏祈粲在完全了解故事情节的情况下无比痛快的泪流满面。 苏祈粲并不认为哭泣和流泪是女性的特权。眼泪会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流淌下来,也许只是因为一句对白,也许只是因为一副画面。很多时候模糊了双眼,心却如同往常一般的平静,这也许只能解释为泪腺的发达。苏祈粲恍惚记得自己从前是个很容易被故事感动的人,但自从进了高中后,他好像渐渐忘记了感动的感觉,就算难过也只是淡淡的,郁闷的情绪全部堵在心里得不到宣泄。烦躁在胸中不停的打转,却总是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当他翻动那本有些破旧的漫画发黄的纸页时,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会觉得心痛的,自己竟然还没有丧失哭泣的能力。真是久违了的舒畅感啊,他擦了擦脸,心里是无限的清明。 8 “看完了。”苏祈粲几乎是用满足的语气叹息出这句话。 “怎么样?”有着稍稍陌生的声音的萧溟寒急迫的问。 “很好,非常好。”苏祈粲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大大的哈欠。 不排斥故事的奇思妙想,不排斥两个男人的暧昧感情,不排斥星史郎对昴流的背叛。漫画结尾时长大的昴流在樱花中拉长的影还停留在他的脑海中。 “因为我的看的速度很慢,所以昨晚很晚才睡。”又打了一个哈欠,苏祈粲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 “我也很喜欢这个故事啊!”面前的人想被点燃了一般的兴奋,露出了不属于苏祈粲记忆中的灿烂表情。 阳光投影在他的脸上,依旧是那样的快乐,快乐到一点瑕疵都没有。整个人仿佛都泛着金光。  苏祈粲喜欢这种明媚的表情,所以连带着对这表情的主人产生了浓烈的好感。并不是因为萧溟寒递给他一本很好看的漫画,也不是因为两个原本毫无关系的人突然有了交集——仅仅因为那个纯粹的笑容,让人不由的也想附和着扬起嘴角。  当天下午放学,苏祈粲的回家之路上多了萧溟寒。萧溟寒步行,所以苏祈粲推着车子和他一起走。萧溟寒的家其实住的非常远,为了高考,他的父母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那套房的附近有热热闹闹的菜市场,有一长排的小吃店,有网吧有街机厅,还有两家租书店。  有了借书就有还书,还书的时候还可以再借书,一来二去,苏祈粲也成了漫画店的常客。每天的放学后,成了他最企盼的时间,在那条弯弯曲曲的充斥着菜场的特殊味道的小路上,他和萧溟寒交流着对于前一天所看的漫画的一切感想。此时的萧溟寒总是很健谈,双眼像星辰一般的闪闪发光,口若悬河,妙语连珠。然后他们会走到书店前,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观察一下有没有萧溟寒的父母的身影,飞快的钻进店内。  苏祈粲看漫画的速度与日俱增,借的本数也越来越多,他也能对其中的台词倒背如流。萧溟寒总是挑选着书架上的漫画,慎重的交到苏祈粲的手中:“这部很不错,值得一看。”苏祈粲也只看萧溟寒推荐的漫画,是非常的不错,翻开书的时候,内心总是带着一种无比的满足感,就像踏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苏祈粲迷恋这样的感觉,他开始明白为什么萧溟寒可以那般的纯粹那般的明媚,或许因为他一直都沉浮于这样虚幻的世界中。萧溟寒仿佛对什么事都不关心都不在意。他不知道最近班上的八卦新闻,不知道少男少女们的爱恨情愁,偶尔和他谈起,他最多抬抬眉头,哼一声,哦,是么?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真无聊”或是“我不知道啊”。就是这样一个人,老老实实的上课,认认真真的做作业,却在每天放学的路上向苏祈粲深刻的剖析着漫画中的人物。  萧溟寒似乎更爱那个虚幻的不存在的世界,如果可以的话,苏祈粲希望那个世界是真实的,因为,他也更爱那个世界。  什么“一心一意的努力学习”一下子就被颠覆掉了。木偶迈着舞步挣脱了纠缠的绳,走上了一条暧昧不明的路。用一样东西交换另一样——木偶用平坦的道路交换了一颗心。  请把你的世界给我,就算那个世界是虚幻的,就算那个世界一合上书就不存在,请把你的世界也分给我。  心上原先空缺的位子,不知道坐上去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世界。不管怎样,都带来了崭新的亮光。  苏祈粲的要求向来很简单:有一个人可以陪在自己身边,和自己走同一条路,说着感兴趣的话题,间或交换一下笑容,有心领神会的眼色。萧溟寒很合适,非常非常的合适,出现的也很适时,就像是快要淹死的人手边突然出现的一个救生圈。苏祈粲紧紧的抱住这个救生圈,又可以在呼吸新鲜空气的同时感叹着:世界真美好。 顾响在不知不觉中淡去了。如涟漪般离水面的中心越来越远。苏祈粲不再下意识的盯着前排的身影,不再像从前那样每看一次都会增加一份沉闷;他偶尔会转转头,在触碰到萧溟寒的目光时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抹微笑。  “最近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啊。”李晖在课间和苏祈粲闲扯。  “是挺好的。”苏祈粲毫不掩饰心中的轻松。  “成绩好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一点都感受不到临考的压力。”李晖叹着气。  “要抱怨找你女朋友啊,怎么来找我了?”苏祈粲奇怪的问,同时昂起头寻找着女生的身影,“我替你喊她过来?”  扬手,刚想叫出一个名字,就被李晖的话怔住了——“别闹了,我想和她分手呢。”  苏祈粲一时无法接受同桌的话,“分手?”他吃惊的反问一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好像已经认定了他们会永远的在一起。眉飞色舞的男生,含情脉脉的女生,套在指头上的易拉罐拉环,还有“永远爱你”……这样的两个人,说起分手竟是那么的平静和容易。  不远处的女生,正在安安静静的写着什么,耳边是无奈而又随意的语气:“要高考啊。再说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突然涌上心头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就好像一直喜欢的一盆花突然在面前摔的四分五裂,泥土乱溅。明明是别人的事,可是苏祈粲一直拥有一种错误的概念:会勇敢的承认爱的人,也会勇敢的幸福的守护爱情一辈子。自己的概念被硬生生的打破,总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他习惯性的回头,想寻找那双沉静纯粹的眸,却对上一个空荡荡的座位。  由于高三的课是跑班上的,刚回到行政班的苏祈粲这才发现,萧溟寒今天没有来上课。 9 “萧溟寒今天没有来上课啊?怎么回事?”急匆匆转头问懒洋洋的同桌,李晖和萧溟寒都是选化学物理的,苏祈粲却是选生物物理的。 “你和他关系那么好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同桌翻了个白眼。 正是流行非典的时期,当然,苏祈粲还不会无稽到怀疑萧溟寒是感染了非典。不过,依萧溟寒的个性,就是对老师有再大的怨言,他也不会缺一堂课,从表面上来看,他绝对是个规规矩矩的学生。 所以,有点担心。 所以,心里有隐隐约约的失落感。 所以,上课的时间被无形的拉长,等待下课的心情也被无限的放大。 所以,下课铃一响,苏祈粲就冲出教室。不过,这次不是冲向食堂,而是冲向校门。 如果够快的话,到车库要五分钟,骑到他家还要八分钟;停车上楼两分钟——来回是半个小时。 十一点五十五下课,一点半上课,应该是来的及的。 当苏祈粲敲开萧溟寒家的门,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哈,准时到达!”很完美,正好十二点十分。 萧溟寒穿着睡裤,头发有点蓬乱,瞪大了眼睛,隔着防盗门,用毫不掩饰的惊异语气问:“你怎么找到的?” 曾经有一次,萧溟寒在路上轻描淡写的带过一句,随手指了一下,喏,我家住在三栋303。苏祈粲有聪明的脑袋和超群的记忆力,因此即使是第一次来,他也找到了。 只不过到车库用了三分钟,骑到他家用了五分钟,停车上楼一分钟,找三栋303用了六分钟。 苏祈粲大大咧咧一笑:“我代表全班同学来看望你,看你是不是得非典了。” 萧溟寒稍稍的一愣,随即哈哈的笑起来,他俯身拉开防盗门,将苏祈粲让进来,“我要是真的得非典了,你还敢来么?别大声嚷嚷,当心人家拨110真把我当疑似病患给拖走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从前你不缺课的。”苏祈粲漫不经心的搭着话,眼睛向四周乱瞟。 蛮不错的一套房子,大小家电一应俱全,虽然窄小了点,总体来说还算舒服。 “就是有点身体不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懒得去上课了。”萧溟寒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去我房间看看?” 乱,很乱,非常乱。地上零散的摆着课本和练习册,桌上堆的讲义摇摇欲坠。苏祈粲有点不可思议的盯着房间的主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带着清爽的脸。下意识的拉他的抽屉,拉到尽头,看见了摆的工工整整的漫画。 《棋魂》。 苏祈粲伸手去拿,欣长的手指将漫画按住了,苏祈粲不解的抬头看向萧溟寒,此时他的脸上带着难得的严肃。 “还有不到一百天就高考了。你最近看漫画太没有节制。不要再看了。考完后我再借给你,想看多少都有。”声音里是难掩的担忧和小小的坚定。 是没有节制,每天晚上除了看漫画什么都不干。每个少年都有所谓的堕落期吧,或是突然沉溺于网吧或是整天在外流连。只是苏祈粲的痴迷时间来的太不是时候,高三下,如此敏感的时期,他做的事可以作为超级反面材料广为流传。 现在撒手还来得及,还可以做一回乖乖的好学生,考出漂漂亮亮的分数,还可以让他的天才更加的放出光芒。 可是伸出的手却没有缩回,依然僵在空中,嘴中很坚定的吐出三个字:“我想看。”眼中是深切的渴望和乞求。 不要再夺走我拥有的东西,不要再让我失去,你既然已经将你的世界分给我了,就不要收回去。 好吗? 好吗? 好吗? 萧溟寒有超绝的观察能力,萧溟寒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萧溟寒虽然对什么都好似不在意但对自己重视的人一向很关心。 眼神与眼神的僵持,争取与妥协,请求与让步。 萧溟寒长出了一口气,拿起那四本书,重重的放在苏祈粲的手上:“拿去吧,真是扛不住。但是你要是模拟考试考的不好,休想我再借一本书给你。”阳光将阴影投在他的脸上,他露出缓和的笑脸:“还没吃饭吧,我煮东西给你吃。”  其实只是泡面,萧溟寒搬出了很多种口味的,问苏祈粲喜欢哪一种,苏祈粲选择牛肉的。萧溟寒熟练的把面下在锅里,煮开的时候把水沥掉,拌上调料。苏祈粲第一次尝试这种吃法,他觉得相当的美味,吃的很暖和。饭间夹杂着嘟嘟囔囔的说话,苏祈粲告诉萧溟寒李晖要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呵,他们是一对啊?”萧溟寒的疑问句让苏祈粲觉得自己实在是八卦的可以,他勉强的点点头。  “肯定会分手的。这种像搬家家一样的感情是长久不了的。”萧溟寒若无其事的说,“我爱你,你爱我,才多大,就有资格说爱了?当初只是有点好感吧?说来说去的自己就在自己的游戏中当真了。”  苏祈粲听得有些发楞,他想到一本书里曾经说过,少男少女的感情就是从那一点点的好感开始的,看到某个人会心动,就像在心里打下了一条细桩,桩在自己的想象中慢慢的变大,直到某天,好像将整个心都塞住了。  然后,如果有一天,自己的想象在现实中变的无力或是随着时间慢慢的褪去,心中也仅仅残留着那条桩,那么细小那么脆弱,只要稍稍的一摇摆就会折断似的。  看来萧溟寒的头脑还是相当的清醒,比那些只拥有真实世界的人还要清醒的多。 10 许久不见的秦浅约了苏祈粲,地点在F中附近的肯德基。 再一次见到秦浅,苏祈粲觉得有点陌生,但绝对不生疏。 面前的人仍是冷着一张脸,宠辱不惊的样子。他的手指细长而白皙,全身上下笼罩着独特的气质——苏祈粲认为,那就是所谓的艺术家的气质。有些人天生带着特殊的才能,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这比在一场考试中拿到高分要值得炫耀的多。秦浅就是苏祈粲的崇拜偶像,不论和谁谈到这位初中的同桌,苏祈粲永远都用着骄傲的语气。 此刻的他,略有点不同。不是长高了,也不是脸更加瘦削了,而是眉宇间有了些许哀愁。在苏祈粲的印象中,秦浅不会将一点点的感情表达在脸上。 于是苏祈粲向着穿了一身黑的秦浅大声的问了一句:“你最近好吗?” “还好。”飞快的敷衍似的应答,意料之中。 坐下来,继续:“怎么了?” “也没什么。”仿佛很难启口似的,秦浅的应答依然敷衍。 苏祈粲又站起身:“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不用吃什么,一杯可乐就好了。”秦浅抬起头,有点惊讶的望着苏祈粲。 “新出来的香芋甜心,你要不要尝尝?” 秦浅没有说要也没有说不要。苏祈粲自说自画:“那就尝尝看吧。” 当苏祈粲再次回来的时候,秦浅轻松的靠在椅背上,随手捏起一个香芋甜心,他微微的笑了一下:“蛮长时间没见,你变了。”变得体贴了,变得温和了,变得不像是从前那个不顾别人的心情就大呼小叫、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少年了。 当然,这些话全在苏祈粲惊讶的表情中,在秦浅舒展的笑容中扩散了。 “今天约你出来,是想问你一件事。”秦浅咬了一口手上淡紫色的食品,皱了皱眉,“没什么味道,不过可以接受。” 苏祈粲紧紧的盯着他的脸,专心致志的等待他的说话。 “她的哥哥要服兵役,所以哥哥和父母都要回韩国。她却想留在中国。你觉得呢?” 她当然是指秦浅那个羞涩的韩国女朋友,素未谋面的异国女生。“为了你吗?”苏祈粲叹了口气。秦浅点点头,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如果是她自己的决定,就没有什么烦恼了吧。秦浅不喜欢评论别人的所作所为,他总是选择默默的观看。但若是事情牵扯到了自己,就不得不也负起责任。必定是不舍得她走的吧,虽然秦浅很少提到那个女生,他们的感情也好似白开水一般的平淡,但是苏祈粲知道秦浅的固执与坚持,还有他欣赏的平平淡淡的幸福的感觉。 “你怎么认为?”苏祈粲完全没有办法说出“让她留下”或是“让她回去”这么直接的答案,他也相信秦浅有自己的打算。 “她考过了中文的托福十级,可以上很好的大学,若是以留学生的身份。”秦浅无奈的一笑,“可是我可没有那样的自信也能考上。” 艺术生可以上的学校不多,其中名校更是难考,不仅要有相当突出的艺术成绩,还要有不俗的文化成绩,当然,只有这些是不够的,最好还有坚硬的后台。苏祈粲相信秦浅的画画天分无人能比,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像秦浅那般的随性之人一定不会认真努力的学习,而且,他家应该没有后台。苏祈粲不易察觉的撇了撇嘴角,但旋即换上一副笑脸:“没事,你可以努力的考考看。如果能和她上同一所学校,不就好了嘛?” 这样的安慰是如此的无力,只能换来秦浅礼貌的陪笑,淡淡的忧虑依旧在眉间徘徊:“不太有可能。我知道的。而且,就算我能考上,让一个女生在异国他乡远离父母,好吗?” 苏祈粲被这种异样的沉重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突然抬起头,直直看进秦浅的眼中,很认真的一字一句的问:“你爱她吗?” 爱她吗?爱她吗?爱她吗? 当我们都还是只会写这个字的小屁孩的时候,谁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如此的苦恼? 有人当初信誓旦旦的说着爱说着承诺说着憧憬中的未来,现在却抓抓头说声:没有感觉了,就可以把一切都抛开;有人从来都如一杯泡过几遍的绿茶般浅浅淡淡,却在此时毫不掩饰的显露着罕见的烦恼。 秦浅毫不退缩的迎上苏祈粲的目光:“说什么爱啊?才多大。”眼中是无比的坦诚与清澄。说爱太草率,说爱太沉重,但不说并不代表爱或是不爱,只是现在的年纪,能承诺什么又能确定什么。 苏祈粲的眼前浮现出一起吃泡面时的萧溟寒的脸,还有他毫不犹豫的言论。 原来他们都一样的清醒。但是有了女朋友的秦浅就算再明朗也无法像萧溟寒一样不犹豫的说出“肯定会分手”。 苏祈粲沉默不语,低头喝着那杯可乐,直到细管中再也吸不出任何东西。对面的秦浅忽然笑了,他的嘴角扬起优美的弧度,他说,哎呀,我真是有点糊涂,怎么会问你这么单纯的小孩儿这样的问题,别烦了别烦了,总会有办法的。 苏祈粲呆呆的看着笑得甚是开怀的秦浅,突然感到他们这样的年纪,在事实、社会与感情面前,实在是太无力了。但他的心中泛起洋溢的喜悦,虽然那么久没有见面了,秦浅仍旧会想到他,秦浅还是会和他商量最重要最烦恼最隐秘的事,自己仍然是秦浅心中特别的一部分。 走出肯德基的门,苏祈粲忽然拉住秦浅,他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下说:“我还记得你当时的那句话。” 还记得你用马克笔写在修正液上的话,还记得那句—— It’s time to say goodbye, but how to fly? 当我们有了丰满的羽翼,我们就一定会找到飞翔的方法。 秦浅定住脚步,迎着风。他的头发在夜空中被吹的散乱:“我也记得你的赤豆冰棒。” 那天我问你要吃什么,你说赤豆冰棒,没想到,还挺好吃的。 秦浅上前一步,搂住苏祈粲的肩膀,别担心,好朋友。 你变了,变得体贴了,变得从容了。你总是对朋友那么执着、宁缺毋滥,但我不再需要担心你会不会找不到知心的朋友,因为你拥有了更加成熟更加纯粹的笑容。 所以,好朋友,不用担心我,让我们都可以像从前一样,笑着做一个鬼脸。 11 天气一点一点的变热,气氛堆积似的愈发沉闷,校园里开始有提前被录取的学生,带着异样的轻松在众人交织着愤怒与嫉妒的复杂目光中款款而行。 苏祈粲和顾响不再如仇敌般一碰面就僵硬的别过脸去,顾响有的会向苏祈粲请教问题,苏祈粲也会和蔼的告诉他答案,心中的别扭不满和被欺骗被藐视的感觉早就不复存在,或者说,苏祈粲已经不再在意坐在自己前面,曾经每天和自己一起回家的顾响;李晖也终于和他的女朋友正式分手了,苏祈粲顿时觉得耳边有了久违的清净。日历一天一天的被翻过,他和萧溟寒的生活却依旧延续着那所谓的堕落。 他们的节奏好像并不受高考的左右,苏祈粲也养成了每天随手翻翻漫画的习惯。这种习惯凝结在血液中,若是哪天怠慢了点,就会感觉像缺少了什么一样的不舒服。 苏祈粲很庆幸在高中的最后一年接触到了如此生动美丽的另一个世界,至少,他的高三不仅不是灰色的,还可以用五彩缤纷来形容,带给他这个世界的萧溟寒对他来讲,就像是一个拯救者。 感谢他在自己最迷茫的时候出现;感谢他对自己露出清澈的笑容;感谢他从不会觉得东问西问的自己很烦很无知;感谢他让自己重新活得自由;感谢他提供给自己一个避难所,可以将所有的不愉快都埋葬。 一年前的他在自己的印象中只是个摇曳的影,如果不是那个中午,如果不是萧溟寒前仰后合的笑,如果不是那本书,他们会不会就此错过?他们会不会永远只作为一个稍熟悉一些的姓名存在于彼此的记忆中,再随着时间慢慢褪去? 苏祈粲或许错过了很多的人,他也许有无数的机会和身边的人深交,但是,他唯独感谢,从心底里感激着,上天没有让他错过这一个。 去看考场的那天,天黑的就像一个老旧的锅底,闷的喘不过气来。苏祈粲和萧溟寒的考试地点不一样,但他们都同样轻手轻脚的走到将决定自己命运的考场门口,小心翼翼的向里面观望着。 其实只是普普通通的教室,有人将它比作囚笼,有人将它比作竞技场,什么都好,苏祈粲只想快快的度过这四天,然后就可以拥有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假期。 的确,在临考前一天,他仍旧懒散着心和身体,仿佛要在这酷热的空气中蒸发。 迎接考生的音乐是许美静的《阳光总在风雨后》,然后他们果然遇到了风雨。卷子很难,苏祈粲很惊讶的发现,试题中居然有没有学过的内容。收卷子的时候,前排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男生兴高采烈的扬起手中的一片空白,用兴奋的语气做着嘴型—— “我一题都不会啊~” 这对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的苏祈粲是一种安慰,但慌乱和恐惧还是迅速的蔓延了全身——最拿手的数学考的最差,怎么办?我以前不是都能考一百四十多的吗?这次很多不会做啊。别人呢?别人怎么样?普通的胡思乱想中夹杂着天方夜谭似的异想天开——如果我从小学围棋的话,现在说不定就是职业棋手了,就不用考试了。如此的苏祈粲已经无法保持冷静和满不在乎,他的手心也因为紧张而发凉。 他们的考场是个奇特的考场,据说此时此刻在其他的学校早已哭声一片,愁云惨淡,这里的学生却都带着憧憬未来的灿烂笑容,苏祈粲亲眼目睹一个女孩子蹦蹦跳跳的扑向等待着她的父亲,用甜美愉快的嗓音说:“爸爸,我要明年重考,今年的这么难,明年的一定很简单!”那位父亲宠溺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一会儿变得如同黄瓜一样青,一会儿又变得像菠萝一样的黄。 “喂,我啊。”萧溟寒的电话紧接着老班的安慰电话之后,一天没有听见的他的声音让苏祈粲觉得心平气和,“没有什么事,只是,加油吧。”萧溟寒讲话依旧简单明了,苏祈粲突然很想见到他,很希望两人能并肩走一段路,至少,很期待能多听听他的声音。 “你们考场有发生什么事吗?”虽然是没话找话说,苏祈粲却不肯挂断电话。 “哦,那倒是有。考了一半的时候,我们教室有个男生突然哭着站起来说他的眼睛看不清题了。”萧溟寒叹息了一声,“可能是太紧张了,可惜,那个人据说还有化学竞赛的二十分加分。” 人原来可以这么脆弱,是因为将未来拿捏在自己的手上吗?是因为眼睁睁看见希望破碎在自己面前的绝望么?那这么说,现在依然能好端端的站着打电话的人,还算是强者? “所以,加油啊。”翻来覆去就是“加油”,由萧溟寒的嘴中说出来,却比什么都令苏祈粲感到实在。 “嗯,一起加油啊。”可以说“一起”,就说明不再孤单了,不再孤单,就有了坚强的理由,有了坚强的理由,就可以昂首挺胸的继续着生活。 第四天的下午,苏祈粲在考场门口看见了笑吟吟的萧溟寒,他的脸上覆着薄薄的汗珠,在强烈的阳光下闪着金光。萧溟寒的所有考试在上午全部结束了,苏祈粲的最后一门是下午的第一场。 萧溟寒是来送考的,和那些脸上挂着皱纹、紧张的原地转悠的中年人一起,满面是难掩的疲劳和陡然的松懈,这让他在人群中扎眼,也让苏祈粲一下子就发现了他。 苏祈粲默默的快步走到萧溟寒面前,同样也是无边的倦怠,对没有经历过中考的他来说,这四天的考试无疑是从未尝试过的煎熬,是对体力、耐力、精神、实力的考验。苏祈粲显然吃了一惊,他站在原地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面前已经好几日不见的人。 萧溟寒温和而平缓的一笑,将手搭在苏祈粲的左肩上,轻轻的将他往大门里一推:“加油。”依旧是那句话,却还有附带的 “我等你”。左肩比右肩的温度高,在如此的夏日,却让人感到奇怪的“温暖”。苏祈粲连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兴奋起来,他向着萧溟寒很有精神的点点头,大步流星的走向考场。 最后一门,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一个人站在树荫下;一个人等待,一个人被等待,至少这门考试不再寂寞。 [红尘] 12 就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完全自由放浪的时间,可以肆无忌惮的将喜欢的杂志摊在床上,而不是塞在抽屉的夹缝里;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书架中整整齐齐的排列武侠小说,而不是偷偷摸摸的看;可以昏天黑地的呆在电脑前面,不再有催促的声音——可以忘记时间的流逝,可以为所欲为,可以一心一意的想着怎么去玩、怎么犒劳自己。 或许只有在考完试和出分数间的那段时间才是最轻松的,命运被完全托付给了别人,没有人会傻到紧张的一遍遍想着已经成了定局的那几张卷子。所以就算是不经意的联想到了已经结束的高考,也可以飞快的将其抹去。 夏天让人融化,柏油的马路变得粘湿,鞋底带着黑色的印记。在突然到来的无所事事面前,少年们显得有些懵懂。 苏祈粲选择和萧溟寒逛他们已经居住了十几年的城市。每天在烈日下随心所欲漫无目的的乱走,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偶尔会发现口味不错的小吃店,也会寻找到网友们曾经提供过地址的碟片店和漫画店;和三十七八度还穿着长袖衬衫、窝在店里脸色苍白的老板讨价还价,认认真真的淘几张久闻大名的DVD,以六折的价格买几套漫画,在被热气蒸熏的有点摇曳的陌生的路上不断的迷路。 日子过得简单却快乐,悠闲的好像他们拥有一辈子的时间挥霍。过去是已经截至的道标,未来还暧昧不明。至少现在是个令人满足的夏天,可以让自己的脚步遍布从前不熟悉的每一个角落,可以笑着享受日子的缓缓流过,可以豪气冲天的将空白的或是写过字的练习册当作废纸一样贱卖掉,可以倚在床上,就着一杯冷饮吹着空调翻着手中闲的不能再闲的书。 苏祈粲用了很短的时间扫过了大大小小的经典漫画,他略有些遗憾的告诉萧溟寒:“我觉得现在看漫画没有高考前的那种感觉了。”那时交杂着紧张与犯罪感,有那么深刻的堕落的刺激,大脑始终兴奋着,匆匆扫过一眼的对白都能铭记,那个纸页中展开的世界,是如此虚幻而又令人想往。 “不过虽然不像当初那般的狂热,我还是很欣赏这种好像进入了另一个领域的感觉。”苏祈粲补充着,面前的萧溟寒,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欲言又止。 “车来了。”苏祈粲捅捅萧溟寒的腰,“今天晚上打电话给你。” 萧溟寒掏出月票,走了一步又回头:“你这个路痴,知道怎么回家吗?” “你当我傻的啊?”苏祈粲不满的撇了撇嘴,“虽然这条路我没来过,但是站牌我还是认识的。” “真的不要我陪你等?”不放心的人追问一句。 “省省吧你,你家比较远,先走吧。”苏祈粲摆摆手,忍不住噗哧一笑。 萧溟寒上车,刷卡,找座位;苏祈粲转身,后退,站在站牌下,嘴角保持上扬,准备给车上的萧溟寒一个送别式的微笑。 有人的手搭上他的肩,带着酷夏粘湿的热度,不熟悉的感觉,让苏祈粲心里猛的一跳,仿佛受了惊的猫般将全身的毛发都乍起来。扭头所见到的脸,带着玩味的猥亵的表情,苏祈粲下意识的想后退,肩上的力度却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心砰砰的跳着,该死的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潮热的空气就像要凝结,苏祈粲伸出手去拨开肩上的束缚,手却被捏住。他几乎立时打了个冷战,心跳的更快,嘴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穿着无袖背心的男人先开了口,说着苏祈粲早就料到的话,曾经在两年前的地铁站听过一遍,如今依然一字不差:“一个晚上多少钱?” 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还算优雅,第二个说这句话的人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荒凉的街道,令苏祈粲愈发的感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助。与两年前的答案依然一致,颤抖着声音的一个“滚”字,却怎么也摔不脱手心的桎梏。 “放手!”苏祈粲狠狠的抽回自己的手,男子却进一步逼近:“别害羞,我知道你是。”眼中是调戏与勾搭。 苏祈粲突然很恨这个猥琐的男人,在他想尽量将“自己是同性恋”与“自己脸上张了一颗痘”放在等同位置的时候,如此鲜明的把他拎出人群,撇在一边。 有些事情,以为不去多想就能忘记,结果好似也确实忘记了,可是事实就是事实,并不像烧尽的纸灰那么容易随风飘散。苏祈粲并不是想要逃避,他只是想在自己有能力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再做解决。现在的自己,怎么说都太不够成熟,也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不正常,有什么特殊的需要。在几乎可以忽略自己的异常的时候,竟然有人如此轻佻的提起。 他当然知道他是,因为在刚看到男人的那张脸时,苏祈粲也感到了强烈的异样。这是第一次,他对陌生人产生的非同一般的异样感,便不得不承认这种同类之间的互相感知。 此刻的苏祈粲只想快点走开,他想逃离这个地方,因为他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身心的抗拒和害怕。 他僵硬着四肢,踉跄的后退,脑中一片空白,瞪大了眼睛盯着伸出手想来拉他的男子,头脑却凝固了一般,不知道该怎么办。拔腿就跑?喊“救命啊”?打110?每个方法都没有实现的可能。 苏祈粲没有听见尖利的刹车声;没有听见有人往这边狂奔的声音;没有听见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但是他看见了一抹水蓝色挡住了那只丑陋的手,那个身影卷来一股热气,周围的空气中弥漫了淡淡的清爽香味和微微的属于男孩子的汗味。 苏祈粲认识这种味道,那是萧溟寒衣服上特有的香味;苏祈粲认识这件衣服,那是萧溟寒的耐克T恤;苏祈粲认识面前的这个人,这个总是给他那般平和的安全感的人,是萧溟寒。 此时的他,贪恋着这种安全感,期望着这种安全感,需要着这种安全感。但是比起萧溟寒的出现,他更希望这条陌生的路上,从来都没有一个人。 13 苏祈粲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不规则的心跳,可以深刻的体会到此时席卷而来的紧张感,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他突然觉得全身发冷,那种凉意从头到脚将他严严实实的包裹住。 面前是自己最重要的朋友,几乎每天都在一起,谈论同样感兴趣的话题,在同一间店里吃饭,走着一模一样的路,俨然已经是生活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此刻的萧溟寒带着强烈的敌意和怒气,那样坚定的站在苏祈粲的面前,替他抵挡着不怀好意的目光。 真好,这种感觉真好。明明都是差不多岁数的少年,萧溟寒却已经可以展开尚且稚嫩的臂膀来保护自己了。苏祈粲从心底里珍惜这样的感觉,决不能失去,决不要失去。他害怕目光从热情转为冷漠,他害怕面前的人会因为某种真相而逃避而厌恶而鄙视。那样,就会失去吧,那样,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吧。 苏祈粲哆嗦着声音,轻轻的开口:“那是我初中同学。我们好久没见了。”他并非没有撒过谎,但他撒谎的时候却从未如此心虚过。连他自己也觉得这番解释是那么的单薄无力,精英型的F中当然也有恶劣的学生,但决不会散发着那么浓烈的流氓气息。 萧溟寒满眼迷惑的回头,盯着锁着眉的苏祈粲,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苏祈粲知道,这就是萧溟寒的温柔,他不会强迫别人说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就算心里有再大的疑问。 事情好像就可以这么的过去,虽然心中若埋下芥蒂,保不准哪天就会生根发芽,长成离间他们俩人的障碍,但是总比现在就翻脸要好吧。苏祈粲沉闷的叹息了一声,心中的郁闷却无法排解出来。 生物课上学过,性向是由染色体所决定的,这是最新研究成果;英语课上学过,Everyone has his own option about his sexual orientation.据说外国人还为此游行;政治课上学过,社会主义社会人人平等,每个人都有自由恋爱的权利…… 苏祈粲可以举出千千万万的例子说服自己“是个同性恋没什么大不了”。他可以坦然的接受,可以和其他“正常人”一样笑笑闹闹,享受同一片天空,可以成为女生暗恋的对象,可以和男生勾肩搭背喊“哥们”。可是这些理由却没有一条可以让他拿出来,理直气壮的要求别人接受自己是个同性恋。 他没用想过去尝试告诉其他人,他虽然年龄比别人小一些,却也早已不再天真幼稚;他虽然生活幸福,但也听过看过世间的冷暖。人的心,是这个世上最难以琢磨的东西,都说女人的心像海一样的深,其实谁的心不是一片汪洋呢? 苏祈粲把萧溟寒当作自己最重要的朋友,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的人。苏祈粲潜意识里也坚持着亲密的友人间不应当有隐瞒和欺骗,当初顾响莫名其妙的离开让他忿忿不平,如今,他好似可以稍稍理解顾响的做法。苏祈粲选择沉默,他感到无奈的悲哀。 从前有女孩子写过情书给他,里面有一句相当煽情的话:“我爱你,不论你是男是女,不论你以何种形态出现,是一株草还是一棵树,我都会爱你。”若是初中时的苏祈粲,一定会感动到无以复加,可是看到这封信的苏祈粲接近高中毕业,在这几年间,无论他怎么努力想保持自己不受外界干扰,不作任何改变都是徒劳。生活本身就是一个染缸,再怎么抵抗,都会被漂上或深或浅的颜色。为了保护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苏祈粲开始选择隐瞒与怀疑,尽管,他打心眼里希望自己所处的世界同漫画中的一样单纯,可以用一句话,一个微笑化解一切。 萧溟寒面无表情的拉起苏祈粲扭头就走,苏祈粲巴不得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跟上萧溟寒急匆匆的步伐。 “喂,等等。”阴阳怪气的声音紧追着不放,苏祈粲不敢回头,想装作没听见。 “喂,我的初中同学!”声音尾随过来,苏祈粲觉得头皮发麻。 “你想干什么?”萧溟寒猛地停住脚步,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激动。 “干吗?我和我老同学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说是不是?”男人将头转向苏祈粲,暧昧一笑。 苏祈粲抬起脸来,目光里竟有了些许的请求,请求男人放过他这一次。苏祈粲毕竟没有经验,在有些人面前,是不能示弱的,一旦示弱,会被攻击的步步沦陷。 男人打量着他们,他的目光停留在萧溟寒紧紧拽着的苏祈粲的小臂上,他飞快的溜了一眼蹙着眉的萧溟寒和面部表情僵硬的苏祈粲。他露出了然的笑容,就像看到了瑟瑟发抖的猎物。 “这么久没见了,去我家坐坐吧。”男人大胆的开口,语气中是不遮掩的放肆。 “他没空。”萧溟寒不耐烦的打断,“我们走。” “看来他还不知道吧?”男人不慌不忙的说,苏祈粲全身微微的颤抖了一下,萧溟寒诧异的减轻了放在他小臂上的力道。 “老同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况且,这么重要的事。这样吧,我来替你讲。唉,兄弟,我这个老同学啊,其实是——”他故意的刹住口,很满意的看着苏祈粲苍白的脸孔。 “你到底想说什么?”萧溟寒松开苏祈粲,“怎么回事?什么重要的事?难道你真的认识他?” 苏祈粲紧紧咬住嘴唇,用力憋出几个字:“你先回家吧,不然没车了。我还有几句话要和他说。”一想到要和如此的男人独处,苏祈粲禁不住冒出冷汗,但也许自己能找到脱离纠缠的办法,虽然只是“也许”但好歹存在着可能性,若是萧溟寒知道了自己是同性恋,大概就什么都完了。 萧溟寒在黄昏中沉默着,他盯着苏祈粲一言不发,突然他轻轻的笑了一声:“你怎么搞的?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和这个流氓在一起么?”他大力的拽过苏祈粲的肩膀,轻蔑的对男人说:“你有什么屁就尽管放,别像一条狗一样的乱吠!” 14 苏祈粲觉得自己的鼻子很酸很胀,他极度的想朝那个令人厌恶的家伙吼一句:“你去吃屎吧!”他不想被威胁,但似乎不得不被威胁。人有了对自己特别的存在,就会变的胆小起来。就好像新买了一双运动鞋,就特别怕被别人踩上一脚,走起路来也格外的谨小慎微。 在他发着呆的时候,那个恼羞成怒的男人扑了上来:“你别以为老子好惹!”苏祈粲被萧溟寒猛地推到一边,他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急急忙忙抬头看去,萧溟寒已经和那个男人扭成了一团。 萧溟寒不算瘦弱,但也绝对谈不上强壮;萧溟寒平时也没怎么运动过,苏祈粲只看见他坐在教室翻漫画或是写作业;萧溟寒体育课选修的是乒乓球而不是武术;萧溟寒看起来是从没有打过架的类型。苏祈粲的泪水一下子涌到眼角,他的眼前顿时模糊,“不要!不要啊!”他听见自己扯着嗓子惨叫。 “别喊了。警察来了我就跑不掉了。”轻轻松松的声音,大大的手略有点粗鲁的揉了揉苏祈粲的头发。苏祈粲万分诧异的抬头,又不可置信的低头。躺在地上的人捂着肚子骂着听都没听过的脏话。好好站着的萧溟寒撇着嘴角:“真不经打。” 苏祈粲探出手,小心翼翼的触碰了一下萧溟寒略有点红肿的嘴角。“哎哟,别碰。”萧溟寒往后一缩,“不过他也就打中了这一下。看来我真的退化了。”他自我解嘲的笑了笑。 “你?”苏祈粲破涕为笑,面前的萧溟寒此刻在他眼中和超人一样神勇。“你会打架?”他有点兴奋的问。 “别用那么野蛮的词好不好,我学过好几年跆拳道,好歹也是个黑带级别的。只不过这几年没动过,生疏了不少。不然就他那样,碰都别想碰到我。”萧溟寒俯视着脚下匍匐的男人,厉声说:“我说过叫你别乱吠,没想到你居然还敢扑上来。这次是给你的教训,你可以滚了。”他转脸向苏祈粲温和一笑:“现在可以走了吧,一身臭汗。” 苏祈粲觉得周身都轻松起来,他用力点点头,刚想迈出步子,地上的男人杀猪一样的狂叫起来:“他妈的,老子就告诉你,他是个同性恋!” 时间凝固了一般,空气仿佛也不再流动,闷热的街道顿时死沉。苏祈粲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像,萧溟寒像是不确认自己听到的话,疑惑着小声的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同性恋,同性恋!!很恶心吧?他是个同性恋!”男人尖声笑着,苏祈粲觉得自己在被一块块的撕扯着。得到、离开、失去。为什么总是重复着这样的过程?曾经想要逃避,想要彻底的忘记,不想再尝试拥有什么特别的人,也不想再和任何人分享秘密。曾经认为笑容可以颠覆,情绪可以埋葬,那么,谁都可以忘记。 到头来只是越来越珍惜,越来越不能失去,也越来越痛,越来越难以释怀么? 眼泪不自觉的流淌了下来,苏祈粲的两颊变得冰凉粘湿,皮肤被绷紧,作出表情也困难,他绝望的向着萧溟寒低声重复着: “我是个同性恋。可是我……”可是我一直把你当作重要的人,可是我从来没有非分之想,可是我从来都在忽略自己性向的问题,可是我觉得自己一直很正常。都是可是,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苏祈粲闭上眼睛,他不想看见萧溟寒的离开,如果可以,他也想塞上耳朵,这样,就连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也不会听见。 脚步声响起,可是越来越重,“啪”,苏祈粲忍不住睁开眼睛,男人仰面躺在地上,脸上多了个黑糊糊的鞋印。 “就这样?讲了半天就这件事?”萧溟寒的声音好像在微微发笑,他的脸背着苏祈粲,不知道带着怎样的表情。 苏祈粲恍惚中以为自己在看一本漫画或是一部动画片,因为萧溟寒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就这样?”和漫画中理想世界的台词一模一样。 男人躺在地上,哑然。 “走。”萧溟寒大步向前,苏祈粲机械的紧跟在他后面。 就像作梦一样,是真的吗? 他刚刚,真的有说过“就这样?讲了半天就这件事?”吗?他不在乎吗?他真的没有抛下我就走吗? 苏祈粲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连奔带跑的跟着萧溟寒。他们要走到前一个车站,那个车站很远,要走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中,萧溟寒没有和苏祈粲说一句话;半个小时中,萧溟寒没有回头看苏祈粲一下;半个小时中,萧溟寒没有等苏祈粲,只是径自向前走。 苏祈粲的心零零碎碎,他突然醒悟,这也是萧溟寒的温柔吧?不是不在意,只是再厌恶,也要为曾经的好朋友在流氓面前留下最后的面子。苏祈粲仍然会为如此的萧溟寒而感动,如果有足够的勇气,他想告诉萧溟寒:“认识你真好。” 车来了,苏祈粲的车,天昏昏暗暗,挺晚的了。 要走了。终于要走了。 苏祈粲低着头踏上台阶,第一次,他没有和萧溟寒说“晚上打电话给你,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但是苏祈粲努力的调整着面部表情,他想给萧溟寒最后的一个感激的笑容。 感谢你曾经把你的世界分给我;感谢你把我的天空染成彩色;感谢你那般纯粹的笑容;感谢你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出现;感谢你让我不再孤独;感谢你曾经的等待;感谢你让我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过了好长的日子。 想要笑,想要笑的最好看,想要笑得没有任何瑕疵,想要笑着说再见,想要笑着祝福,想要笑着越走越远。 其实,最想最想最想笑着说的是“明天见”。 真的,最想这么说。【秋·银之月】 15 车门关上前的一刻,萧溟寒突然拉住苏祈粲的手,向他的手心里塞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苏祈粲诧异的发现,那是萧溟寒的月票。 “笨蛋,看你这个样子,肯定又没有带月票吧?我的先借给你,明天还我。还有,路上小心。”萧溟寒躲闪着目光,颇不自然的念叨。 苏祈粲整理好的表情瞬时崩溃,他紧紧的捏着月票,追随着缓缓远去的萧溟寒的身影,用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明天见。”他颤抖着声音,“明天见。” 全身是被抽空了一般的轻松,大脑却好像暂时还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苏祈粲拖着绵软的步子回到家中,瘫倒在床上。他注视着雪白的天花板,大大的展开四肢。终于卸下了这个还不了解会有多么沉重的枷锁,萧溟寒知道了,可是萧溟寒并没有离开。苏祈粲此时的心情无法用感激来形容,从心底里细细密密卷上来的却有深重的愧疚,他后悔,为什么不能多相信萧溟寒一点。好像是身体内部的排斥,怕被伤害,怕被辜负,怕被遗弃,于是便不自觉的选择了不相信,好像把自己包裹在厚实的壳内,就可以安全。 这样的苏祈粲,连他自己都会感到厌恶,这样的苏祈粲,好像很虚伪,这样的苏祈粲,有些像是批量的产品——尽管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尽管只是高中生,却有着还不成熟的心计,这样的心计无法遮掩,暴露在空气中。 苏祈粲痛恨周围的人会说着一眼便能望穿的谎话;苏祈粲讨厌他们对一切的若有似无的试探,包括学习,包括生活,包括家庭背景;苏祈粲想要有一个绝对纯净的环境,但是苏祈粲并不能生活在梦中,所以他很快妥协了,他认清了事实,他开始学着可以向不喜欢的人微笑,开始学着隐藏。 如果说这就是社会,那实在太夸张,但是高中的校园也是社会的一个缩影,是一个还很稚嫩的缩影。苏祈粲想到一个挺贴切的比喻,大家好像都包裹在一层半透膜中,明明可以清晰的看见身体和脸,伸出手去触摸,却只能停留在冰凉的表面。 苏祈粲以前没有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尽管他有些厌恶如此的不真实,尽管他很鄙视自己对着最重要的朋友萧溟寒依旧无法袒露全部,但他一直隐忍着这样的不快,他认为有些事无法改变。但是萧溟寒打破了这样的规律,萧溟寒是个特别的人,他从不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摆出好的脸色,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常常选择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但他同时也拥有极度清醒的大脑,总是胸有成竹、冷静镇定的样子。苏祈粲现在有些兴奋,他满足的闭上眼睛,他痛快的想,或许自己终于可以脱下那层膜,毫无保留的出现在萧溟寒面前,试着全心全意的相信他,即使伸出手去,一定也能感受到肌肤的温暖。 “你知道我是那个以后……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只是有些吃惊罢了。这种话被那种人嚷出来,任谁都会吃惊吧。” “你现在看我,不会有什么不同吗?” “你有什么不同了吗?” “……不过,为什么你那时候不理我?” “哪个时候?” “去车站的路上啊。” “哦,我那时是有点生气。” “果然还是生气的。” “不是。” “?” “我很恼火,为什么这件事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当时气的不想说话。” “……” “……” “对不起。” “笨蛋,那时候你的那张脸啊,一道黑一道白,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特别是你上车和我说‘明天见’的时候,那个表情简直是要吓死人。” “……你是不是不想要月票了?我替你刷完算了。” “喂~等等我啊。我是实话实说啊!” 萧溟寒追着大步流星向前猛冲的苏祈粲。说当时不吃惊是骗人的,可是听到那句话后最大的感受真的是恼火,甚至是羞恼。当时那个流氓带着看戏一样的表情,自己想都没想就一脚揣了下去,正对着他的鼻梁,恨不得将他的脸踏的和纸张一样扁平。苏祈粲极力遮掩着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苏祈粲听到流氓的话时,看向自己的眼里盛满着绝望,就好像已经料定了自己会厌恶的掉头就走。这样的表情让萧溟寒的恼火越涨越高,自己看起来那么不可信任么?难道自己从来都没被信任过么?苏祈粲的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当时的他就这样径直走着,一点都不想说话,直到看见非常没有精神的苏祈粲乏力的拖着脚步,勉强的挤出笑容,好像万念俱灰一般。这个死小孩到底在想什么?不会又去钻牛角尖了吧?没有平常一直都说的“明天见”就这样走了吗?他难道真的以为自己就此不再理睬他了?那时的萧溟寒迅速的作出了判断,果断的在车门关上的前一刻把月票递给了苏祈粲。 只是想找一个明天还能见面的理由罢了,代价也是有的,萧溟寒在苏祈粲的车消失在视线中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可以坐车的零钱。 至少萧溟寒现在知道了,在那条陌生的路上的某个隐蔽的地方,有个不易发觉的小店,在那里可以买上一条口香糖,换可以坐车的零钱。 16 惬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哪怕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时间有那么的宽裕,宽裕到奢侈。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出分数的日子,苏祈粲放松到几乎忘记了还有决定命运的分数会出来。 他有些紧张,因为他考的并不顺利,尽管所有的人都觉得试卷是那么的变态,但自己压抑的情绪并不会因为别人的意见而得到多大的缓解。苏祈粲曾在高考前放弃了保送D大的资格,因为那时的教导主任召集全年级前五十名开会,激情澎湃的告诉他们要报考N大以上的学校。N大的排名在全国前五,以文科著名,D大的工科很强,排名约在十几。F中需要数据证明自己的优秀。可是这次F中遭遇了滑铁卢。 苏祈粲的成绩并不惨,还可以赢得别人无比羡慕的眼光,但是熟悉他的人都为他而惋惜,因为他并没有考到很高。只是个普通的高分,于是就意味着失去了俯视所有学校的权利,意味着那个写在文曲星的开幕词上用来激励自己的660成为了永远的过去式。但是苏祈粲并不感到多么的沮丧难过,这样的结果似乎早已料到了。 或许这就是堕落的代价,天才可以靠最后的突击来获得胜利,天才却不可能在悠闲中创造奇迹。但是苏祈粲并不后悔,一点点也不。家里的人不知道他在高三的时候爱上了漫画,不知道他锁着门不是在温书复习,不知道他的书架上插的不是参考书。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苏祈粲的父母进进出出他的房间,却从没有留意过那迎面的书架上书的背脊有着不属于参考书的名称与包装。因为苏祈粲的模拟考试考的相当的不错,他的父母只把最后一次考试当作他小小的失手。大家都失了手,只能谴责命运的不公平,为什么轮上了这样的试卷,让强调着素质教育的示范性学校吃了大亏。 填志愿其实也不复杂,苏祈粲的成绩还算不错,可以上N大的会计类专业,或是D大最好的工科专业,家里分成两派,为上好专业还是好学校吵成了一锅粥,苏祈粲好像没事人一般不发表意见。 并不是没有意见,只是他认为,自己想考H市F大学的梦想既然已经破灭,上哪里都无所谓吧。 苏祈粲曾经在高考前问过萧溟寒想上哪个学校,萧溟寒不假思索的说,他想上H市的财经大学。苏祈粲兴奋着说,啊哟,我也想考到H市,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那时的语气,仿佛手里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是一种信心满满的无畏。 萧溟寒考的不算太差,却绝对上不了H市的财经大学,苏祈粲抱着电话淡淡的说:“我也去不了H市了啊。”说的好像事不关几般的平静。苏祈粲自己也弄不清楚,这样的满不在乎是不是一种深重的无奈。分数已经固定了,在事实面前,一切梦想都是惘然。 “你上哪里?” “我妈妈想通过关系让我上N大。” “强。多少钱?”苏祈粲知道,金钱可以弥补分数上的不足。 “20万。” 苏祈粲倒吸一口冷气。难怪人人都说,现在的孩子是用钱堆起来的,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还真是不假。 “可是我不想,我想上Y大,听说它的金融系挺有名的。”萧溟寒一向很有主见,所以他目前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去上Y大,苏祈粲知道,萧溟寒不会愿意让父母支付巨款来买那几十分。 可是苏祈粲有一点期望,他期望萧溟寒会去上N大,他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如果你去上N大,我就去上N大。”这样的话,就又能在一个学校了。 电话那头的萧溟寒愣了一下,很严肃的说:“你不是很讨厌文科的吗?上哪个大学,哪个专业,要自己好好的选择。” 苏祈粲的文科成绩很烂,政治总是乱写,历史从来不背,这两门的考试总是在平均数之下。如果排名次时不是分文理的话,他的成绩肯定惨不忍睹。苏祈粲看到文科就头痛,萧溟寒的志愿却是学金融。 “对于要学什么,我是完全不知道。家里天天展开辩论,连我舅舅都来劝我报N大的会计,可是我不太想上。D大呢,排名没有N大高,但是是工科学校。”苏祈粲讲的有些语无伦次,他突然觉得烦恼铺天盖地的压下来,他求救般的问萧溟:“你觉得呢?” 萧溟寒没有直接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又想:“这样吧,我明天陪你去看看这两个学校。” 本市内排名前两位的两个学校,苏祈粲都是第一次去,他略有点紧张,却带着决定自己命运般的慎重。先到的是N大,百年老校,气氛严谨而沉重,进门的林荫大道在无言的诉说着历史,放暑假的学校不是没有人,但是却失去了声音。 压抑的空气让苏祈粲觉得快被窒息,树叶的阴影重重的投在他的脸上,他甚至连校园都没有怎么逛,就逃跑似的出来了。 “我不喜欢这个学校,太沉闷了。”苏祈粲愁眉苦脸的对萧溟寒说,“那些树,茂盛的过了分,太阴暗了。” 萧溟寒弯弯嘴角:“我更坚定了我去Y大的决心。我也不喜欢没有人气的校园。” 苏祈粲的心中掠过一阵惆怅,他毫不留恋的转过身去:“到D大看看吧。” D大有人大声的笑闹;D大的树叶有些稀疏;D大也是百年名校但是很活力的样子;D大给苏祈粲的印象比N大好。 “决定上哪里了么?”分手前萧溟寒问苏祈粲。 “还没有决定,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但是我比较倾向于D大。我会和爸爸妈妈说的。” “那可千万别说是因为N大的树长得太密了。” 苏祈粲哈哈的笑了两声:“其实从上不了F大的时候起,我就无所谓了。” 萧溟寒忽然间很沉默,空气瞬时冷了下来,苏祈粲迷惑的盯着他。 “后悔么?”萧溟寒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但是他抿起嘴角。 苏祈粲顿时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那个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的世界。 “不啊,真的不啊。我从心底里感谢你的出现。”苏祈粲也同样抿起嘴角。 真的,没有一点点的后悔,哪怕梦想破灭在了眼前。 “可是我有时会很自责,我会想,如果不是那天中午,不是遇到了我,你现在一定能考的好的多。”你会考的傲视群雄,也不必在这里烦恼是上哪个学校。 “是啊,是会好的多。”苏祈粲想到了哪个中午,暖和的阳光,清净的空气,还有对面笑得流出泪来的人。 摇摆的木偶,空洞的心,还有崭新的世界。 “不过,如果那样,我就会成为一个可以面不改色的考出高分的木偶人,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了。所以,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果变成那样,我才会后悔呢。”苏祈粲仰起头,有飞鸟划过天空,这样的天空,是苏祈粲的天空,是萧溟寒给苏祈粲的天空。“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继续看漫画,你那时不是在戒漫画么?你后悔么?” “不啊。”萧溟寒笑得眼角弯弯,“我也不后悔啊。” 17 “喂,是我。”电话中的声音仿佛很遥远,有着说不出的陌生感,苏祈粲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那声音尴尬的补充了一句:“我是顾响。”苏祈粲惊讶的“哦”了一声。顾响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给他,他完全不熟悉顾响在电话中的声音。 沉默了两秒钟,顾响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急匆匆的问:“你考多少?上哪个学校?” 苏祈粲一边客套的说着“考的不好”,一边报出自己的分数,“可能去D大吧,上它最好的专业。” “我也上D大。”顾响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样的感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爸爸是D大的老师,我只要考到一本线就够了。”高考面前,就是这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你说是N大好,还是D大好?”苏祈粲突然问顾响,顾响沉吟了一会儿,低沉开口:“要是我是你,我会选N大。”苏祈粲应了一声,又寒暄了几句,急急忙忙的挂断了电话,他转身走进厨房,对正在切菜的妈妈说:“我决定了,去D大。” 或许就像是一种孩子气的反抗,好像偏要和谁对着干一样,苏祈粲狠狠的下定了决心,闭起耳朵,义无反顾的在志愿表上填了D大。 交表当日,得知苏祈粲也填D大的顾响表情非常的诡异,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郁闷,他没有对苏祈粲的志愿发表任何的意见,收拾好书包就飞速的走了。苏祈粲仔细的看了看萧溟寒的志愿表,他果然报了Y大金融系,苏祈粲叹了口气:“我们不能在同一个学校了。”他转而又一笑,“顾响好像会和我一个学校。”萧溟寒愣了一下,点点头:“他爸爸的原因,是罢?那你们又可以做同学了。”当时的苏祈粲,对于“不能在同一个学校”或是“要分开了”只局限于字面上的理解,他从未尝试过朋友间的分开,除了高中考到外校的秦浅。他并不清楚分别会带来什么样的感觉,在接下来的假期中,他和萧溟寒依旧重复着悠然轻松、和从前一样的日子。 再长的假期也终究会结束,D大的军训开始的最早,八月还没有过完就要开学了。苏祈粲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和萧溟寒谈天说地,仿佛片刻都安宁不下来。 “我明天就要开学了。”在两人即将分开的车站,苏祈粲突然感到一种不安和不舍,他忽地非常的矛盾,一方面企盼见识传说中的大学生活,一方面又希望现在的日子再持续下去。 萧溟寒伸出手拍拍他的脸,轻轻的捏了一下他的面颊:“发什么呆呢?” 苏祈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军训时别忘了写信给我。我会发短信把地址和电话告诉你的。”他想了又想,仿佛没有什么话要说,摆了摆手,“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萧溟寒忽然叫住他。 “什么事?”苏祈粲诧异的停下脚步。 “你有喜欢的人吗?”萧溟寒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挫败的垂下头,仿佛在为自己的问题而无力。 “啊。”苏祈粲张口结舌了半天,“没有吧,怎么了?” “只是想叫你慎重点,不要……唉,算了,你应该不会的。”萧溟寒的声音愈发的小下去,到了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 苏祈粲解嘲般的笑了笑,“知道啦。”他为萧溟寒的多虑而有点发笑。对于只会喜欢同性的自己,爱情将是遥遥无期的奢侈,“现在只要有你就足够了。”他冲萧溟寒吐吐舌头,没有伴侣又怎么样? 苏祈粲提着大包小包,在学长的带领下来到了宿舍。宿舍比较的破,窄小且阴暗。没有吊扇,没有电视,没有通宵的供电,倒是有许多苏祈粲见都没见过的虫子。苏祈粲的心中涌起一股失望,他将脸转向自己的室友们,三个都是南通人,难怪别人说,在D大,掉下来一个广告牌,砸到十个人,有九个是南通的。大家彼此陌生,也就是礼貌的打打招呼,随便找个话题,不着边际的闲扯两句,然后各忙各的。 这样的气氛让人疲倦,苏祈粲无精打采的整理着狭小的书架。要和宿舍同学搞好关系,他一遍遍的对自己说。他放出大大的笑脸,努力寻找话题和室友搭话,三个室友中有两个异常的安静,叫做林丹的那个总是捧着一本英语书,积极的准备着即将到来的英语分班考试,叫做赵唯的那个跑东跑西,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那个叫做谢全的看起来比较活泼,刚来的时候,他的脸晒的红彤彤的,一进门就摆出灿烂的笑容:“兄弟们好!”苏祈粲和他说话,他也是有问必答。总体来说,全宿舍关系友好,气氛和谐,但是无可避免的是陌生。没有交集的生活背景使那种陌生与相互间的防备无孔不入的渗透进来。此时的苏祈粲的兴奋已经褪的差不多了,他有些痛恨,自己的假期为什么不能再长一点。 【Cissy】 18 异常正统的军训让苏祈粲几乎产生了自己真的是个新入伍的小兵的错觉。五点五十准时起床,六点十五开始早训练,然后飞速的吃饭,七点半就是正式训练的开始,通常要先站半个小时的军姿,在四十度的高温下一动也不能动,稍稍的斜一斜身子就要大声的喊20声的“报告”。 时间非常的难熬,每一分钟都像是被无限的拉长了,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要持续20天,苏祈粲更是感到了由衷的疲惫和小小的绝望。果然是大学啊,高中时打打闹闹、吃吃笑笑的军训生活就和一场梦似的。那个时候,三十几个人睡在一间仓库房里,行军床总是在半夜里陡地塌了。军训一共只有七天,却仍然能看见有女生在小卖部里抱着电话痛哭。如果遇到下雨,哪怕充其量只能淋湿几根头发,所有人都跑回房间,坐在床上谈天或是打牌。苏祈粲笔直的站在雨中进行着美好的回忆,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脖子向下灌,慢慢的流淌过汗湿的后背,痒痒的,他不禁轻轻的叹了口气。 教官“刷”的一下扭过头,“干什么呢?怎么不喊报告?三十遍!” 怎么又多了十遍啊?苏祈粲无奈的想,嘴上却响亮的喊起来:“报告!报告!报告!……” 军训时唯一的乐趣竟成了看同一个排里的同学昏倒。只有在有人体力不支的倒下去的时候,教官才会放纵其他人随便乱动或是说说话,那时候你可以一边惊呼着:“啊呀,怎么了?”一边热心的涌上前去并趁机活动活动已经没有什么知觉的腿。每天都有倒下去的人,而且似乎是男生比较多一点。男生通常很狡猾,他们会想尽办法让教官同意让他们在树荫底下坐一会儿,然后他们笑盈盈的看着受苦受难的兄弟们,评论着那些脸色苍白却还坚持训练的女生,很得意的自称是“飞虎队”的队员。 这个学校的女生真是少的可怜,据说男女比例是7:1。特别是军训时期,大家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踩着一样的鞋,全身散发出一样的气味,脸晒的一样黑,不仔细看根本分不出男女。谢全的同学来探班,愣是没有找到他们军训的地方,苏祈粲好奇的一问,才知道他原来走到女生训练的场地去了。 “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乱走啊?”谢全很不解的问。 他的同学非常的无奈:“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那是女生。” 宿舍楼里故意谢全唉声叹气,说D大真是狼多羊少,并夸张的为自己的未来无限的担忧。苏祈粲当然不在乎,所以他笑嘻嘻的安慰着刚认识的同学,谢全幽怨的抬眼:“我说苏祈粲,别以为你长的帅就不用担心啊。在这个学校帅哥没用啊,美男野兽配的多呢!”苏祈粲莞尔,他想到了去 F中拿档案的那天,从前同班的女生关切的问他上了哪,得知是D大时,两眼因为无限的憧憬而放光:“啊!N大的牌子D大的汉!听说那里有好多帅哥啊!”现在看来,也只是基数比较大而已。 “我可不在乎有没有女生啊。”苏祈粲笑着推开身边的男生。 “你小子说的是什么话?你不知道吗?‘不在大学中恋爱,就在大学中变态’。哦?是不是有女朋友啦?行啊你,快招了!”谢全一下子扑上来,林丹和赵唯笑着看着他们。 “没啦!没啦!别乱说。”苏祈粲矢口否认。 几天下来,宿舍里几个人总算熟了点,没红过脸,没吵过架,看起来也很是要好,熄了灯后常常卧聊。苏祈粲却有一种“相敬如宾”的感觉。大家总像是隔阂着什么,每个人都严守着自己的境地。这也难怪,谁会轻易的相信一个才认识了不到一周的人呢?又不是搞一见钟情。 苏祈粲基本满意现在的情况,他是个知足常乐的人,虽然目前的状况让他觉得不习惯而吃力,他相信总有一天大家会真正和和睦睦的成为好兄弟。林丹和赵唯比较的闷,一看就是从前一直埋头苦学的好学生,谢全比较活泼,但越是开朗的人大概越是受不了这样陌生的压抑感,好在谢全有挺多的同学考到了D大,他常常利用可怜的休息时间跑去串门。苏祈粲有点羡慕,他左思右想,自己在这里的同学本来就少的可怜,熟悉的也只有顾响了。 有萧溟寒在的时候,他几乎忘记了顾响这个存在;萧溟寒不在时,顾响的形象顿时鲜明了起来。苏祈粲开始会回想起从前有段时间,那个坐在他前面的人会每天放学和他一起回家,会在中午跟他用同一张饭卡吃饭,继而就难免的想起俩人间忽然而然的冷淡,继而像仇人一样一见面就撇过脸去。心会有一点点的痛,在这里唯一算是比较认识的人,也是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天下雨,下的很大,所以我们破天荒的跑到了体育场的看台下躲雨,不过雨没多一会儿就停了,真是老天也和我们过不去。但是我看到彩虹了,很大很大的彩虹,我从没有看过彩虹,所以觉得很漂亮,横跨了整个天空。你没有看到真是可惜。现在你在干吗?吹空调吗?真是奢侈!我们这儿差点连电扇都没的吹!……”晚上九点五十,苏祈粲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用的是一张活页纸。今天萧溟寒没有打电话来,此时他应该在去云南旅游的路上吧。苏祈粲停下笔来,暗自笑了笑,将活页纸随手夹进一本书。 想和萧溟寒说说话,想对着他抱怨几句,想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的笔迹,可是就算写了信,又要怎么寄、什么时候寄?等到萧溟寒回家时,自己恐怕也快军训结束了吧。自己空闲下来的时候,萧溟寒又要军训。加在一起会有两个月不能见面,苏祈粲扭头看了看旁边仍然在专心看英语的林丹,抱着电话说着自己无法听懂的南通市区话的赵唯,站在门边和老乡用自己能听得懂的茹东话聊天的谢全,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19 中秋节的那天,学校并没有法外开恩,军训照常进行,只是晚上的训练结束的早了一些,每个人领到了两只小月饼,一只是椰蓉的,一只是豆沙的。原本苏祈粲以为过节的气氛早就淡了,再也没有人会边吟着“每逢佳节倍思亲”边怅然若失,暗自神伤,连春节都成了一种习惯性的过场,谁还会在意小小的中秋呢?但也许是第一次离家如此的久,第一次天天面对几乎完全陌生的人,第一次耳边失去了妈妈的唠叨、爸爸的叮咛,这个从前都是那么不起眼的中秋节被无限的放大。苏祈粲有些想念自己的家,家里的人,或许还有家里的大床,家里的空调,家里的电脑,他也想念那个已经有半个月没见的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得已经被晒的不成人样的自己的萧溟寒。 训练一结束,苏祈粲就打了个电话回家,祝妈妈节日快乐。妈妈依旧唠叨着让他自己多加注意,她说的每句话苏祈粲都能倒背如流,可这次他捺着性子仔仔细细的听着:“要和同学搞好关系啊;要注意每天晚上睡觉前用热水擦席子啊;贵重的物品要锁好啊;钥匙不要乱丢啊;饭要吃饱啊……”军训很累,所以苏祈粲只用冷水潦潦草草的擦席子;苏祈粲的钥匙早已不翼而飞,所以他的柜子也没有锁;饭都是统一吃,连时间都要规定,应该是吃饱了吧;和同学的关系,不错呀,能这样就够好了,比对门的宿舍好的多了。 想到这里,苏祈粲不禁发笑。对门宿舍里是三个活宝加上一个“垃圾”——引用他们自己的说法。有三个人非常的有趣,总是你嘲我讽像说“三人转”似的,通常是说到周围的人都笑得不行,他们还表情严肃。苏祈粲挺羡慕他们的,因为是人都能看出来他们“感情已经相当深厚了”—— 这也是三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深情凝望着彼此齐声说的,不过四人的宿舍中有一个异类,那个男生从海南来,苏祈粲第一次去他们宿舍串门时就听见那个男生在大谈他的恋爱史,什么家中还有多少女生在等他,他在上海车站邂逅一个美女,和人家在分别时狂吻,等等。苏祈粲连同其他三个就像听故事一样听得津津有味,感叹着人生如戏,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连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胡子也能邂逅美女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小胡子的话越来越缺乏可信性,因为从来没有家乡的女朋友打电话或是写信给他,可他依旧坚持着,总是扯着别人偏执的说着虚拟的女朋友。苏祈粲将他看作现代的祥林嫂,他的三个室友却明显的表现出自己的厌恶,小胡子显然是被排斥了。被排斥的人没可能有好心情,苏祈粲经常听到他嘴里骂骂咧咧的,看着他和同宿舍的人行同陌路。 “祈粲啊。你的教养还真是好。我一看见小胡子那样,我就想扁,还说什么‘世界上没有我追不到的女生’,不是讨打么?”三人之一的王桐将手搭在苏祈粲的肩上,无力的垂下头,其他两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苏祈粲好脾气的笑笑:“其实每次听他说话,和说书似的,挺有趣的,反正现在也没电视看,就当娱乐节目呗。”他不动声色的挣脱王桐的手,挑了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椅子坐下。 “那是你听得不多的原因,你天天听试试看?”王桐夸张的叹了口气,“嘴还不干净,和这种人一个宿舍,真郁闷。” 当天晚上熄灯后,已经在床上的苏祈粲听到对门传来“咚”的一声,他没有怎么在意。第二天早晨,刚刷完牙,就看见王桐默默的坐在床边,搭拉着头,一旁围着另两个人。 “怎么啦?”苏祈粲端着漱口杯和牙刷走进去,关切的问,他四周打量了一番,好像也没什么不正常啊。 “我昨天晚上打了他了。”王桐抬起脸,粗声粗气的冒出来一句。苏祈粲愣了一愣,忽然想到了那声沉闷的“咚”。 “人那?拖到医务室去了?”苏祈粲紧张的问了一句,王桐“噗”的笑出来:“你搞笑啊?你当我是黑社会的啊?我只是把他按在墙角打了一下,哪里就到医务室了?”苏祈粲松了口气,王桐突兀的问:“你说怎么办?”“啊?”“我打了他,怎么办?”倒也是,才刚刚认识就动了手,是不太好,同学之间,至少要和睦相处,哪怕只是表面的。 “道歉,向他道歉。”苏祈粲很肯定的说,另外俩人露出“我说要道歉吧”的表情猛点头。王桐有些脱力的朝他们三个各扫了一眼,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正好碰到了迎面而来的小胡子,小胡子低着头,躲闪着目光。 “喂。”王桐试探的喊了一句,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昨天晚上,对不起了。我来的地方,你也知道,我高中时打架打惯了。”他几乎感到了自己不情愿的道歉的耻辱,忍不住加了一句:“你以后说话小心点。”苏祈粲斜了他一眼,最后一句话说的像是威胁,不过王桐是盐城来的,据说那里的确很乱,他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一种习惯吧。 苏祈粲几乎以为小胡子不会开口,等于默认了这样的道歉的时候,小胡子突然勇敢的说了一句:“我以前也是打架打惯的。”活宝三人组统统都是一愣,苏祈粲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僵硬,继而迅速的笑起来,笑得整个走廊都能听到,他手中的漱口杯也骨碌碌的滚在地上。小胡子被吓住了似的,呆呆的看着他,从此以后,小胡子看苏祈粲的眼光带上了一抹怨恨。 还是蛮愉快的回忆啊。苏祈粲在电话里不禁“噗哧”的笑出来,妈妈问他怎么了,他说“哦哦,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个好玩的事”。挂了电话,通话时间十分钟还不到,可确实没什么好说的。然后打给在办公室的爸爸,同样是嗯了两句就挂了,苏祈粲垮了垮肩,拨了萧溟寒的号码。嘟嘟的响了十声,萧溟寒不在家,苏祈粲突然想起萧溟寒肯定去了他奶奶那里,拨了手机的号码,却在接通的一瞬间按掉了。 萧溟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是个相当注重传统节日的人,还是不要打扰他过节吧。苏祈粲将手机放在桌上,起身出门,都说中秋的月亮好,宿舍里其他人都和以前的同学赏月去了,他也想看看,今夜的月亮是不是特别的圆。 20 学校里完全没有节日气氛可言,苏祈粲奇怪着人都到哪里去了,因为平常的九点多应该是很热闹的,今天却显得格外的冷清。苏祈粲漫无目的的瞎逛着,抬头看天,月亮躲在云的后面,模模糊糊的,他很是失望,刚准备往回走,眼前却出现了一个还算是熟悉的人影。 “你在干嘛呢?”苏祈粲瞟着那人手上拎着的一袋肥皂、洗衣粉明知故问。 “哦,买点日用品。”那人扬了扬手中的袋子,“你呢?” “随便逛逛。”眼看就要没有话说,然后他们可以分道扬镳,各回各的宿舍,但此刻的苏祈粲实在是希望有人可以陪陪他,他不想回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宿舍对着不明亮的月亮发呆。“你不是对这个学校很熟悉么?带我逛逛吧。今天是中秋节嘛,在外面看看月亮也不错啊。”借口,绝对是借口,军训快半个月了,他们的正步早已踢遍了除了后山的整个校园,实在也没什么地方好逛的。只是希望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就可以了,不论是谁。 更何况,那是顾响,是从前在苏祈粲心中很特别的顾响。 顾响顿了一顿,点点头,带着苏祈粲穿过东西区的地下通道,来到一个废弃的操场上,黑乎乎的操场,破破烂烂的煤渣地,他们并肩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说现在的同学,说以前的同学,说着毕业后大家的去向,只是俩人都小心翼翼的回避着他们曾有过的共同的高三,好像那段时间的记忆早就被抹煞了。 “你怎么没去N大?”顾响低声的问苏祈粲,苏祈粲记起这个人曾经给他建议,说若他是自己,会选择N大。 “因为我不是你,因为我喜欢。”苏祈粲也想不出理由,只能随口说说。顾响沉默着。 “怎么,这个学校不好吗?”苏祈粲不喜欢沉默,特别是在这种黑黢黢的空旷的操场上,不说点话好像就要被吞没似的。 “蛮好的。只是有点吃惊,你有条件去更好的学校,为什么不去。” “我文科很烂,就这么简单,要我学文我会死。”现在的苏祈粲并不知道当初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既然已经这样选择了,就要时刻使自己坚信自己的正确。 讨厌后悔的感觉,后悔是最无奈的悲哀。 他们沉闷的走了一圈又一圈,苏祈粲敏感的觉得他和顾响之间就如同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背对背站着的两个人,怎么也无法面对对方。他们之间的气氛产生着诡异的变化,不像是高三下那样的僵持,也不像是毕业前一般的普通同学之间的平淡,当然也不可能是高三上时的亲密。苏祈粲的心中一直有一个疙瘩,这个疙瘩从没有消失过,就算是在他已经快淡忘了顾响这个存在的时候,那个疙瘩也依然在。好像是皮肤上的一个丘疹,不痛不痒,不明显,但是抚过脸的时候仍然能感到那份突起,仍然会有把他除掉的欲望。所以苏祈粲忽然拦在了顾响面前,他很认真的盯着黑暗中顾响的眼睛,他坚定的开口,问出一直想问的谜题——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有些孩子气,却有着不容回避的坚持。顾响的眼光一阵闪躲,那一刹那,他显得相当的混乱,他匆忙的抬起手腕,却尴尬的发现没有带手表,他飞快的望望天,天上被云半掩半遮的月亮,像个没煎好的荷包蛋。 “不早了,快回去吧。”顾响刚想向前跨步,就被苏祈粲拦住了。苏祈粲有点悲哀的觉得,自己活像是言情剧里纠缠不休的女主角。但是这是不除不快的心病,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僵持,沉默,寂静;等待,犹豫,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苏祈粲觉得脚有点麻了,他基本上准备放弃,因为他也开始担心再不回去宿舍门会不会锁了。 “因为那时你可能以为我们再那样下去还能做朋友,但是我认为不能了。我觉得我会把持不住自己。”顾响的这句话说的出奇的顺溜,苏祈粲听的却有点目瞪口呆。 这样的场景,也许会很适合那句著名的台词:“风声太大,我听不清。”中秋节的夜里,没有风,所以每个字苏祈粲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样的话,简直就是一句告白,就如同在说——我曾经喜欢过你。 他们都闷着头,默默的走回宿舍,再也没有交谈过一句,苏祈粲甚至有点怀疑,刚才顾响说过的每一个字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不太能接受这样的解释,或许自己的心中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的猜测,从没有能成真的心理准备。苏祈粲的脑中有些混乱,他一直低着头向前走,直到他和顾响要分开的地方。中秋的夜,月亮不明亮,星星也很稀疏。顾响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道别。苏祈粲抢前一步,伸出自己的右手,手悬在半空中,他规规矩矩的微笑着看着顾响。顾响定在原地,过了几秒钟才犹豫着伸出手去。 挺滑稽的场面,两个人像是做过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慎重的握手。 “再见。”苏祈粲一字一顿的说,紧紧的握了一下顾响的手,仿佛是想确定这只手的主人的存在。 “再见。”顾响也紧紧的回握了苏祈粲一下,轻轻的说。 苏祈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道别,似乎是想放弃什么,结束什么。好像这样慎重的说了再见就可以调转头,开始全新的生活了,就可以把乱七八糟的过去理顺了。心头有点堵闷,顾响说过的话,让他有点坐立不安,那个人曾经模糊了的身影又在心中清晰起来,自己仿佛认为他的那句话可以解释他从前的种种过分举动。真的就这样放弃了?就这样结束了?然后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是普通同学还是陌生人?或者是擦身而过的曾经喜欢过的人或是喜欢过自己的人?背对背的俩人转过脸来,但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反而,更加复杂了。 苏祈粲不想再有任何的纠缠,他希望有安安稳稳单单纯纯的生活,但,他也希望有人能爱他。 希望有两厢情愿的爱情,希望那个人能给他安全感,希望彼此能有平平淡淡的永远的幸福。 不是问他“一个晚上多少钱”,而是问他“愿意和我在一起试试吗?”。他知道自己的愿望有多么的奢侈,会给多少人带来困扰,所以他在暑假去外地旅游时,跪在据说非常灵验的神佛的面前,虔诚的许下愿望—— ——神佛啊,请在大学期间给我真正的爱情。哪怕只有一百天也好。 21 恍恍忽忽的回到宿舍,其他三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怎么才回来啊?我们宿舍的电话都要被打成热线了。”苏祈粲一时没理解,拾起扔在床上的手机一看,吓了一大跳,十几通未接来电,全是萧溟寒打的。急急忙忙准备回拨过去,也不管那人睡了没有,还没碰到键,铃声又响起来,这次响的是放在桌上的座机,苏祈粲条件反射似的跳起来一把抢过话筒:“喂,你好。”虽然明知道应该是萧溟寒,接电话时的习惯还是改不了。 “我。怎么,才回来?打你手机也不接,我还以为你手机被人偷了呢。”萧溟寒的声音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没,掉在床上了。刚才出去看月亮了,宿舍里就我一个,呆着没意思。”苏祈粲轻轻笑笑,顾响说过的话划过脑海,他的脸微微有点红,心里一阵紧张。 “今天怎么不打电话给我?”电话对面的人有点指责。 “你不是去你奶奶家了吗?我想,打扰你们吃饭也不好。” “哎哟,枉费我还特意早点回来,等了一会儿你没打来,我就打你宿舍了,没人接,也不知道你到哪里疯去了,连手机也不接。”萧溟寒开玩笑似的抱怨着。 “……”苏祈粲想告诉萧溟寒今天顾响和他说过的话,突然想到宿舍里的每个人都能听懂他那不算是方言的方言,硬生生的忍住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祝你中秋节快乐。我过两天也要开学了,马上受苦的就是我了。”萧溟寒看苏祈粲没说话就自顾自的说下去,“还习惯不习惯?过得怎么样?” 其实并不习惯,因为,我觉得有点寂寞。苏祈粲对着电话里很开心的笑着:“蛮习惯的,大家都对我很好。”不能告诉你我不习惯,因为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我能做的就是,大声的笑给你听,告诉你,我其实很好,我也相信,我一定会习惯这种寂寞或是不再寂寞。 萧溟寒仿佛放下心来,很愉快的说:“那就好,要不要我留两个月饼给你?” 苏祈粲哈哈一笑:“算了吧,等我再见到你时,都十月份了,那月饼早就不能吃了,你想毒死我啊。”眼前忽然一黑,正在看小说的谢全一声惊呼。 “怎么了?”萧溟寒的听力显然很好,有点惊讶的问。 “没什么,熄灯了。”正好十一点整。十一点熄灯,五点半起床,这就是军训作息时间表中的一部分。 电话那头略有点沉默,苏祈粲仔细的听着萧溟寒微弱的喘气声,他觉得这样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那个人就如同一个月前一般,陪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坐车一起迷路一起闲聊一起吃冰一起头顶同一片天空一起呼吸。 “明天还要训练吧?”萧溟寒压低着声音,仿佛怕吵到谁似的。 “嗯。不过也没几天了。”苏祈粲尽量的放缓语速,他紧紧捏着话筒。 萧溟寒轻轻叹了口气:“坚持坚持。”又像想到什么似的,“那还是早点睡吧。” 苏祈粲没说话,他知道要早点睡,不然明天会起不来,训练的时候会眼皮打架,做动作时会出现错误,会被罚在大太阳下站军姿或是做俯卧撑或是喊几十声几百声的报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挂电话。 窗外的月亮已经彻底的被云遮住了,昏昏暗暗一片,谁也看不出来今天是适合一边吃月饼一边赏月的中秋节。 “你先挂。”萧溟寒忽然说,安静的夜里,每句话都那么的清晰,“我在你挂了以后再挂。”苏祈粲咧开嘴:“好啊。”耳朵离开听筒,有点粘粘湿湿的,天还是很热,远远的听见萧溟寒小小的声音:“晚安。”苏祈粲赶紧捞起话筒,飞快的补上一句:“晚安。”一边为自己的粗心而自责,到大学来了半个月,竟忘记了说“晚安”的习惯。 对面的人“噗哧”一笑:“挂吧,赶快睡。”催促似的。苏祈粲这才按下话筒,“咯”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略有点刺耳。他小心翼翼的避开桌椅,慢慢的轻轻的摸到床边,静悄悄的躺下,刚准备合上眼睛,上铺的谢全突然用很小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句:“你有个很好的朋友。” 这是一句称赞,苏祈粲在一片漆黑中浮起一个谁也看不到的笑,“嗯”了一声,他的心里明明应该为有这样好的,这样关心他的朋友而喜悦,应该充满了骄傲与欢欣,可是放下眼帘,却是两汪湿润。 其实他并不懦弱,也不是个泪包,但是请原谅,只是今天晚上,他特别的寂寞。[秋/dj]   22 窄窄的房门;进门是只能填下一个方桌的几乎不能算是客厅的客厅;右手边有个稍大房间,没有阳光,潮湿且阴冷;房间里是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再也塞不下其他东西;墙面是斑驳的,连转身都困难的厕所是充满刺鼻的异味的,厨房是弥漫着呛人油烟的。 苏祈粲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理应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但眼前的画面并不会因为久远而失去真实的质感。 他注视着注视着,同时心中也明了,他是在做梦。 丢弃了挺久的,却铭刻在心里的梦,这个梦一成不变,永远是这间破旧的老屋,一切都像是在等待似的凝固——十年前居住的老屋。 在梦中好似不用呼吸,静谧到一点声音也没有,时间也不再流动,就像处在一副静止的画中。可每当苏祈粲从这样的梦中醒来,他总是会稍稍的发楞,然后疑惑,他不可遏制的产生一种幻想,他会想,自己是不是一直生活在一个梦中,其实自己只有七、八岁,总有一天,一睁开眼,面对的将是灰暗的墙,将是狭小的天花板,那个,也许才是真实的世界。 苏祈粲几乎快忘记上次做这个梦是什么时候的事,但他恍恍忽忽的记得应该是在高中,因为那次醒来,他自我解嘲的想:“千年之前,有个叫庄子的也和我产生过同样的想法呢。”是啊,那个时候上语文课的时候说过“庄生晓梦迷蝴蝶”,庄子也曾经迷茫,到底蝴蝶是我,还是我是蝴蝶。 苏祈粲早就过了会担心自己是不是生活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中的年龄,那是小时候幼稚的可笑的担忧,但他的迷茫并没有消退,他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促使他再次回到那个他并不留恋的老房子中。现在的生活显然好的多,苏祈粲也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令人沮丧懊悔到潜意识中恨不得回到过去才能得以弥补的事。很久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许多时候,做的梦在清晨醒来洗一把脸后就会忘的七零八落,只有这个梦,只是定格在一个画面,无论多久都记得。 苏祈粲无精打采的起床、洗脸、刷牙,他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竟然会为一个梦境而困扰。 军训终于在一个长达三小时的报告演讲后结束了,所有人都痛痛快快的剥下身上那套散发着汗臭味的绿色迷彩服,蹬掉脚上那两只薄薄的解放鞋,将帽子高高的抛到天上,尽情的叫着来抒发自己对解脱了的欣喜,或许还有着对真正的大学生活开始了的憧憬。 事实证明,很多憧憬都是一副美丽的泡沫画,戳破了,就没有了。大学的生活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精彩,只是上课的教室大了点,人多了点,讲的快了点,书厚了点,还有,上课没有人说话了,也不再能靠在椅子上乱晃了,同学全换掉了。每天坐在身边的都是不同的人,他们的面孔是一水的陌生,或许点点头,交换一下姓名,摆出受到高等教育的学生的礼貌笑容,然后在下次擦身而过时,若还能记得就摆摆手打个招呼。 班级的概念也由于从来不聚在一起而淡薄,最多也只停留在知道“那个人是我们班的”这种程度。军训后没几天就开了秋季运动会,看台上零星的人群点染出一股寂寥,一年前的摇旗呐喊,拼了命的加油和奋斗,震天的吹号打鼓,都褪去了应有的颜色,飘散在记忆中。 这里是D大,不是F中。苏祈粲知道,有一种心情叫做“想念”。 “我。”苏祈粲按照萧溟寒给的号码打到他的宿舍,萧溟寒也开始军训,他的军训很不幸的还要占用十一假期。 萧溟寒仿佛听出了苏祈粲的没精神,所以他直截了当的问:“怎么了?” “我又梦到那个了。很久没梦到了,最近却梦到好几次。”这样子鸡毛蒜皮的小事,苏祈粲也只有对着萧溟寒才能说的出口。 萧溟寒略作停顿,飞快的反映过来:“那个?是指你以前说过的老房子么?”苏祈粲有些安慰,萧溟寒还记得这样的事。这件事他也只对两个人说过,一个是秦浅,一个是萧溟寒,都是在闲扯中随随便便的说出来的,真高兴,他还记得。 “嗯,”苏祈粲点点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只是梦罢了。” 萧溟寒半天没出声,终于他用很严肃的声音问:“你过得习惯不习惯?过得好不好。”苏祈粲几乎能想象到他在电话那头认真的表情,还有他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 “蛮习惯的,蛮好的啊。”问一千遍,都会是这个答案,苏祈粲觉得自己真的好像已经习惯了如此的生活。他不再刻骨铭心的感觉寂寞,好像真的已经适应了。 萧溟寒叹了口气,仿佛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每次都这么说。算了。等我军训完,我们出去好好玩玩,蛮久没见了,有没有晒黑啊?” “晒的和炭似的。”苏祈粲略略有点兴奋,“你要训多久?” “两个礼拜多吧。很快的。”萧溟寒的语气像是安慰,“早点睡,睡觉前不要说太多话,太兴奋了容易做梦。慢慢来,会好的。” 苏祈粲无声的笑了:“知道了。”结果也许真的会是好的,但是就是这个过程,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大学里的人,飘忽的就像是随风的柳絮,他们的心,怎么也抓不到。我不相信你,你也不相信我,但我们却要一起生活。苏祈粲完全理解这样的心情,他的一个学姐曾经叮嘱过:“大学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小心点。”想来每个人都抱着这样的信念与戒备吧,那么只有等待,等待时间能让彼此接近。 等待是一种煎熬,等待中的人的身体由于渴望而被抽空,等待中的人最脆弱,等待中的人总会品尝那种未知结果时的寂寥,等待中的人也最容易犯错误。 苏祈粲盼望着萧溟寒的军训快点结束,盼望到连国庆假期的时间都嫌漫长。 23 国庆节的第一天,高中时的同桌李晖打电话到苏祈粲家里,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我们复合了。”苏祈粲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李晖和他女朋友的种种,从开始的热火朝天深情款款,到高三下时的冷淡和决绝。 “你不是没感觉的吗?怎么又复合了?”苏祈粲的口气好像是要拆散这一对般的不满。 “寂寞啊~”向来油嘴滑舌的李晖长叹了一口气。 苏祈粲心中一颤,几乎也想附和着他一同叹下去,他定了定神:“就因为这个?那人家不是太可怜了?” “你当她不寂寞?既然大家都寂寞,干嘛还分谁可怜谁不可怜?先在一起就是了。”李晖和她的前女友,不,现在是现女友了,虽然没有考到一个学校,但鬼使神差,他们的学校只有步行五分钟的距离。当初的两个人肯定没有想到,这样的一种接近,也可以成为复合的理由。苏祈粲觉得李晖的讲法有些无赖,但是他却找不到一个字反驳。 “那这次准备谈多久?还想到结婚吗?”苏祈粲孩子气的问了一句,他始终没有办法忘记那时幸福洋溢的女生和他们凝结着誓言的易拉罐环。 电话那头的人“噗”的笑了:“结婚?你想的真远。”原来他们已经失去了年少时的执着,现在他们的恋爱,不再是因为相互的好感,而只是因为“寂寞”吗? “你难道不寂寞吗?” 只是随随便便的问了一句,却使苏祈粲慌乱。 “还,还好啦~” “行了行了。”李晖不耐烦的打断他,“寂寞是肯定的,追你的女生应该不少,找一个吧,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语气就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情圣。 苏祈粲有个不算是梦想的梦想,他希望自己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只和初恋的人牵手、亲吻、拥抱、做爱。他们可以彼此发誓只爱对方,一辈子都只爱对方。 萧溟寒说过,这是个很好的想法,只是很难实现罢了。那时的萧溟寒还不知道苏祈粲是个同性恋,那时的苏祈粲,常常会和萧溟寒开玩笑似的谈起自己对爱情最初的憧憬。 憧憬过浪漫的偶遇,邂逅,一见钟情,就像是言情小说里的描写,就像是非常非常小的时候,憧憬过自己有飞翔的翅膀、自己是咸蛋超人般的纯洁。 然后萧溟寒知道了苏祈粲是个同性恋,苏祈粲更加了解什么是同性恋,他们再也没有谈起这样的话题。 爱很容易,相守却难,更何况是一辈子,更何况是和同性。 但是苏祈粲始终没有放弃这样的梦想,他想望着有一天,有个自己熟悉的、可以信任的人,会认认真真的问他:“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 当苏祈粲接到从前坐在他后面的女生发来的短信的时候,他正在浸染着秋意的风中摇摇晃晃的快步走着。那个女生没头没脸的问了一句:“你对我感觉怎样?”苏祈粲发了一会愣,女生又加了一条:“说啊。” 苏祈粲挠挠头,他心想这可能是个初上大学的女生对自己高中生活的严肃总结,想看看周围的人对自己的看法吧。他想了片刻,用手指按下:“我觉得你人蛮好的,每次看见你的时候我都想要微笑。”这是真话,那是个很温和的女生,细心到无微不至,和苏祈粲的关系很不错。 “哦。那你觉得我有什么缺点吗?”女生回的飞快。 苏祈粲更坚定了自己对于“这是一个意见调查”的推测。说缺点比说优点要难的多,苏祈粲也不觉得她有什么缺点。 “没什么,你够不错的了。”这样仿佛又太敷衍,“就是有时候不太坚决。” 女生回的短信好像前言不搭后语:“我喜欢上一个男生了,但是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和他说。” 苏祈粲小小的一惊,才开学几天,就喜欢上一个男生了?那真是比李晖还要闪电的爱情。但他本着老同学老朋友的心情,真挚的祝福那个女生:“你很不错的,说不定他也喜欢你,表白试试。”停顿了一下,忍不住还是加了一句,“怎么那么快?那个人是你现在的同学么?” 回复的短信几乎让苏祈粲石化在原地,女生的语气撒着娇:“讨厌,怎么可能是我现在的同学呀?我说的是你啊,你啦。” 苏祈粲目瞪口呆的盯着那句“是你啊”,僵住了脚步。 鼓励人家表白的是他,称赞人家的是他,祝福人家的还是他。但苏祈粲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女生会向他表白,因为他们一直都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像“哥们”。苏祈粲可以轻易的拒绝不熟悉的女生的情书,却完全不知道应该怎样拒绝自己的老朋友。 他的手指还能动,但是他却将短信发给了顾响:“李婷向我表白了,怎么办?”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苏祈粲都无法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发短信给顾响。飞快的按了两下,想说的话就说出去了,高科技就是迅捷,也同样不会留给人们后悔的时间。 苏祈粲还没来得及后悔,顾响的短信就来了:“你说什么?” “李婷说她喜欢我。”苏祈粲有点恼怒顾响的迟钝,但他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以及这样的行为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你,你信不信?”闪亮的屏幕让苏祈粲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淋下般的一下子清醒过来。[bl] 苏祈粲僵硬在路中央,双眼紧紧的盯着手机,脑中飞快的转换着各种想法。慌乱、紧张、激动、兴奋,怀疑、犹豫、惊喜,还有细微的期待,所有的心情和感受搅和在一起,在脑海中翻涌着。 苏祈粲可以回答“信”或是“不信”。他百分之百的肯定,如果自己回答“不信”,顾响绝对会顺势说一句:“我开玩笑的啊。”然后事情就可以这样被掩埋,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谁也不能再去追究当初那句话的真假,在朦胧中让生活继续。如果回答“相信”呢?苏祈粲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未知的边缘,移动错了一步,都有可能摔得粉骨碎身。顾响可能会趁机表白,顾响可能会临阵退缩,顾响也有可能又有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让苏祈粲想破了头都猜不透,苏祈粲非常的混乱,他的手指甚至因为莫名的兴奋而颤抖,他不清楚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他似乎有些期望顾响可以说“我喜欢你”,这是苏祈粲潜意识中无法逃避和隐藏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在等待,等待这个曾经如此特别的人作出慎重的承诺。 一旦投注了关注,顾响的形象立刻在苏祈粲的印象中鲜明显著,乃至他曾经伸懒腰时无意间手指划过苏祈粲脸颊的感觉都被再度的回忆起来。人是相当会自我暗示的生物,一遍遍的问自己到底有没有特殊的看法,有没有喜欢的感觉,就好像真的是在喜欢着的。苏祈粲觉得自己对顾响的感觉有些异样,包含着一种惊喜和殷切的盼望,还有想要尝试的冲动。 “如果我说我一直在等你说喜欢我,你信不信?”人可以眼一闭、心一横,不作任何复杂考虑的解决一些事情,可以说出一直都说不出口的话,不管它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合上眼,做赌注般的向前大跨一步,下一刻的命运是堕落还是飞升?苏祈粲喜欢凭着感觉做事,现在他的脑中全是顾响,他的心脏由于紧张而不规则的跳动,他为自己的大胆而有些后怕,他也为一向寡言寡语的顾响能说出这么暧昧的话题而吃惊。 更多的也许是一种说不出的欣慰与喜悦,终于有他可以爱的人也许会说喜欢他,苏祈粲在一瞬间几乎看见了同性恋者的传说中的幸福。如果顾响真的喜欢他的话,苏祈粲坚信,他们的感情绝不会像在Gay吧中认识的人们那般轻浮草率。 顾响的回答非常的简洁,只有三个字“我相信。”苏祈粲按捺不住沸腾的心情,他非常的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所以他紧追着问了一句:“你喜欢我么?” 你喜欢我么?你喜欢我么?你真的喜欢我么?我是多么的渴望有人可以爱我。 “我喜欢你。”手机的屏幕上显示出文字,看不出任何的感情的波澜或是甜言蜜语的诱惑。 但是这句话,就可以标志着恋情的开始,标志着单身的结束,标志着两情相悦。苏祈粲曾经忘记过顾响,但是现在的苏祈粲,身边只有顾响,他神经质般的一次次自问是不是喜欢顾响的,然后就如此的相信了自己对顾响的感情。 的确不讨厌,的确信任,的确仍旧迫切的希望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是苏祈粲从来没有想过和顾响成为恋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的恋爱是在如此突然的时刻飞快的袭来,从来没有想过在印象中困难无比的感情竟然这么容易的好似就得到了。苏祈粲压抑着砰砰乱跳的心脏,有些不可思议的翻着手机的发信箱和收信箱,这两天发生的事、听到的话都给人一种恍如梦中的错觉,大家好像都在某种欲望的驱使下,嚣张的、放纵的解放自己的思想,说着从来都不敢说的话,想着从来也不敢想的场景。 当最初的期待与兴奋慢慢的沉淀下来,浅浅的迷茫和疑惑摇曳直上。这样真的好么?这样真的是喜欢么?就这样开始一段感情了么?这样难道不草率么?这样以后不会后悔么?爱情不是无厘头的搞笑剧,也不是格林童话中只属于美丽公主与英俊王子的故事,不能电光火石的一见钟情然后永远幸福。曾经山盟海誓的人都会冷淡的分道扬镳,更何况是连自己的感情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呢?苏祈粲有些烦躁的甩甩头,想把那些接踵而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海。他告诉自己,不要乱想,他一定是喜欢着顾响的,既然已经说过喜欢,就应当安安稳稳的和彼此一起生活下去。苏祈粲总是希望拥有平平淡淡的幸福,总是念叨着如果可以相互偎依着永远在一起就好了。可是真的到了有了真实意义上的“恋人”的时候,他突然明显的感觉到了理想和现实的差别。他不再拥有那么强烈的要永远相守的企望,他甚至觉得,现在就这样下去吧,一切都看时间和生活如何决定。 苏祈粲并不知道有种欲望可以使人放纵,那种欲望叫做“寂寞”。 寂寞的人在急切的寻觅,看见了身边的人,大小长短都合适,就可以欣喜的将他拿来,填补上心灵的空缺。这些行为都是无意识的,因为没有人天生喜欢玩弄别人的或是自己的感情,只是直到某一天会猛然的发觉,寂寞让自己经受了太多的折磨。 他们的性别决定了他们无法像校园中成双成对的恋人般花前月下;他们在一个系里,决定了他们必定要在别人面前保持刚刚好的距离。对于已经表白过了的顾响,苏祈粲始终抱有奇怪的好似不应当属于恋人间的心情。他并不特别希望每天都能见到顾响,他时时犹豫矛盾着,有些时候他很希望顾响可以陪在他的身边,就如同从前的萧溟寒一般,就算不说话也可以感到安心,可以舒舒服服的呼吸身边的空气,可以互相感受互相扶持,可以静静的给对方一个微笑。但常常是苏祈粲装作对偶然间在校园的路上遇见的顾响视而不见或是潦草的打个招呼,然后扭头和身边的同学继续着话题。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处在现在这样的地位的顾响,他既没有每时每刻都想和顾响在一起的欲望,也没有想听他的声音或是感受他的体温的冲动。他们迅速开始的感情,就如同温开水般淡而无味。 “喂,我问你,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苏祈粲倚在床边,仰头望着上铺的林丹,那个腼腆的男生不可抑止的红了脸,苏祈粲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林丹或许可以算是整个宿舍最沉默寡言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埋头苦学的标准好学生,但是他却有一个在S市上大学的从高二就开始谈的前任女朋友,现在还保持着暧昧的关系。据说他们的感情最初是从传纸条开始的,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奠定爱情,每天都甜蜜而又温馨,时时感受着小小的幸福和快意,最后不爱说话的林丹借助纸条向自己心爱的女生表白,然后他们在那个严谨的学校里堂而皇之的招摇过市。老师找他们谈过话,将他们的座位调开,父母也曾经阻挠过,但他们并没有因为恋爱而影响学习,渐渐的家长和老师都承认了这份感情,也确实是如此,作为一个学生,只要有了好的成绩,似乎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分数永远是维护一切的砝码。高考考完以后,女生突然打电话要求分手,他们也曾冷战过两个月,现在两人虽然名义上是分手了而且身处异地,却几乎每晚都通电话,聊的无非是家常或是校园生活,从来没有谈过复合也从来也没有说过一句甜言蜜语。苏祈粲曾经问过林丹,是不是时间久了,感觉也淡了,林丹一言不发的低着头,良久才轻声说:“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但我仍然像从前一样喜欢她。” 苏祈粲相信,林丹一定比这里的谁都有资格告诉他什么是喜欢,他带着殷切的目光热烈的注视着男生的脸。 “怎么?恋爱啦?”林丹放下手中的书,从上铺俯视苏祈粲,随随便便的打着趣,苏祈粲不置可否,扯出一个笑容:“别卖关子,快告诉我。” 林丹莞尔一笑,拧着眉头:“这还真不好说。” “就说你当初怎么知道你喜欢你女朋友的。”苏祈粲急不可耐。 “是前女友。”林丹的声音一下子黯淡下来。苏祈粲挑挑眉,这里的每个人都认为他们实际上已经复合了。 “唉,这个嘛,自然就知道了。难道你不知道?不可能吧。”林丹疑惑的盯着苏祈粲。 苏祈粲一时无语,心中一滞。真的不怎么一样呢。自己完全没有男生们津津乐道的“哇!就是他了!”的那种触电的感觉。现在看见顾响,除了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心跳的感觉。 “嗯,要说到底是什么感觉,我只能告诉你,就是如果见不到会很想念。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但是都说不出来。”林丹抱歉的笑笑。 “见不到就会想么?”苏祈粲低低的重复着,如果说这就是喜欢的感觉,自己喜欢的应该是萧溟寒。 希望可以看到他干净的笑容,看到他亮晶晶的双眼,看到他纤长的身影;希望可以听见他的说话声,听见他爽朗的笑声,听见他笑骂自己是路痴。苏祈粲和萧溟寒在一个城市,他们之间并没有隔着千山万水,他们有的是机会在周末见面,可是这样的距离并不能排遣寂寞,只是这样的距离,就让孤单的感觉趁虚而入。 苏祈粲清楚自己目前会时不时想念的人永远都只是萧溟寒。注意力被分散的时候这份心情就会被封印被掩埋,只是一旦夜深人静或是收到了萧溟寒的短信,那种怀念和盼望见面的感受就会像洪水一般的泛滥而无法抑止。越是怀念越是孤独,就如同从前越是快乐现在就越是悲伤。人总是要选择各种各样的方式成长,告别旧的才能迎来新的。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苏祈粲总是用平常的心态送走一批一批的好朋友,顶多会感到遗憾,遗憾着以后见面的机会会少之又少,遗憾之后就是遗忘。然而萧溟寒显然是个特别的存在。 苏祈粲刹那间感到了油然的慌乱,他几乎无法思考,他恐惧着自己草率的决定,他竭力安慰着自己,或许是因为顾响就在自己的身边,所以才会不太想念。 “如果就在身边呢?会想么?”他期待的看着林丹。 林丹奇怪的看着他,脸上浮起一个怀念的笑容:“会啊。虽然很傻。但是真的会。”他的这句话让苏祈粲有点崩溃。 “或许你还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感情,相处一段时间就知道了,毕竟一见钟情是很少发生的事,总是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才会明白自己的感情。”林丹感觉到了苏祈粲的泄气,赶紧安慰他。 苏祈粲无力的点点头,也有道理吧,不管是一时冲动还是潜意识里的希望,既然自己能答应顾响,就说明自己不是对他没有感觉吧,或许真的是需要一个时间来检验,什么是真正的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到底是谁。他真心的希望着自己喜欢的人是顾响,这毕竟是他的“初恋”,他一直都没有抛弃从前的浪漫想法——那个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的想法。 26 手机是个好东西,它可以代替你说出亲口说不出的话,它可以帮你表白帮你蜜语甜言帮你联络感情,苏祈粲和顾响的一切交流几乎都是通过手机进行的。从表面上谁也看不出来他们有多么亲密的关系,甚至没有人认为他们是好朋友。偶尔走在一起,他们总是保持着二十厘米的距离,客客气气的交谈,顾响有点神经质的生怕别人看出了什么,这让苏祈粲不愉快。  顾响是典型的双子座,可以在前一秒冰冷着面孔后一秒又笑容满面。他对于苏祈粲的一切热情都通过手机短信来传达,只有在接到顾响的短信时,苏祈粲才会感觉到自己的确是被他喜欢着的。  通常是在十一点熄灯后,顾响会准时的和苏祈粲话聊。他会每天晚上和苏祈粲说“晚安”。苏祈粲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至少每天睡觉前的一刻,他可以觉得自己是被另一个人记挂着的,互道了“晚安”后,就可以安稳的睡去。过了一些时候,顾响开始在晚安后加上“亲爱的”,这个称呼让苏祈粲不由自主的感到别扭,但是他还是将它作为一种亲昵的表示接受下来,他也开始对顾响发:“晚安,亲爱的”。短信将语言转换为文字,剥去了交谈间的激情,按下“亲爱的”只需要两秒钟的时间,连脸都不必红一下,你甚至可以将它设置为存档文件夹,在固定的时刻固定发送,好像是履行一个任务。相比之下,苏祈粲更希望听到亲口说出的喜欢,好像只有那样的表达才是最终的真实。  萧溟寒的军训结束的第一个星期,苏祈粲就和他见了面。望着最好的朋友晒黑的脸,苏祈粲刻意的隐瞒了自己的感情生活,他半句都没有和萧溟寒提起,萧溟寒压根也不知道苏祈粲已经成了别人的恋人,成了别人短信中的“亲爱的”。  苏祈粲和萧溟寒并肩走着,他们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说话,却依然感觉舒服和松弛。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两个月前,若不是身边的人瘦削了面孔,若不是吹在脸上的风已经有了隐隐的寒意,若不是路边的梧桐已经金黄了叶子,若不是自己的心情不再如当初那般放纵轻松,苏祈粲几乎要以为这些天发生的事都是一场幻觉。他想到了李婷和顾响向他表白的那天,他接受了顾响拒绝了李婷,理由非常的简单:“我有喜欢的人了。”这更像是一种礼貌的拒绝的借口。女生并没有纠缠不休,依旧温柔依旧开朗的祝福他和喜欢的人幸福快乐,并说自己会以老朋友的身份为他们祈祷。苏祈粲不知道李婷是不是真的可以就此放手不在乎,冰冷的机器语言无法显露任何情绪波动,一切的心情都用语气词来替代,也或许她当初的表白只是想寻找精神的寄托。这件事苏祈粲同样没有和萧溟寒说过,他不禁偏着头仔细的观察着萧溟寒的侧脸,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橄榄色的脸,五官清晰端正,萧溟寒不笑的时候有点冷淡,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却阳光灿烂,苏祈粲看的几乎要呆了,萧溟寒突然转过头来,伸手将苏祈粲的头一拨:“发什么呆呢?”苏祈粲很开心的笑起来,脑袋在萧溟寒的肩上轻轻一顶,又挣脱出来,他忽然非常非常的想知道,若是萧溟寒听说了自己和顾响的事会怎么反映。他是会皱起眉头责备自己的草率还是会微微的笑着,用完美的音调如李婷一般说着“我祝福你们”?苏祈粲很想知道答案,但他的心底隐隐约约的有些担心后怕,他希望了解萧溟寒真实的想法,却又怕听见坦白的回答。他挣扎矛盾着,几乎要张嘴将自己的事说出来。  “怎么了?”萧溟寒揉了揉苏祈粲的头发,他的感觉依旧敏锐。  苏祈粲闭了闭嘴,没头没脑的问:“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么?”一瞬间,萧溟寒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诧异,苏祈粲赶紧补上一句:“我只是问问而已,突然想问问。”  萧溟寒垂下眼,想了想:“应该是不见面的话,会很想念的那种感觉。”  苏祈粲惊讶着他的回答和林丹的惊人相似,他感到心里有一阵蠢蠢欲动的不舒服,他有些别扭的问:“你知道啊?你有喜欢的人了么?我都不知道唉。”他的心砰砰直跳,他无法了解自己的心情,为什么那么在意又那么想逃避。  萧溟寒偏了偏脸:“大家都这么说的。”言下之意是“我也不知道”么?苏祈粲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失望,他有点想追问下去“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啊?”但话在嘴边转了几遍还是吞了下去。  “傻小孩。在想什么呢?”熟悉的手指弹了弹他的面孔。哎呀,痛啊。苏祈粲翻眼瞪面前的人。那人带着那般纯净的笑容,包含着无比的纵容。  阳光突然有点刺眼,风突然有点燥热,苏祈粲也学着萧溟寒偏过脸去,光斑的阴影投在脸颊上,他抿着嘴笑着揉揉发烫的腮帮,瞪着大大的眼睛,一直望进萧溟寒的眼里。  “我是在想啊。不见面会想念就是喜欢的话,我是喜欢你的,因为不见你的时候,我就会想念。” 27 一时间连苏祈粲都有点惊讶,但是这句话还是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或许是他已经养成了在萧溟寒面前畅所欲言的习惯,也或许是他说这句话时的心情是那么的单纯没有一丝杂质——仅仅是想告诉萧溟寒他的想法罢了,那种语气是愉悦而又轻松的,就像是和老朋友闲话家常般的自然。 萧溟寒愣在原地,那几秒钟的空气有点安静的过头,苏祈粲开始慌乱的检讨着自己刚才的那句话是不是太暧昧了,但是他并不想对此做出什么解释。人人都说那种想念就是喜欢,那么喜欢就是喜欢了吧。他不是要借助这句话对萧溟寒暗示什么,也不是已经想到要放弃顾响,只是纯粹的想让萧溟寒了解现在自己的心情,当然,也有一点点想看看萧溟寒的反应。 萧溟寒轻轻的咳了一声,脸上显出了些微的不自然,面颊稍稍泛红,他用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斟酌似的开口:“我也很喜欢你的。”他顿了一顿,下定决心一般:“但是,你要知道喜欢分很多种,像是对朋友的喜欢或是对家人的喜欢,还有对恋人的喜欢。你可能会觉得有点混乱,有很多人都会有这种时候,不过,你对我的喜欢……” “啊呀,我只是突然想说说而已。”苏祈粲大声的打断萧溟寒,他忽然很害怕萧溟寒继续讲下去,这样的说话,他宁愿只听见一半。心里有些难受,说不出来的有一种堵得慌的感觉,仿佛连空气都稀薄起来。“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喜欢着的。”苏祈粲轻轻的说,“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本来平平淡淡的语调竟然有些激动,连声音都在微微的打颤。 萧溟寒张了张嘴,好像想说点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僵硬着,眉目间很有些焦急,他迅速的调整,露出体贴的笑容,却笑的有些勉强,他几乎就要脱口说出什么,话到嘴边却变了内容:“等你再大一些,你总会知道,你最喜欢的、最无可替代的人是谁。那个人和其他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你会喜欢很多的人,在不同的时候,但是,你最喜欢的只有一个。”他说的一气呵成,说的非常连贯,就如同这是事先背好的台词。 “那个人就是‘爱’的人,对吗?”苏祈粲笑得眼角弯弯,心中却泛滥着说不出的滋味,“知道了。”这样的萧溟寒,好像已经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人似的。苏祈粲感到莫名的烦躁,如果萧溟寒已经有了最喜欢的人了,那自己是什么?只是在不同的时候被他所喜欢的许多人中的一个么? 这样的想法让苏祈粲觉得委屈,他们一直这样在一起,谐和而又快乐,他们一起迷路一起吃快餐一起买碟片一起打电玩,他们一起笑一起闹一起呼吸,不是一直一直都这样么?苏祈粲不希望自己是萧溟寒心里许多个存在中的一个,这样会让他感到很寂寞,很害怕,怕被远远的抛下。 可是要笑着,笑着和他开玩笑;可是要笑着,笑着约定下周什么时候见面;可是要笑着,笑着送他上公车,然后笑着看他招着手渐渐远去,直到笑得嘴角有些疼痛。 他们很久很久不见了,苏祈粲不想让自己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影响萧溟寒,苏祈粲不想让萧溟寒担心他是不是过得不好,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快乐的,他们从不会嫌见面的次数太多或是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所以,这次也要同样的用一个最好的笑容结束一周一次的见面。 苏祈粲有些没精神的读着车站的站牌。想来先找到恋人的明明是自己,却也是自己有了被萧溟寒抛弃的心情,这也太无稽了吧。都已经在短信里肉麻的互称“亲爱的”了,顾响到底在自己心中是什么地位?如果是恋人的话,自己喜欢他么?比其他人都要喜欢么?他是不可缺少的存在么?苏祈粲懊恼的抱住头,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和萧溟寒呆在一起,喜欢那种安稳又舒适,仿佛可以放下一切的感觉。苏祈粲郁闷的自言自语:都说射手座的男人最花心,难道我就是这样的么? 手机“嘟”的响了起来,按下显示,是萧溟寒的短信,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你今天好像没什么精神,怎么回事?” 敏锐如他,果然还是发现了,明明自己已经那么努力的笑着了。苏祈粲不满的嘟起嘴,嘴角却不自觉的上扬,化作一个微笑。萧溟寒永远是那么的细心和温和,这让苏祈粲有着被重视和珍惜着的感觉,非常高兴,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一直一直一直。但是不知道,他的温柔是不是会给予所有的人,他究竟会对谁更特别一点。 这样子的猜测使人难堪,苏祈粲却又不能不想,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顾响的短信:“在哪?什么时候回来?在图书馆给你占座了,二楼新书阅览室靠窗。” 苏祈粲重重的叹了口气,幸福的青鸟在哪里?会不会就是手中的这一只?他呆呆的站在车站,看着人来人往,随手翻着刚受到的短信。“没事,只是今天有点累了。不用担心。”——他将这条短信发给萧溟寒。“在车站,等会回来,我会到图书馆找你的,把作业答案带着。”——他把这条回给顾响。虽然顾响是个忽冷忽热的双子座,但其实顾响对他也不错,顾响会每天早上给他发天气预报,会每天晚上对他说“晚安,亲爱的”,会帮他在拥挤的图书馆占座。苏祈粲仰头望着渲染上昏黄的天空,天空是奇异的墨蓝色,他突然直起身子,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他慎重的决定,要尝试着多喜欢顾响一些,毕竟,他对顾响说过“喜欢”,他们是恋人;毕竟,记忆中高中时的顾响给他留下过无法抹去的温暖的印象;毕竟,顾响是现在在他身边的人。也许,感情真的需要培养;也许,等他再大一点,就能分辨清楚什么是对朋友的喜欢,什么是对家人的喜欢,还有,什么是对爱人的喜欢。 那种喜欢独一无二,只给特定的人,什么也无法取代;那种喜欢,叫做“爱”。【tetsuko】 28 苏祈粲和顾响一起自习时总是面对面坐着,他们很少交谈,最多讨论讨论作业题。通常是两个人各塞一个耳机,听着不同的音乐做着自己的事。偶尔顾响会起身问苏祈粲要不要喝水,这时候苏祈粲会拿起杯子随顾响一块去打水,在可以说话的走廊上,他们会随意的交谈几句,内容五花八门,却和普通同学的谈话内容没有两样。 很多认识苏祈粲的人都知道顾响的存在,他们知道顾响是苏祈粲的高中同学,他们也可以接受顾响常常和苏祈粲在一起上晚自习,谁也没有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一丁点的怀疑,因为他们看上去是那么普通而单纯的同学关系,甚至连饭也没在一起吃过。 男生的友谊比女生简单的多,有时候在一起聚一次餐就足以让他们产生深厚的感情了。成群结队的结伴去食堂并不是女生的专利,关系好的男生也喜欢约着一起吃饭,苏祈粲曾经在晚餐时问顾响要不要一起去食堂,顾响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你先去吧,我过一会儿。”苏祈粲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好像是时时刻刻惧怕着别人看出什么似的,顾响这样神经质的态度让苏祈粲厌烦。他从此果断的放弃了想和顾响共进晚餐的念头。 由于周末要和萧溟寒见面,苏祈粲一周以来堆积的作业只字未碰,他在图书馆内奋笔疾书,直到刺耳的宣布着图书馆五分钟后闭馆的铃声响起,他才恋恋不舍的飞快的收拾起书包往外走。一出大门,苏祈粲不禁打了个寒颤。毕竟是秋天了,中午也许还很暖和,早晨和晚上竟有了不容忽略的寒意。很晚了,图书馆前的路上仅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提供着微弱的照明,其中的一只在挣扎着闪了几下后终于光荣殉职。 “冷啊。”苏祈粲穿着单薄的T恤在风中瑟瑟发抖,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在黑暗中迈着太空步,在如此宁静的夜里,任何的说话声都会显得清晰。顾响扭头看了看他,又迅速的将脸扭回去。苏祈粲撇了撇嘴,他猜想,依顾响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绅士到将身上也不厚的衣服脱下来给他穿的。苏祈粲加快了脚步,想瞬间移动到宿舍,铺上被子,好好的睡一觉,将今天的一切心情就此沉淀。他不自觉的想将手插进裤子口袋保留一点温度,却沮丧的发现今天穿的牛仔裤口袋紧贴着大腿,完全没办法伸进一只手,他略有点尴尬的将手垂下。 有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紧紧的捏住他的手,苏祈粲猛地一惊,本能的想要抽回手去,怎奈那只手的力度很大,仍然是攥着不放。苏祈粲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只手的手心上泌出细细的汗珠,那只手本身是冰凉的,并不见得比苏祈粲的暖和多少,但苏祈粲立马就感觉不到寒冷了,他的背脊甚至有点冒汗。   毫无疑问,那只手是顾响的,苏祈粲没有转脸去看顾响,顾响也同样没有看他,他们就这样紧紧的牵着手,板着脸向前走,他们的表情一样的僵硬严肃,但苏祈粲觉得他们行走的速度比平常要快。在浸染全身的黑暗中,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前进。苏祈粲因为紧张而感到口干舌燥,他就如同一个木偶般任顾响摆布,他来不及感受顾响手掌皮肤的文理,但清楚的感觉到加著在自己手指上的桎梏感,直到他们走出那一片漆黑,不远处就是宿舍楼,顾响触电般的松开了苏祈粲的手,苏祈粲觉得自己的骨节给他捏的生疼,但苏祈粲并没有抱怨,他飞快的冲顾响道了声“再见”,转头就跑上了楼。 “你怎么脸红红的?”一进宿舍,谢全就奇怪的问。苏祈粲心跳快了一拍,他装模作样的摸摸脸颊:“呃,可能是在外边吹的吧,有点冷。”谢全没有在意他的答案,只是突然凑过来,很有些神秘的对苏祈粲说:“我有女朋友了,你知道吗?” “啊?”苏祈粲忍不住惊讶了一句,“谁?” “就是陈飞,我高中同学,你知道的。”谢全的声音完全不像是一个刚找到女朋友的正常男性应有的声音,他似乎有些疲倦。苏祈粲听说过陈飞,那是个对谢全一往情深的女生,主动表白了至少三次,但都被谢全拒绝了。“我是和她关系很好没错,但是我从来不觉得对她有超越友谊的情感。”——这是谢全的真实想法,谢全每提到陈飞时都会说上一遍,以表示自己的清白。 “你怎么回事啊?一天到晚说不喜欢不喜欢,现在又找人家当女朋友了。”如此的谢全让苏祈粲想到了自己的活宝同桌李晖,“别告诉我是因为寂寞。”苏祈粲想到了李晖的高谈阔论,他脱口说道。 谢全睁大眼睛瞪着苏祈粲:“你怎么知道我是因为寂寞啊?你太强了。她今天又表白的时候,我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一直这么坚持,你赢了’,她就成了我的女朋友了。”苏祈粲皱了皱眉:“你们怎么都一个样?这样人家女生不是很可怜?说什么寂寞了,就能随便找啦?”谢全翻了个白眼:“你天天和你以前那个同学自习,都没人陪我玩,我当然寂寞了。”他说完这句话,噗哧的笑了一声:“你也别说我,告诉你,大家都一个样,你不寂寞吗? ‘不在大学中恋爱,就在大学中变态’。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变态了,所以我宁可恋爱。” 苏祈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匆匆忙忙的洗漱完毕,飞快的铺好床,一下子钻进被窝里,将被子蒙住头,屏住呼吸。顾响并不温暖的手的触感仍然那么清晰的存在着,就算是刚才又洗脸又洗手也没有冲刷掉一点点,苏祈粲的心里涌上一股非常复杂的感觉,让他无法分辨自己的真实感受。手被牵过了,这是第一次牵手,虽然他曾经想象过诸如牵手、亲吻、拥抱的场景,但这突如其来的真实经历还是让他不知所措。对于如此单纯的苏祈粲,对于一直拥有着“只和初恋的人牵手”、“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想法的苏祈粲,手被牵过了就好像贞操被夺去了一块,这样的形容或许有些不恰当,但他真正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从此和那个牵过他的手的顾响联系在了一起。苏祈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个相当保守的人呢。 被子里的空气稀薄起来,苏祈粲猛地伸出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沮丧,他甚至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当然也有一丝的兴奋和激动,毕竟这是他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尝试。所有的心情中还夹杂着害怕,他不得不承认当顾响捏住他的手时,他除了紧张外几乎没有任何的感觉,并不觉得幸福也不觉得开心,他不期待这个男人会给他什么,他也不需要这个男人再给他什么,他所要的全部仿佛就是有个陪在身边的人,得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这让他惊惶。 29 苏祈粲合上眼调匀呼吸假寐,虽然身体很有些疲倦,但他仍然睡不着。宿舍里很快的就响起了不均匀的鼾声,隔音不好的窗外还有校园外的马路上汽车紧急刹车的声音,将近十一点半了,苏祈粲却还在等待,等待顾响的“晚安”。 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养成了,在回复了那句“晚安”后关机睡觉,每天每天都是如此。若按照平时,那条短信应该在熄灯时准时到达,今天却是异常的沉默。是顾响的手机没电了吗?不可能啊,自习的时候明明还很充足;是他忘记了吗?好像更没有道理;难道是因为他牵过自己的手了,就想要抛弃自己?这好像是早已被淘汰的古旧的肥皂剧里的拙劣剧情吧?苏祈粲为自己如此奇妙而猜疑的心情感到悲哀。 心浮气躁的又等了五分钟,苏祈粲翻身按亮了手机,十一点三十四分,他小小的叹了口气,“啪啪啪”的按了几下,发送,然后放下手机再等待。几乎在一瞬间,信息就回过来了,苏祈粲条件反射般的拿起手机,发信人是顾响:“你终于主动跟我说晚安了。晚安,亲爱的,我爱你。” 这是顾响第一次对苏祈粲说我爱你,在苏祈粲第一次主动和顾响说晚安的时候。早就说过机器的语言几乎抹煞了所有的感情,但是这句“我爱你”还是给苏祈粲带来了相当大的冲击,他理想中的告白,决不是以这种平庸且草率的形式出现的,这样的爱,也太单薄无力了点吧。而且听起来,好像是对他主动和顾响说晚安的额外奖赏似的,苏祈粲感到了被算计和捉弄的恼怒,他愤恨的关闭手机,蒙住被子,狠狠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开机时,短信源源不断的进来,谢全惊讶的吹了声口哨:“哇,好受欢迎啊!”苏祈粲打开一看,全是顾响的—— “喂,怎么不说话?”“你看没看到?”“睡着了?”“真的睡着啦?”“算了,都快十二点了,那我也睡了。”“我睡了。”苏祈粲挫败的将手机随手抛在床上,这样的顾响,倒还是有点可爱的,昨天晚上的那句话,应该是无心的吧。苏祈粲想到自己暗自作下的决定——“要多喜欢顾响一点”,呼了一口气,弯腰拿起手机,翻开发件箱,将刚刚发给萧溟寒的短信转给了顾响:“今天据说有冷空气,要降温十度,多穿点,别着凉了。”顾响立刻也做了回复:“知道了,你也要注意。”苏祈粲突然觉得有点傻,因为顾响是订制了天气预报的,他还会每天把天气预报发给自己,但这样的提醒,好像有点像真正的恋人一般。 有些事情一旦做过,就会放开胆子继续下去,比如现在的顾响每天晚上的“晚安,亲爱的”后面又加上了三个字“我爱你”;比如现在的顾响每天都会在没人的地方拉拉苏祈粲的手,有时候苏祈粲为了逃避会故意穿带有大大口袋的衣服,将手插在口袋了,这时候顾响会就势揽住他的肩膀。苏祈粲虽然对顾响的行为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但他也并不排斥,他无法想象若是这里的其他人作出同样的行为,自己会有什么反应,但毫无疑问,肯定是不能接受的吧,所以从这种角度来看,顾响还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既然有了如此特殊的关系,苏祈粲就希望可以更加依靠顾响一点,他希望可以和顾响多交流交流,说说各自的心事,更加深入的了解彼此,就如同高中时每天放学的路上,顾响会和他说起自己不为人知的小时候。苏祈粲尝试告诉顾响着他在这个学校的寂寞,会告诉顾响他对这里人的看法,会告诉顾响他关系日益紧张的父母,但是顾响不再像从前那样或许尖锐或许柔和的提出自己的看法,给予苏祈粲必要的安慰或是好意的提醒,他常常沉默不语,然后敷衍似的说一句:“你都是个大学生了,是成年人了,要学会适应社会。”这样的回答招来了苏祈粲强烈的排斥感,他甩开顾响的手:“我还没有成年,再说一定要适应社会么?” “没成年也快了,你就不能成熟点吗?你不适应社会难道让社会适应你?你的想法太孩子气了,是没办法生存的。”这样的顾响不像是苏祈粲记忆中的顾响,不像是从前那个有着自己的想法,最喜欢看《科幻世界》,会动手写武侠小说然后兴奋的跑来告诉苏祈粲他的小说通过榕树下的斑竹的法眼被允许贴在版上的顾响。苏祈粲总是喜欢将内心里描摹的完美的人的轮廓往现实中存在的人身上套,时间或是阅历其实抹去了很多人以往曾经鲜明的棱角,越是探究越是面目全非。苏祈粲有些伤感,他也慢慢的学会沉默,沉默着任凭顾响拉着他的手或是揽着他的肩;沉默着不再和顾响说自己的渴望或是对家庭的担忧;沉默着听顾响说着自己的学业和未来的事业,说着自己背负着家庭的重担。顾响说的非常的MAN,好像自己如同旧社会里家中唯一的劳动力,是充满悲情的角色,一家老小都等待着他用自己的热血和生命来养活似的。苏祈粲厌恶这样的说辞,他不喜欢如此沉重的话题,顾响严肃的语气会让他一并感到原来不甚在意的生活压力,让他也不由的对未来产生灰暗的担忧。苏祈粲揣摩着也许是自己太单纯太幼稚才厌恶顾响太现实的想法,他一直希望有自己的生活,希望可以活的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就像天上的鸟儿一样有着翱翔的翅膀,这样的想法,是那个冷淡的优雅的缄默的自己崇拜的初中同桌秦浅给他的,那个我行我素的秦浅,他的心就如同平铺展开的彩虹色的信封一般,比任何的人都要七彩斑斓。 30 苏祈粲一刻也没有忘记秦浅,苏祈粲也珍重的收藏着秦浅给过他的每一样东西,无论是初中毕业时的修正液还是曾经被秦浅涂画过的铅笔盒或是高中时还有大学至今秦浅寄来的每一封信。 秦浅上了一所还算有名气的本地的艺术学院,他终究是没有考上可以和他的韩国女友一起上的名校,这似乎是料想中的结局,有些事情,无论怎样祈祷都是无法让奇迹发生的。女生和父母回国了,临走的时候,秦浅没有去机场送行,也没有漫画或是爱情剧中那些感人至深的“若干年后再见,你要成为我的新娘”之类的约定,他们只是互留了电子邮箱的地址。一切的一切,苏祈粲都是从秦浅给他的信中知道的,信上有着熟悉的字体,略有点潦草还伴着随手的涂鸦,但是写信人的感情是不能够轻易窥探的。文笔还是一样的流畅,所有的事情都是简单的一带而过,只是不知道这字迹的主人是否在轻轻的叹息,叹息着自己无法掌控的爱情。 秦浅的来信是没有规律可行的,有时候一个月都不会来一封,有时候会连续来两三封;有的信厚实的让苏祈粲都担心怎么会没因为超重而被退回去,有的信里却只有一两句话,大大的字写在雪白的纸上,苏祈粲总是不自觉的笑起来,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变过,一如既往的随性生活着。 这次的信满满的撑着信封,苏祈粲小心翼翼的切开一道平整的口,将信纸抽出来,这是秦浅十九岁生日后的第一封信,用的是天蓝色信封,信封的左下角画着一只大象。 “喂,还好吧。我快二十岁了。你还没成年吧。你说你很忙,却又看漫画又打游戏,不过这好像是你的一贯作风。总之你总是让自己忙忙的,无论做什么也好让生活充实——在你醒着的时候,这样太好!”苏祈粲浮起一丝微笑,如果不让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可是会被负面情绪吞没的。 “借了本《北大最佳讲座2002》,昨天,一个人在豆大的借书室里逛了半天挑了这本,果然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米兰·昆德拉唯一的中国学生、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俄罗斯研究室研究员、哈佛经济学博士、联想总裁、东京大学国际政治学教授……幸福的人啊~~~这些还只是2002.1-4的部分。”秦浅还是很喜欢看这类的书呢,苏祈粲怀念似的想,自己却是绝对不会去翻的,不过听起来真的很有趣似的。 “我们这种鬼地方半年也来不了一个人。你的生活是怎样的呢?会不会和高中有很大的区别呢?因为自己是那种没有压力就自动泄气的人,软的像橡皮糖。所以,也想象不到你的生活。给你寄了张‘全家福’,同一屋的人都不错,就是生活习惯略有不同——喜欢在夜里12点打电话给绯闻女友——害我2个小时后才入睡,这事已经发生了3次了。我们不强制熄灯,只原则上11点,实际几乎没有准时过——不是7点就入眠就是为了交第二天的稿奋斗通宵。这点倒比你们好。还有什么呢?也没什么了,我的生活很平淡的。”秦浅用水一般平静的语气描述着自己的生活,波澜不惊,苏祈粲的心里却有点小小的压抑和不舒服,他看了看落款,日期是秦浅19岁生日的前一天。 这封信很厚,苏祈粲从信封里抽出了另一张信纸。 “我现在已经20岁了,突然想写另一封信,亏好前面的那封还没有寄掉,正好一起。”苏祈粲莞尔一笑,还真有秦浅的风格呢。 “你说的对,我总是挑选最令自己舒服的颜色搭配(信封和邮票和贴纸),也想带给对方鲜亮可爱的颜色。这让我快乐,只因为这样。除非万不得已,不寄信也不会随便挑张信封就寄掉。”苏祈粲不禁瞟了一眼自己的收藏——那些彩虹般的信,真的是鲜明可爱的颜色呢。 “我没有告诉你么?我和她——又把对方弄丢了。就好像三个月前一样,总是这样。我有一个月因为要交画稿没时间回她的 E-mail,等我再联系她时,她的邮箱已经被注销了,她再也没和我联系,我不知道她那边发生了什么。我觉得,我有预感:这次,我们真的不会再联系了。可能是她累了吧,可是,这次我是认真的。只是我还没来得及表白——我总是让幸福溜掉,我,有点抱歉——对她。也对自己。” “苏,我真的喜欢她,我爱她,我确定。因为我已经20岁了,终于可以对自己的话作出些许的承诺和付出相应的责任。” “但我现在很平静,因为我想到,即使一直保持联系,也不成啊——一年见一次面(最好的情况下),我需要声音,这个声音不是从遥远的地方通过电波通过话箱传进我的耳朵,我要感觉到伴随这声音的微热的呼气声;我需要一张脸,不是照片上的脸,要与我对视交流,我要读懂它的每一个变化;我还要随时可以抓来握着的手,要可以让我抚摸的长发,要拥抱,要亲吻——要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在我身边。” “也许,这样最好。免去了日后真的无法在一起的痛苦,毕竟现在,看来彼此都还能割舍。但让我不解的是,对于她,好像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要么是恋人,要么老死不相往来。” “也许她不想让自己太痛。” “我是好的,虽然现在没有新恋情的发生,但我的感情是完整的,成熟的,我为自己的理智骄傲。我不是将就一下就把自己卖掉的人,我不会将就,我就要最‘对’的感觉。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不相信感觉可以‘培养’,因为那只是‘适应’!适应是妥协,向环境,向气氛,向别人的心智。适应不能是完全的,完全的适应是丧失自己,唯一的出路是相信自己的感觉,并且独立思考。也因为,我更重视自己的独立的感觉了吧。” “我的状态还好。” “你知道,有时——不时的我会掉进自己的思维陷阱,思维左右我的情绪,情绪将我的行为引向恶性循环的怪圈。我一旦置身其中,便难以自拔,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但我正在做的正是将自己引出这个怪圈,虽然不时的又因为巨大的惯性而失控,但知道我看到什么——希望。” “我正在学着不为还未发生的事担心,不为自己的极限担心,因为我不想小看自己。我的失控源自我的恐惧,恐惧让我无法正常思考——这对我影响一直很严重,也相当可怕。” “而恐惧因为心智的不成熟。” “其实我一直累——相当的累。我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正常的思考。” “——想见你。” “现实点,看来要等到寒假。想学法语、摄影、太极,找时间吧,爱好需要时间的,听来对现在的我们有点奢侈,但我不会放弃。我会平衡。——这也是痛着学会的。也是正在学的。” “‘你从不曾让我失望过。’,我记得,好像是在初三,我对你说过的,但不会很近。可能是我的时间感有误差,因为初三给我的印象太深了。那是我中学时代最自豪的时段。其实对于现在的我,我对整个中学时代都会自豪,因为我们——我和你,我们还在保持联系,我们彼此拥有真正的朋友——你能明白我的话。” “山是山,水是水。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我只是在想,有多少人会经历‘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又有多少人会到达‘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难。” “很难。” 天蓝色的信封被一滴水湮成了很深很深的蓝色,秦浅的信一向可以带给苏祈粲幸福和快乐的好心情,这次是个例外。 苏祈粲呆呆的盯着眼前熟悉的字体,把什么样的心情都用着那般坦白淡然的语调写出来的秦浅,其实非常的寂寞啊。 但是他勇敢,他决不要妥协,从苏祈粲刚认识秦浅时,那个微笑着咬着赤豆冰棒的少年就是如此。20岁了,终于可以说“爱”了么?但为什么爱情的形式是这样的?明明好不容易才了解了自己的心意,为什么把彼此弄丢了? 眼泪顺着苏祈粲无表情的脸颊滑下来,粘粘的、痒痒的,苏祈粲抖出信封里的照片。 在他们看起来很不错的宿舍的窗边,秦浅和其他五个男生一起,他竟然笑着。 苏祈粲猛地沉下头去,他咬住自己的衣袖,眼泪是咸的,潮湿的印在脸上。 尽管很累,尽管过得并不好,尽管心中充斥着想念,尽管失去了爱的人,秦浅还是笑着,哪怕笑得寂寞,哪怕笑得勉强。 “It’s time to say goodbye, but how to fly?” 自己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够幸福的生活下去,比任何都希望能看到他开开心心的笑容。可是为什么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的,为什么幸福这么的难,为什么看的见开始,却永远猜不透结局?【红尘】 31 苏祈粲起身,用凉水冲了冲自己肿痛的眼睛,头隐隐的发涨,袖口湮湿了一大片,颜色明显的暗了下去。手机“嘟”的响了,他迟钝的打开,又是顾响的短信:“来不来图书馆自习?”这些天来,他们常常在一起自习,但无论是十指交握还是肩膀抵着肩膀,都不再能够交流彼此的信仰与感情,两个人仿佛只是面对面的观望着对方,尽管距离近到伸手就能触碰彼此的身体,他们也只是沉默的互相凝视。 苏祈粲曾经想改变顾响,他就如同一个老艺人一般想专心致志的雕刻出自己心目中的艺术品,那个艺术品不需要太华丽也不需要多么完美,他只是想重新塑造出自己记忆中那个嘴巴有点坏但也会很温柔的笑着的顾响,他试图帮助现在的顾响褪去他已经太过世故太过沉重的负担,可是越是尝试越是失败。 从前的心情只能沉淀在模糊的记忆中,只能任由岁月缓慢的描绘,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的静默着幻化了模样。时间改变了一切,天空、世界、人,还有感情。心明明有了新的依恋,却还不曾遗忘旧的,想将酝酿了许久的怀念重新提炼,却发现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了滋味。 有一种感情叫做“寂寞”,就有一种方法叫做“妥协”。心境软弱的人会被渴望引导着亦步亦趋的走上妥协的道路。苏祈粲不是个非常坚强的人,但他是个很怕孤独的人,虽然不希望自己被太多的人注意,却又企盼有人陪在身边。 苏祈粲最崇拜秦浅,秦浅就如同他信仰的一部分,他将秦浅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当作真理般坚信不移,因为秦浅总能给他改变的勇气。不想再软弱下去,不想再妥协下去,不想再任凭自己如此这般的“适应”下去;想要展开困顿的双臂,想要拥有自己的完整天空,每一块颜色都要亲手描摹。 “你知不知道,我答应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寂寞。”面无表情的回复了短信,苏祈粲静静的坐在床上,等待着最终的决裂。是应该结束了吧,也许整个事件从开始就是个错误。 顾响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爽快,苏祈粲诧异的盯着屏幕,他看到的不是设想中的指责或是询问,而是一排乱码。 手机中的乱码很少见,但那确确实实是一条乱码,有方块有黑色柱体还有莫名其妙的字。苏祈粲整理了一下心情,还是没好气的说:“我还没有强到能看懂乱码的地步。”在非常想知道结局的时候,竟然被这样的打断了,就好像铁杆的球迷在比赛的最后时刻家里的电视突然全是雪花。 “这不是你发给我的吗?” 顾响奇怪的反问道。苏祈粲呆呆的愣在原地,刚才一股脑涌上头顶的冲动及决断已经有相当的一部分都冷静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乱码?难道连上天也和我开玩笑吗?苏祈粲不是个无神论者,却也没有坚实的信仰,和大多数学生一样,他也会在考试前说两句“上帝保佑”“菩萨显灵”之类的,对各类奇闻异事充满好奇。他宁愿相信有鬼,也宁愿相信有神,这能让他在某种程度上找到慰藉。此时此刻的怪事,让他从心理上不得不选择将一切冷却。 “没什么,等会儿来。”苏祈粲疲惫的拉起书包,他没有将那句可以立刻结束他们关系的文字再次发给顾响,他想起了自己暑假时在佛面前的许愿,那个给他爱情的虔诚的愿望。苏祈粲苦笑了一下,他选择再次等待,唯一不同的是,从前等待的是理想而完美的开始,现在等待的是现实而残破的结束。今天,将是他和顾响最后一次一起上自习,然后他们将慢慢疏远,将这段不知道是怎样的、纠缠凌乱的感情埋葬。             苏祈粲沉默了一个晚上,他没有和顾响说一句话,只是一丝不苟的做着作业。在寒冷的回宿舍的路上,他不动声色的挣脱了顾响的手。顾响没有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也没有张口去问,但他百折不挠的将手环在苏祈粲的肩上,他突然的将脸向苏祈粲凑了过去。 苏祈粲吃了一惊,心脏仿佛停止跳动一般,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张嘴越靠越近,他猛地一扭头,干燥的唇顺着脸颊轻轻擦过。这种柔软的触感让他脸上的每一块皮肤都紧滞起来。两人之间的空气立刻充满尴尬,尽管僵持在寒风中并不是明智的选择,苏祈粲却仍旧一言不发,他不想做什么解释,只想用事实来说话。到头来,人可以相信的,还是只有自己的双眼,将世界映入脑海,再作所有的判断。 “好冷的脸。”顾响短促的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大踏步向前走去。苏祈粲静立在原地,看着他迅速的走出自己的视野,才慢慢的抬起脚,低着头一步一步的踏出黑暗。 “唉~苏祈粲!”声音突兀的撞击着耳膜,苏祈粲猛地从走神中清醒过来,四下张望着寻找声源。 不远处奔来一个女生,背上的书包一颠一颠。女生气喘吁吁的在苏祈粲面前站定,四周打量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咦,今天就一个人?”苏祈粲感到一阵冰冷的恶寒从脊椎升起,他勉强的回应:“什么一个人?”“以前不是总是有个人和你一起自习的吗?好像也是我们系的,不过不怎么脸熟。”不熟才好,苏祈粲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看来这个叫做陆晓雅的女生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心中放松下来,表情也缓和了不少:“哦,那只是我高中同学罢了。也不是常常在一起自习的。我以后都准备一个人去教室自习。”陆晓雅的脸垮下来了一点,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是么。”她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我还准备好好观察一下呢。”苏祈粲奇道:“观察什么?”女生转了转眼珠,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哦呵呵~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比较有潜力罢了。”听着陆晓雅有些变态的假笑,苏祈粲歪了歪头,刚想问“有什么潜力”,不过估计她的回答自己也听不懂,于是就住了口。苏祈粲笑了笑,这个女生还挺有趣的嘛,只是自己的思维和她的好像不在一个层面上。 32 苏祈粲真正意识到陆晓雅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是在两天后的全班出游活动上,由于理工科学校的男生一向是处于一种狼多羊少的饥渴状态,体贴的班长从学校仅有的女生资源丰富的经管系邀请了一些女生,好不容易将出游的男女生比例拉到了1:1,美其名曰: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在那些激动不已的男生们的策划下,刚坐上车的所有人都抽了一支签,签上用圆珠笔写着各式各样的名字。 “来来来,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我来核对一下,被叫到的人坐在一起。”班长的大嗓门让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吕布!谁抽到了吕布?” 一个平时沉默不语的男生举手。 “坐过来坐过来!”班长热情的招手,“貂禅呢?貂禅是哪位?” 一个女生红着脸站起来。 “貂禅和吕布坐一起!哦~~”大家一起起哄。明明不认识的两个人闹了个大红脸,和相亲似的,还被迫将头靠在一起照了合影。苏祈粲有点小紧张的看了下自己手中的纸条——许仙。 “许仙!”刚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会轮到,名字就被叫了,“到!”苏祈粲弹簧似的站起来。 “祈粲很兴奋呢~,祈粲,上~”同宿舍的那几个还有对门的活宝三人组叫得最响,苏祈粲狠狠的剜了他们两眼。 “白娘子呢?” “我我我!”陆晓雅扬起纸条,笑得阳光灿烂的从后排的座位挤过来。 “这么高兴啊?你暗恋他多久啦?”班长的嘴也不饶人。 陆晓雅心定气闲的翻了个大白眼:“我去你的。不过好不容易和帅哥坐在一块,高兴一点也正常。” “哦~~”狼人们沸腾了。 “许仙白娘子一起坐。”班长把他们按在一排坐下,“谁带DC了?拍照留念!”闹哄哄的时候,忽然有个陌生的女声响起:“现在不是早就不流行许仙和白娘子配了嘛?现在流行的是许仙和小青配。”吵的一团糟的车厢突然静了下来,气氛很有些尴尬,最尴尬的属苏祈粲,这个女生对他来说可不陌生,她曾经在几个月前通过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苏祈粲的手机号码向他告白,也曾在苏祈粲的宿舍下围追堵截,这件事让苏祈粲在宿舍里被开了好长时间的玩笑,那些已经处的不错的男生们常常一边吹口哨一边拍着他的肩膀说:“祈粲啊,人家还在等你哪,你真是没良心啊。看都不看一眼,是不是搞过了始乱终弃啊?”这时候的苏祈粲从百口莫辨到迫不得已保持沉默,以至于他在义正严辞的拒绝了那个女生后,每次见到她都绕道行走。没想到这次出游她也来了。其实大学中有些女生还是很疯狂的,她们并不欣赏所谓的矜持,对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毫不掩饰野心,哪怕那是无法勉强的感情。 几秒钟都没有人说话,原本是热火朝天其乐融融的出游却搞成了一个僵局,所有人都安静着等待这沉闷的气氛被打破,因为这种事啊,谁都不好说,除了当事人。班长头痛兼后悔的揉了揉太阳穴,向苏祈粲使了个“抱歉啊”的眼神,苏祈粲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真是到哪里都不得安宁。他不知道应该在这样的场合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是不妥,但是这令人不快的空气还是要自己来趋散吧。刚准备站起来开口,身边娇小的女生突然雄纠纠气昂昂的一下跳起来,仍然是非常开朗的大大的笑容,陆晓雅很有些不屑的用异常轻快的声音向着挑衅的女生说:“这位姐姐妹妹,莫非你抽到的是小青?哎呀班长大人,你怎么多做出一支签来?不过啊,你说的还是不对。什么小青配许仙,也早就不流行了哦。”她顿了顿,无限得意的环视一周,好像是在检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在安静的听她发表演讲,她满意的清了清嗓子,兴奋的宣布:“现在流行的是许仙配法海!”一车的大老爷们都在仔细的凝听着,然后很有默契的全部张大了嘴巴,苏祈粲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直直看着轻闲的坐下来的陆晓雅,她嘿嘿的笑了两下,很纯真的补充着:“真的哦。”全班的男生努力的调整着表情,还是班长最有定力,勉强的竖起一只大拇指:“你是强,看不出来。”陆晓雅甩甩头发:“我知道男生是不怎么能接受啦。但是人人平等你们知不知道?不能歧视同性恋,只是喜欢的人性别不同罢了。”班长逃避似的摆摆手:“好好,我们不谈这个,继续抽签。来,牛郎,牛郎是哪个?” “噗哈哈哈。”陆晓雅很没有形象的爆笑了一阵,班长紧张的看了看她,生怕她会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似的,催促一般:“织女呢?织女坐这里。” 被打败的经管的女生不甘心的愤恨的瞪着沉浸在快乐中的陆晓雅:“你……”半个字还没说完,就被陆晓雅打断了:“怎么啦?什么许仙小青的,真的是你过时啦。我怎么?我就是传说中的‘同人女’。” 苏祈粲第一次听说“同人女”这个专业的名词,但他立刻对这个组织或是个人产生了一种亲切的好感,也对陆晓雅刮目相看,他冲陆晓雅温和的笑了笑,心中是暖洋洋的感动,第一次听见有人那么勇敢的说“不应该歧视同性恋,只是喜欢的人性别不同罢了”,整个人好像突然有了精神似的。 陆晓雅突然收起笑容,偏了偏头,咬了咬嘴中的吸管,含糊不清但是满面严肃的说:“苏祈粲,我发现你真的很适合。”苏祈粲仍旧没有适应陆晓雅的跳跃性思维,他傻傻的问了一句:“适合什么?” 陆晓雅将吸管从嘴里抽出来,换上孩子般可爱的笑容,清清楚楚的说:“适合做小受。” 苏祈粲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上,他的脸烫的几乎可以煮鸡蛋,还好周围很吵杂没有人注意到陆晓雅的爆炸性发言,但是苏祈粲还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旁边的陆晓雅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拼命的扯着苏祈粲的袖子,语气里是长征军队找到了组织般的激动:“唉,苏祈粲,苏祈粲,你知道什么是小受啊?你真的知道啊?你脸红成这样干什么?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喂喂喂,说话!”苏祈粲下定决心紧紧的闭着嘴巴,他在心里感叹着:同人女真是可怕的生物啊。【tetsuko】 33 经过那次出游活动,全班同学的关系处于一种空前和谐的状态,原先那种客客气气的陌生感也淡薄了许多。苏祈粲从心底里感谢组织那次活动的班长,毕竟生活在一个团结友爱的集体里是每个学生美好的愿望,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果然就如同爱情一样,是需要经营的。不过这样的融洽也带来了小小的副效应,比如现在每次上课时漂亮活泼可爱的陆晓雅就扎根在苏祈粲旁边的位子上了。苏祈粲看见那张纯真笑脸的时候总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将脸绷的紧紧的,生怕她又问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问题,提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见解。但事实上,陆晓雅除了在闲扯中不自觉的会爆出两句属于“同人女”的经典言论外,再也没有缠着苏祈粲问东问西,倒是班上那群试图炒作“苏陆俩人日久生情”这个剧本的永远唯恐天下不乱的那群男生们每每都被陆晓雅的专业名词堵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们看着陆晓雅的眼神由戏弄变成尊敬变成惧怕,陆晓雅冷笑一声:“Madamadadane!”然后捂着脸无限花痴:“龙马Sama!”苏祈粲在心中将这个娇小的女生定位为一直以来深藏不露的大姐大,是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什么不敢说没有什么不敢做的类型。 陆晓雅原本是可以保持自己威严的形象直到毕业的,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她在课间上讲台拷课件和习题答案的时候,全然忘记了老师还没有关掉身后巨大的投影仪,雪白的幕布上赫然显示出一个文件夹:《耽美原创佳作》,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Word文档。正在等着拷课件的苏祈粲仰头看了看,轻轻的“咦”了一声,其实那时候班上已经没几个人了,知道“耽美”的男生也不是多数,就算是在苏祈粲看来,U盘里有耽美的东西还没有前面的男生 U盘有里红灿灿的心型的“缘分测量器”来的丢脸,可是陆晓雅闻声下意识的抬头一望,脸立刻通红通红。一时间她显得十分的惊慌,把U盘“啪”的拔了下来,三步并两步走下讲台。 “喂,这样拔U盘会坏的。”苏祈粲有点小小的邪恶的快乐,他为自己看到了陆晓雅的大红脸而觉得有点“奴隶翻身作主人”的兴奋感。陆晓雅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脸上的红色还没有完全褪去。苏祈粲原本以为她是完全不会在乎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是“同人女”的那类,顿时觉得很有趣。“唉,那个《奴才》是什么啊?”苏祈粲抱着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信念凑上前去,随便问了个他刚才看见的Word文档的名字。 陆晓雅仿佛定在原地,收书包的手迟疑了一下,又迅速动作起来,“是篇很好的文。”她低着头,平静的说,再也不开口,苏祈粲为她没有叉着腰评论一番反而这么安静感到惊讶,空气突然有点异样,苏祈粲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他有些无措的看着陆晓雅。 陆晓雅整好书包,装作无事的样子,抬头冲苏祈粲一笑:“愣在这里干嘛?走啊?”说完径自出了教室,苏祈粲抬起脚跟了出去。他们并排走在有些阴暗的走廊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走廊的尽头有灿烂的阳光,总是给人一种从黑暗走向光明的错乱感,陆晓雅突然开口:“苏祈粲,你有喜欢的人吗?”苏祈粲有些发楞,他想了片刻,笑着说:“有啊,有很多。”陆晓雅摇摇头:“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最喜欢的,不可替代的那种。” 这个问题简直就是苏祈粲的死穴。 苏祈粲立刻又感觉到了自己乱成一团思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却无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表达出来,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有人能用“缩身大法”,进入他的身体,问问他的心,他最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苏祈粲沉默着向前挪着步,他不喜欢这种死寂般的不言不语,于是他反问道:“你有没有?” “有啊。”出乎意料的轻快的坦率的回答。 苏祈粲感到有点嫉妒,嫉妒她能够那么明了的知晓了自己的心意。他想也没细想,脱口一句: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苏祈粲又一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不能见到的时候会很想念,希望能天天在一起。”果然又是这样吗?苏祈粲有点无奈的笑了。 “可是却希望他比任何人都能得到幸福,如果他能幸福的话,就算自己再也见不到他,那也无所谓。” 这附加的答案让苏祈粲有点失神,他下意识的问:“是谁?”问完就觉得后悔了,这样打探别人的隐私实在是不合适,况且她最喜欢的人也没有必要告诉自己,说出来了还可能不认识。 稍稍走在前面的陆晓雅突然回转身子,面对着苏祈粲,她挡住了走廊口的宣泄的阳光,苏祈粲一直望着前方的明亮风景的眼睛忽地一阵黑,他只能模糊看见陆晓雅扬起的嘴角,那是个很温和的笑容,不同于平时她张扬的灿烂笑脸。 三四节课的上课铃声突然响起来,响的震耳欲聋,但是苏祈粲还是竖起耳朵,仔仔细细的听见了答案,来自那个温柔的笑着的唇的答案—— “我弟弟。” 然后他们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走到宿舍区,说再见,招招手,各自回各自的楼。苏祈粲确实有点震惊,他微微的苦笑了一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禁忌,是不容别人打扰的区域,那个也许就是陆晓雅的禁忌——她最喜欢的弟弟。 比谁都更希望他能幸福,就算自己再想念,只要他幸福就好。 这也是一种爱情,远非在手机上用几秒钟的时间打出来的“我爱你”可以比拟。 电话铃响了,苏祈粲拿起话筒,是熟悉的声音,一丝不苟的用着敬语,寻找叫做苏祈粲的人。苏祈粲“噗哧”的笑出来,电话那边的人也笑骂着:“你啊,怎么都不出声?喂,这个星期哪里见?” 是萧溟寒,他们每周都见面,这是他们俩的默契和不成文的约定,哪怕苏祈粲和顾响交往时他们的会面也从没有间断过。苏祈粲的周末永远只属于萧溟寒,苏祈粲喜欢有萧溟寒的周末,可以快乐,可以沉淀所有的情绪,可以感觉到灵魂的清净,可以安宁可以放松的笑着。 “去我家吧,你还没有去过吧。”苏祈粲抿了抿嘴,“我接你。给你地址你肯定找不到。” “你当我和你一样是路痴啊?”萧溟寒抗议了一句,但还是答应了,“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苏祈粲去过萧溟寒家无数次,蹭过许多顿饭,萧溟寒的妈妈已经非常的习惯苏祈粲在他们家中的存在,苏祈粲也对萧家的所有摆设了如指掌,萧溟寒却从来没有去过苏祈粲家。 突然想让萧溟寒看看自己的房间,看看自己的书橱,看看自己的生活。所以,来我家吧。 【Cissy】 34 家是什么?是一盏温和的灯,是淡淡的阳光照着被子的香味,是有些凌乱的衣橱和书桌,是一碗热汤,是绿色的室内盆景,是微笑着等待的家人,是饭桌上七嘴八舌的东扯西拉,是妈妈的手制料理。 家是疲倦的身体永远的栖息地,是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是精神的支柱。说到“回家”这个词的人,嘴角总是不自觉的扬起,声音里总是染上浓浓的挂念和止不住的幸福感。 苏祈粲的家说不上有多么的豪华,但装修的还算精致,房间的面积也挺大,客厅中央的盆栽植物却已经换了几十棵,刚来的时候总是生机勃勃的长着大而肥厚的绿叶子,可是过不了多久都会由于女主人的疏于照顾而凋谢枯黄最后被扫地出门。 “妈妈,这是萧溟寒。”苏祈粲做着简单的介绍,萧溟寒略有点拘谨的挺着腰站的笔直:“阿姨好。” 苏妈妈打量了萧溟寒一番,客气的笑着:“苏祈粲,好好招待萧溟寒,妈妈要赶紧备课。”她对着萧溟寒露出抱歉的表情,萧溟寒赶紧表示:“阿姨你忙你的吧。”苏祈粲微微皱起眉头,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转向萧溟寒,轻快的问:“要喝什么吗?还是吃点什么水果?”“不用了,看看你房间好了。”萧溟寒一步跨进苏祈粲的房间,感叹了一句:“桌子这么干净啊?真不敢相信。”苏祈粲得意的仰起头:“我是什么人,哪像你那么邋遢。”当然干净了,这可是苏祈粲前一天晚上花了一个半小时突击的成果。萧溟寒随意的踱着步,在书橱前停住,仔细的看了看,露出一抹怀念的笑容:“有很多漫画么。” 他指着被苏祈粲码的整整齐齐的那排花花绿绿的书。“是啊。真的还蛮多的。”苏祈粲走到萧溟寒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附和着感叹。“可是现在我们都已经不怎么看了呢。”苏祈粲打开橱门,抽出一本《棋魂》飞快的翻了翻,“想当初我到你那里去,你都不肯借我这本书。”手指触碰书页的毛糙感、四拼一读本的紧凑画面好像都是略有点遥远的记忆了,但是看到漫画时心里的感觉却仍然清晰,还是那般的放松,洋溢着浅浅的温暖。每一页在指尖留下的就好像是迅速的翻动着逝去的年华的哗啦啦的声音,曾经的过往飞快的在眼前一闪而过,所有的快乐的事都只留下了淡淡的微笑和柔软的感动,所有的难过的事也可以用轻轻的一撇嘴角一带而过。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管是得到还是失去,哪怕当初是多么的刻骨铭心的痛,或是多么的欣喜若狂的快乐,现在看来,都只是无尽的记忆中一个浅淡的印记。只有身边的这个人,踏过了所有的时间流逝和陈旧回忆,依然那般崭新的和自己肩并肩站着,这真的是一个不能不让人感叹的奇迹,因为有那么多的人,随着时间化为了涟漪,无声无息的退出了自己生活的重心,只有他,自己还会常常的想念。苏祈粲将书小心翼翼的插回去,扭过头,严严密密的看着萧溟寒,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萧溟寒也停下手中的动作,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空气中弥漫着阳光的味道,蓬松的干燥的清爽的味道,苏祈粲觉得这样的味道配上萧溟寒刚刚好,安心的让人想依靠着香香甜甜的睡去,然后会做梦,做一个快快乐乐到永远的美梦。 终于苏祈粲忍不住笑了出来,萧溟寒仍旧带着沉静的表情看着他的脸,苏祈粲伸出手去轻轻捏住萧溟寒的面颊,耍赖似的叫着:“好啦好啦,别看啦,我认输啦。”他的脸慢慢的热起来,淡淡的晕上一层红色:“我饿了,吃饭吃饭。”苏祈粲大步的跨出房间,大喊一声:“妈妈,今天中午吃什么?” 苏妈妈慢慢的从书房了走出来:“妈妈实在是很忙,没时间做饭,不过叫了盒饭了。你和萧溟寒先吃吧。”她抬头看见了跟着苏祈粲走出来的萧溟寒立刻用温柔的抱歉的语调说:“不好意思啊,萧溟寒,阿姨没时间烧饭给你们吃了,吃盒饭将就一下好不好?”苏祈粲的脸瞬时黯淡了一点,萧溟寒非常礼貌的点头:“没事没事。”苏祈粲一言不发的走进厨房,把盒饭里的菜倒进盘中,萧溟寒轻声问:“要不要帮忙?” “不用了,你坐在那里就好。”苏祈粲埋着头说,过了片刻,他闷闷的来了一句:“真是对不起,好不容易来一趟,却只能吃盒饭。”“我是那么讲究的人么?没事的。吃什么无所谓,要真要我选啊,我希望能吃到你亲手做的饭。”萧溟寒揉了揉苏祈粲的头发,故作认真的说。苏祈粲开怀一笑:“没问题,就是怕你到时候不敢吃!”“大不了先吃点止泻药,你都敢做我还有不敢吃的道理?”两个人正在笑闹,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苏祈粲的动作明显的停滞了一下,苏妈妈备课时击打键盘的声音也静了下来,萧溟寒奇怪的望向门口,一个身影进入房间,弯着腰脱鞋。 “爸爸?你怎么回来了?”苏祈粲的声音带着不可思仪,萧溟寒诧异的回头看了看他瞪大的眼睛又看了看苏祈粲的爸爸。 爸爸回家,有什么好奇怪的吗?萧溟寒有些发楞,猛地发现苏爸爸正在盯着自己看,下意识的露出微笑,站直身体。 “爸爸,这个是萧溟寒。”苏祈粲放下手中的盘子,用正常的语调介绍了一下,又迫不及待的问:“你中午在家吃饭?”他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桌面上只有三个人的量的盒饭。 “我拿个东西,马上就走。不在家吃饭了。”苏爸爸冲着书房直走过去,与闻声迎出来站在门口的苏妈妈擦身而过。 “儿子,我走了。萧溟寒,你们随便玩。”苏爸爸急匆匆的穿鞋出门,冲两人点了点头。很快,楼道里响起了渐行渐远的 “哒哒”声。萧溟寒皱着眉头望着苏祈粲,苏祈粲正低下头重新拿起盘子拨菜,隐隐约约的失望和无奈在他白净的瓜子脸上一闪而过,萧溟寒伸手帮他端过盘子,眉头却扭的更紧了。 35 冬日里的阳光是苍白的,虽然也亮的晃眼,却淡薄了温暖的感觉。苏祈粲和萧溟寒肩并肩漫无目的的走着,呼出的气袅袅娜娜的扩散在冰冷的空间。苏祈粲轻轻的哼着歌,小步的跳着,踩在稀疏的几片粘在地面的枯叶上,发出干燥的脆响。萧溟寒稍稍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们之间的气氛有点诡异,并不像往常那般的安和,可是他们保持着这样的状态,直到萧溟寒抬起头,快步的走到苏祈粲的面前。苏祈粲慢慢的抬起脸,抿抿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接触到萧溟寒明亮的目光后,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垂下头去。 “你爸爸妈妈的关系不好是吗?”萧溟寒问的很直接,但也很温柔,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担忧。 “是的啊。”苏祈粲的回答也直接,却像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的淡然。 “多久了?”萧溟寒有些焦急似的。 “嗯,如果是说他们不太好的话,有好几年了吧,只是这一年特别严重,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苏祈粲冷静的分析着局势,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萧溟寒沉默着沉默着,身边的空气冷的就像要凝固成冰,一块一块的掉下来。 “别瞎操心。我没事。我早就习惯他们这样了。再说现在只是冷战而已,可能每个夫妇都会这样吧。”苏祈粲察觉到萧溟寒的异样,赶紧解释了几句。萧溟寒丝毫不为所动,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但他还是迟疑着给予了苏祈粲一个微笑:“嗯,应该是这样吧,我也相信不会有事的。”这个笑容有点勉强,因为眼睛出卖了他。当嘴唇做着笑的动作而眼眸里丝毫没有笑意的时候,那就不存在真正的宽慰和快乐。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萧溟寒突然问,他紧紧盯着苏祈粲,不容他逃避。 苏祈粲苦笑了一下,他也曾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把这件事告诉萧溟寒,萧溟寒明明就是自己最珍重最信任的人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在经历过了许多事,遇到了许多人,看见了听见了感觉了许多之后,答案也终于鲜明。苏祈粲迎着阳光,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因为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我都很快乐,快乐到忘记了这些不愉快的事。我也许也不希望这些事情打扰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所以,我没有告诉你。并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真的忘记了要告诉你。”苏祈粲说的那么的真诚,他也为了能如此的明了自己的心意而感到畅快,萧溟寒一时间有些震惊般的睁大了眼睛,他愣了几秒钟后长叹了一声。大大的手替苏祈粲理了理刘海,也带来了温暖的气息,萧溟寒很认真的吩咐苏祈粲:“下次周末来我家吃饭,听到了吗?”苏祈粲没反应过来一般,任由萧溟寒将自己的头发拨乱又理齐,萧溟寒口气强硬的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周末都来我家吃饭,就这么说了。”萧溟寒相信,如果说一碗热汤一顿妈妈亲手做的饭就是家的一部分,那么苏祈粲的家一定是不完整的,他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苏祈粲唯独对超市里的各种冷冻速食品那么了如指掌;为什么苏祈粲会对自己发明的泡面干吃法那么感兴趣;为什么苏祈粲会在每次去自己家吃简单的家常菜时发表如此多的感慨;为什么苏祈粲会在自己的妈妈和爸爸小小的斗嘴时露出了那般渴望而又淡淡悲伤无奈的表情。萧溟寒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很痛,痛得像被揪起来一样,痛得想要将面前这个瘦削的漂亮的总是在他面前笑得灿烂的人揽进怀里。这个人有一双那么清澈的眼睛,清澈到能让人一眼就看见他沉在眼底的孤单单的寂寞。然后自己也跟着一起,小心翼翼的伤感起来。 苏祈粲很快的明白了萧溟寒的意思,他觉得眼眶有点发热,他非常想点头答应,但是他低低的拒绝了:“不行啊,不能每个星期都去。我妈妈一个人在家没人陪啊。”这不像是男孩子应该说出的话,从小不就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吗?但是妈妈,妈妈她现在只有一个人在家,妈妈她需要有人陪在她的身边,需要有人回答她的问话,就算是吃泡面吃盒饭,也需要有人和她坐在一张桌子边一起吃,因为妈妈,她一定比谁都孤单。萧溟寒为自己的自私而面红,他点点头,却又加上一句叮嘱:“什么时候想来,打个电话就可以过来。不打电话也可以,就算没有人在家,我也会煮你最喜欢的牛肉味的面给你吃,我的水平可是一流的!”他向着苏祈粲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然后欢喜的看着苏祈粲也笑得开怀:“知道知道,你的天下第一泡面!不过味道还真的不错哦!” 气氛好像又回到了往常,悠闲的无忧无虑的,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他们走着一样的路顶着一样的天空呼吸着一样的空气。苏祈粲突兀的开口,打破了这样的宁静安和,他平平淡淡的说,你知道我和顾响在交往么? 萧溟寒来不及收住脚步,“咔”的一声踩在了一片破败的枯黄的落叶上,那小小的一块碎裂成灰。心跳的那样的猛,撞击着胸膛,他怕自己的表情没有办法维持平日的冷静,于是他低着头,紧紧的瞅着自己脚下的四分五裂。 苏祈粲的心情平静如水,瞒了萧溟寒那么久,也应当把一切都告诉他了,想告诉他当初的草率,想告诉他曾有的挣扎,也想告诉他自己还不成熟的心情。于是他委婉开口,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就像是要把自己的所有想法全部平铺开来,不管是否混乱,都想好好的检视。 “我并不爱他,可能对他甚至不是太喜欢。也许曾经喜欢过,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高三上,他每天都骑车陪我回家,可是后来他突然不理我了。然后我对他的感情就慢慢的淡了。”苏祈粲缓缓的说着,心里没有一丝的波澜,只有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无奈。 “那为什么和他交往?”萧溟寒闷着头问,有点气短。 “因为败给了自己,因为克服不了寂寞。”苏祈粲轻笑着,算是一种自嘲。萧溟寒突然抬起头来,他好像有点生气:“真的那么寂寞吗?可是你总是说你很好、很好,寂寞为什么不说呢。”他扭过头,不知道是气苏祈粲的隐瞒还是气自己的无力。 “不知道啊,对不起啊。其实我们每周见面的时候,那时候我真的很好,一点都不寂寞的,但是一回到学校,我就没有办法克服这样的心情,也许那时候再坚持坚持是能够克服的,但是我太软弱了。”苏祈粲慢慢的走近萧溟寒,将头轻轻的抵在他的肩上,如果早一点寻求这样的依靠,或许就不会搞成今天这般的一团糟了。 萧溟寒心中一凛,身体瞬时有点僵硬,他摸索着伸出手去,小心的搂着苏祈粲的肩膀,就像是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古董。看着苏祈粲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看着风带起他柔软的头发,心里好像立刻柔软了起来,只要他幸福就好,自己比谁都不忍心看见他那样的徘徊。 “顾响说他喜欢我,那时李婷也说他喜欢我,我答应了顾响。其实我没有想到他会喜欢我。可是和他在一起以后,我才发现,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或者曾经喜欢过的人了。我答应他,也只是因为寂寞。”对不起,请不要责怪我,这不是存心的玩弄与欺骗,只是没法克制的脆弱。 “我只是喜欢他天天和我说晚安,只是喜欢他天天给我发天气预报。”苏祈粲扬起脸,望着萧溟寒,“可是我和他牵过手了,也发过短信说过‘我爱你’。你还记得吗?我曾经有个理想,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只和那个人牵手拥抱接吻等等。” “现在破灭了吗?”萧溟寒轻声问,生怕打扰到什么似的。 “不是。”苏祈粲调皮的笑着,“我不承认我爱过他,不就不破灭吗?”此刻的他像个天真的小孩子,萧溟寒不由的也破颜一笑。算了吧,怎么想就随他去吧。 “如果真要说什么‘初恋’的话,我的初恋应该是我初中的同桌,那个爱画画的秦浅,因为那个时候,我和他一起吃两毛钱一根的赤豆冰棒的时候,我都要比看见了顾响发的‘我爱你’。要高兴的多。”或许不能算作初恋,只是那样单纯的好感,单纯到不能以任何的名词来局限,单纯到真心的祈祷,祈祷心中的那个人可以获得只属于自己的幸福。 “你知不知道,比起和顾响在一起,我更喜欢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更加愉快。虽然我现在还没办法分清各种各样的喜欢,但我真的是很喜欢你,是不想失去的那种喜欢。” 萧溟寒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把苏祈粲单薄的肩膀搂得更紧了点:“和他分手吗?”他的语气有点急促。 “不,我不会和他说分手,我希望他能和我说分手。”苏祈粲大大的叹了口气,他感受到萧溟寒询问的眼光,有点伤感的一笑:“我觉得不管怎样,他可能是喜欢我的,哪怕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寂寞。因为如果只是寂寞的话,他没有必要找一个男生表白。现在我对他已经很恶劣了,当初答应他也是出于很恶劣的念头,他总有一天会和我分手的,所以,至少,分手要让他来说,然后,我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他。这样就是他甩了我,而不是我甩了他。” 萧溟寒能感受到苏祈粲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颈间,他凑到苏祈粲的耳边,微微低下头,深呼吸:“我也很喜欢你,也是不想失去的那种喜欢。” 听见这句话,苏祈粲满足的闭上眼睛,突然不想深究这句话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是爱情还是友情,他有一种想法,他希望可以静静的等待,等待时间来见证所有的心情,总有一天,当自己足够的坚强,就一定可以勇敢的面对所有的事情,那时候,将不再会有错过,也不再会有后悔。那时候的感情,一定会是成熟的,也一定能够坚持到自己理想中的永远。 苏祈粲眯起眼睛:“我记得你说过,人有各种各样的喜欢,到我十九岁整的时候,我一定会弄清楚自己最喜欢的人是谁。那时候我也一定有了承担这种责任的能力。”萧溟寒宠溺的摸摸他的头:“我的十九岁比你的早。”他们相视一笑,十九岁么?那时候就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表达自己的心情了吧,那时候的笑容,也一定更加自信更加坚定吧。 36 生活总是在看似平静无痕的表面下做着悄然的变化。比如活宝三人组在某次调换宿舍的时候成功的赶走了讨厌的小胡子,然后一脸无辜的听着成为下一个被害者的宿舍的室长抱怨小胡子总是一遍一遍的谈自己老掉牙的情史,或是在晚上所有人都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发出诡异的声音。又比如谢全忍受不了女朋友24小时的贴身调查一般的短信询问,断然的提出了分手,几乎和答应那女生时一般的突兀,女孩子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冲到D大,哀求着继续维持那所谓的感情,苏祈粲同情的看着那哭泣的女生拽着他的室友,室友一脸不耐烦的甩开手就朝苏祈粲奔来。“是不是过分了点?好歹是女孩子。”苏祈粲盯着谢全紧皱的眉头,女生断断续续的抽泣清晰可闻,他们带来的回头率达到了百分之百。谢全挫败的长叹一声,想逃离周围探询目光似的一边加快着脚步,一边对着苏祈粲做深刻的反省:“当初做朋友时多快活?多轻松?是我不对,怎么想起来要让她当我女朋友的?”苏祈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说过,‘不在大学里恋爱,就在大学里变态’,为了不变态,宁愿选择恋爱。”谢全惨兮兮的抬头:“可是没有爱,哪来的恋呢?现在才晓得,当初为了打发时间而做的选择是多么的错误。我和她是不能再在一起的了,我受不了。”他一把拖住苏祈粲的胳膊,“祈粲,求你,帮我劝她回去,我怎么说她都不听,我先避一避。”说完立刻开溜,苏祈粲情急之下只好无奈的挡在想追上去的女生面前:“陈飞。”苏祈粲庆幸自己还记得她的名字,陈飞抬起脸,眼眶里充满泪水,苏祈粲赶紧摆出安抚的笑容。 女生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丝毫没有想回去的意思,苏祈粲尴尬的站在原地,来来回回的人几乎都把这一幕当成了校园内免费的肥皂剧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苏祈粲在心中狠狠的骂了谢全千百遍。 “回去吧。这么晚了,快没公车坐了。” 没人回答。 “别这样了,放弃吧。” 依然没人回答。 冬天的夜晚来临的很快,D大的新校区地处偏僻,一个女孩子,孤孤单单的,真的可能会不安全,苏祈粲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狠下心来,用平静冰冷的声音说:“呆在这里也没用,我是他室友,我了解他,他不会再喜欢你了。你再这样,只会让他讨厌你。” “为什么?”女生终于不再沉默,因为泪水而显得亮晶晶的眼神是那般的凌厉,苏祈粲不禁有点害怕,身子向后微仰。但他还是沉住气,坚定的回望着陈飞,他的心中有着一些不忍,但同时也希望这个女生可以从自我麻醉中清醒过来。 “他那个时候答应你是因为寂寞,不是喜欢。因为寂寞而交往是不可能长久的。这样的事,做多少都没有意义。”苏祈粲说的异常的决绝,也异常的肯定,是说给陈飞听的,也同时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女生倔强的叫喊着,红着眼眶,试图从挣扎着不相信中寻找希望。 “我高中的同桌就是这样的,他们和你们还不一样,他和他的前女友高中的时候还是一对呢,大学又在一起,不还是分了么?”苏祈粲记起前两天神神秘秘的打电话来的李晖,还有愤怒的也打电话来的李晖的前女友。两个人有着那么明显的截然不同的态度——尽管他们面对的是同一件事。 “唉,我告诉你,我找了个女朋友,是苏州人,可温柔了。”李晖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炫耀。苏祈粲当时正在咬一个苹果,差点没被噎住:“原来那个呢?”每次听到李晖说起他的感情故事,苏祈粲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他们之间曾经那般浪漫的承诺。 “哦,我准备给你打完电话后就和她说分手。”李晖的语气有点逃避,“你帮我扛着点。” “什么叫帮你扛着点?你脚踏两只船啊?我怎么帮你扛啊?” “男人嘛,难免的,但是这个,不管怎么样,大学四年我就认定这一个了。”男生说的就好像已经预见了未来,语气和他高中时对着苏祈粲说起他和他的前女友以后要生几个小孩住什么样的房子时一般的肯定。苏祈粲却只感到无力,事到如今,他还期望做什么保证么?爱的时候,仿佛可以将心都掏出来,只为了彼此能够轰轰烈烈一把;不爱的时候,就如同抛弃垃圾一般的坚决,这样看来,从前的那些甜言蜜语又代表了什么?是即兴的口才训练还是傻乎乎的年少时的情趣? 李晖挂了电话没多久,他那个开朗的前女友紧接着就打了进来,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苏祈粲,李晖他有新的女朋友了,是不是?”苏祈粲大概可以想象到女生面红耳赤的样子,他只能作为一个传话筒,用尽量平板的声音说,是啊。在苏祈粲的记忆中,那是个天真活泼的女生,声音略有点沙哑,总是幸福的红着面孔,虔诚的看着手舞足蹈的李晖,对他的每一句话都坚信不移,只看着他只崇拜他。她有着一种执着,是她自以为是爱的执着,那样那样的憧憬着,憧憬到谁都想去祈祷她的美梦成真。可是现在的梦已经破灭了,遮住双眼、捂着耳朵也无法逃避,苏祈粲对着话筒说,你知道吗,在他和你说分手前,已经和那个女生在一起蛮久的了。手中的苹果显露出锈黄色,苏祈粲失掉了胃口,“噗”的把它丢进了垃圾筒。如果感情也能这样轻易的说扔就扔,那会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尽量缓和的解释,小心的安慰,女生终于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她或许也曾有过这样那样的不祥的预感,毕竟注视着爱的人和不爱的人的目光是如此的不同,但她只选择将希望投注在一场赌博上——我赌他还爱我。 然后输掉,输的体无完肤,女生带着哭腔忽然笑了,笑得苏祈粲浑身发冷:“从前我的同学说过,百分之九十的男生都花心,我还说,我相信他是那百分之十。”苏祈粲默默的叹了口气,心想是自己不争气的同桌辜负了这样的信任,女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然后我那同学说啊,那剩下的百分之十是脚踏两条船,应该吊起来抽的,现在看来果然不错……” 苏祈粲从不愉快的回忆中缓过神来,此时站在面前的女生并不如以前认识的同学那般可爱,更加倔强也更加不明所以,可还是有一点点的相似,她们都在爱情面前输了。如果爱不能够平等,那么爱的多一点的人,就会输的多一点。 苏祈粲不想再继续同样的话题——讨论爱与被爱,抛弃与被抛弃的话题,他想赶紧结束,他希望陈飞可以快一点的醒悟,收起那道怨恨的眼光,去找真正值得爱的人,去找只属于自己的不勉强的幸福。苏祈粲咽了咽口水,语气变的强硬,他说你还不信是吧,那么我告诉你,他亲口和我说过他当初答应你就是因为寂寞。我也很能理解他,因为我也是这样的。 只是男生和男生之间的恋爱,与女生和男生之间的恋爱毕竟不同,不能肆意的哭泣不能尽情的表现,不能被人发现也不能披露在阳光中。苏祈粲永远也不会知道顾响到底有多喜欢他,所以这样的为彼此间的关系而疲惫着,似乎就可以多多少少的掩埋了心里的愧疚感——因为寂寞而拉人作陪的愧疚感。 “我不能再和你耗了,我要去吃饭,我晚上还有课,你明白了就快点走,这里晚上没你想的那么安全,前两天N大还有个女生被民工强暴了。N大你知道吧,就在D大旁边。”苏祈粲冷漠的说完,拖着倦怠的身体向食堂走去,心里咒骂着怎么李晖也好陈飞也好,都把烂摊子留给他收拾,他长得那么像拾垃圾的吗?身后的女生止住了抽泣,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 “你们怎么都这样?”女生绝望的叫喊了一句,苏祈粲没有回头。是啊,为什么我们都这样。你以为谁想这样吗?会这样只是因为对方不是自己最喜欢的人,爱情会让所有人的心变的柔软而充实,于是就再也没有多余的空位可以给别人。想要再索取,留下的就只有残忍。 37 顾响就如同从苏祈粲的生命中消失了一般,他没有质问过苏祈粲突然冷淡的原因,也没有再和苏祈粲说过一句话。虽然他们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里,但苏祈粲竟然再也没有见到过他。苏祈粲为这样异常的巧合而庆幸,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内,他常常紧张着会不会在楼梯的拐角或是走廊上迎面遇上顾响,以至于每次下楼上楼时苏祈粲总是有做贼心虚的感觉。如果遇见了,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是笑着还是冰冷着面孔?如果遇见了,会不会又像高三的时候那样,仇人一般的别过脸去?还是现在长大了,会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孔,和平常一样,摆着手打个招呼? 苏祈粲偶尔会想起从前的那段过往,会想起当年瞬时间冷淡到零点的两个人。所走过的路做过的事就像是一个圆圈,无论怎样挣扎,好似又回到了起点。只不过开始时面对着面的两个人现在已经背过身去,谁也不期望可以看谁一眼。当年的决裂若是因为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如今的分道扬镳是不是可以解释为这样纠缠不堪的感情终于渐渐明了? 世界上果然没有可以回头的爱情。时间流逝,人也长大,就连感情也成长了,从前的所有,都只能作为一个符号存在于记忆中,早已在尘封往事中失去了实体。因为怀念、因为寂寞、因为渴望、因为下意识的完美化而想将它重新提炼出来,到头来只能触摸到一手的空虚。 已经不再喜欢了,若说还剩下什么心情,那也许就是淡淡的惆怅和不想再错过的决心。那份感情留下更多的应该是一种提醒和教训。回望着当年的目光里也应当只留着告别与抱歉。沉沦在过去和现在的交织中,大家都累了,也疲倦了。如果总是回头看着从前,是会迷茫了观望未来的双眼的吧。 对不起,顾响。真的对不起。苏祈粲在心中一遍一遍的默念着。手机中再也没有那句“晚安”、那句“我爱你”,早晨也再也没有天气预报,图书馆也再也没有固定的四楼的座位,一切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但这不是结束,苏祈粲等待着那个最后的结束,他等待着顾响和他说分手,然后他们可以埋葬了从前的纠葛。苏祈粲不认为顾响还能和他做普通朋友,依顾响的性格,必不能接受苏祈粲再以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苏祈粲感到深深的惋惜和一丝心痛,他偶尔会再次后悔,后悔着暗自想,如果当时我们的关系只停留在好朋友该多好。那我们还可以勾肩搭背,还可以互相笑着嘲讽彼此,还可以和谐的快乐的自然的生活在一起。若只是普通朋友,我们也许会坦然的接受着彼此的改变,而不是犹豫着失望着自己面前的人和以前有着太多的不同。 “晚安,不早了,赶紧睡吧,明天要考最后一门是吧?”苏祈粲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白色的手机屏幕带来一圈光明,苏祈粲无声的打着哈欠:“是啊,最后一门了。我们命真苦。”快速的将这条短信回掉,他安静的等待着,等着那个人发来“赶紧睡吧,作个好梦”。他或许失去了顾响,但他没有失去那句“晚安”,萧溟寒很有默契的补上了这个空位,他不动声色的填充了苏祈粲晚间的孤独。 每天晚上的最后一条信息必定是萧溟寒的“作个好梦”,然后苏祈粲会安心的关掉手机,舒舒服服的闭上眼睛。那样简单的几个字就像是一种守护,如果可以,你完全可以将它想象成耳边的柔言细语,就像是轻轻抚摸着头发,微笑着说出来的“好好睡吧”。 天天都会被想念着,不管今天是晴是阴是刮风还是下雨;也天天都会想念着同一个人,不管是在笑着闹着还是发泄着叫喊着。看见手机屏幕上出现“萧溟寒”,仅仅是这个熟悉的名字,都会使苏祈粲安稳下来,哪怕前一秒钟他还在大声的咒骂着出卷子老师的变态。若是萧溟寒说“赶快睡觉”,他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床,乖乖的拉好被子;若是萧溟寒说“认真复习”,他一定会听话的丢下手中的电脑游戏,收拾书包去自习;若是萧溟寒说“今天降温,多穿点”,他一定会爬上柜子,扒出自己的厚棉袄暖暖和和的套上。这就是现在的苏祈粲,不会再露出忧郁的表情,也几乎不再叹气,总是畅畅快快的笑着,高高兴兴的回着萧溟寒的短信“知道啦!遵命!” 不知道萧溟寒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笑他说话带着孩子气,会不会因为他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都要告诉自己而有些微的厌烦。苏祈粲闲暇发呆时会这样的想一想,可是萧溟寒总是在他胡思乱想的当口打来电话,风淡云清的问上一句“你最近怎么样了?”然后安静的听着苏祈粲大倒苦水或是说起学校的趣事,他们总是聊到熄灯,聊到萧溟寒笑着说“你先挂,你挂了以后我再挂。”苏祈粲喜欢这句话所带来的感觉,和萧溟寒这个人带来的感觉一样,是那么的和煦安然,就像是带着淡淡泥土芳香的春日里的阳光一般——不突兀、不刺激、不尖锐,是如此的柔软呵护。 苏祈粲一直渴望着这样的呵护,其实他要得真的不多,也绝对不难实现——他要的只是每天的一句关怀,要的只是真心的一个微笑。所有的人都没有在意到他到底想要什么,只有萧溟寒一直都给予他,渐渐的,他想要的也只有萧溟寒可以给予他,他也只要萧溟寒给予他的那份感觉。 开始的时候是在寻找,看见了遇见了每一个人都想要去试探一下,希望能早一点的得到自己想要的感觉,也天真的认为谁都能够给自己这样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养成了习惯却又无法察觉;后来那样的存在一直在身边弥漫着,只是那般的隐晦不明,悄悄的擦身,慢慢的错过,但从来不曾消失;有朝一日,终于明了,就变成了独一无二的挑剔。 苏祈粲曾经怀疑过,自己看漫画或是和萧溟寒有那么多相同的爱好,是不是因为潜意识里希望和萧溟寒更加接近,希望可以和他有聊不完的话题而故意这样暗示自己。他害怕若是这样,自己的生活会不会或多或少有些虚伪。但慢慢的,他终于发现,这是多么幸福的一种巧合——其实是萧溟寒给了他全新的世界,自己只是爱着他所爱的,萧溟寒帮苏祈粲省去了寻找爱好所要的时间,就像是将宝藏的箱子连着钥匙一起搬到了苏祈粲的面前。 “我现在喜欢看着天空,因为这天空由于你而变得不一样了。” “其实所有的东西也都因为你而变的不一样了。”【秋·银之月】 38 终于考完了最后一门,打开手机,迎接苏祈粲的第一条短信是顾响的“分手吧”。连标点也没有的三个字,让苏祈粲条件反射般的回答了也同样没有标点的两个字“好吧”。 一切的一切都在一分钟之内解决了,顾响再也没有任何的动静,苏祈粲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是一种压抑被抽离的轻松。终于被甩了呢,他自我解嘲般的笑了笑,没来由的却有点难过,只是一点点而已,那种说不清楚的遗憾,因为他也知道,自己和顾响是再也不可能坐在一起聊天或是谈笑,他们从此以后又将行同陌路。 什么也都无所谓了吧,人就应当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起责任或是承担无法负责的后果。有得到就会有失去,只是由衷的希望,从今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不要让这种尴尬的局面把自己或是其他人再度折磨。 苏祈粲缓和了一下心情,拨通了萧溟寒的电话。萧溟寒的考试提前他们两天结束,此时他应该正在家里上网或是打游戏吧。 “考完了?”电话里响起熟悉的声音,“考的怎么样?” “还好,就那样。”苏祈粲随口答道,并没有像平常那样花上几分钟和萧溟寒描述试卷有多么的惨绝人寰,自己由于失误错了多少题,由于公式忘记了错了多少题。这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成为一个优秀的聆听者的萧溟寒有点吃惊,他放轻声音,小心的问:“怎么了?” 萧溟寒如此的细心几乎让苏祈粲眼眶一热,他的声音甚至有些急迫而激动,“我们分手了。”他迅速的说完这句话,不自觉的加了一声叹息。 萧溟寒愣了一愣:“现在感觉怎么样?”语气很是谨慎。 “说不出来,应该是很轻松吧。”苏祈粲无奈的说,“也确实是很轻松,觉得一下子没负担了,但是还是有点不舒服的,不是难过也不是痛苦,就是有些遗憾。”他的心情又有点烦杂,就像是被猫拨乱的毛线球,密密匝匝的缠绕在一起。 原本以为会很轻松的,就像是获赦的犯人一样振臂高呼:“我自由了!”,自己明明也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但此刻的心情却不是当初所能料到的。不想再作什么深入的思考,也不想再弥补什么,只是希望马上能和萧溟寒安安静静的呆在一起,一起看书一起逛马路,一起吃顿饭或是一起打游戏,什么都好,只要在一起,就能冲淡此时的郁闷和感伤,不用再计较曾经的失败,也不用再计较伤害过谁、辜负过谁、失去过谁。 “今天……”苏祈粲开口刚想要约萧溟寒出来,却被萧溟寒抢先了一步:“约个地方见吧,我请客,考完试了是应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苏祈粲突然觉得轻快起来,他很开朗的笑了,大声的说“好,那我可要敲你一笔”。这个人,总是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在想什么,也总是能够在恰当的时候给自己最渴望的东西。  何其幸运,让我遇见了你。 晚上回到家中,苏祈粲熟练的下了两包泡面,用的是萧溟寒亲自传授的萧氏泡面干吃法,牛肉味的那一包是给自己的,鸡汁香菇味的那一包是给妈妈的。苏祈粲仿佛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生活了,空荡荡的宽敞的家中只有两个人,爸爸总是在很晚的时候回来,往往是凌晨。苏祈粲周末回家的时候习惯熬夜玩电脑,他会玩到两点钟,基本上他刚躺下睡觉还没来得及进入梦乡的时候,会响起爸爸的开门声,苏祈粲渐渐忘记了怎样和爸爸交流,因为太久都没有好好的说过一次话而产生了一种无法避免的陌生感,所以他常常选择装作已经睡着了,爸爸会轻轻的推开他的门,小心翼翼的向黑乎乎的房间里看一眼,然后轻轻的带上门。 苏祈粲也觉得这样的家庭生活太不正常,但他拒绝对此作出任何的评论。他不会傻到去问妈妈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他也敏感的察觉到一定会有什么事在不久的将来爆发。自己能做的,只有站在一旁默默的观看,带着惆怅的表情,不开口也不行动,只是静静的等待,等待这摇摇欲坠的局面崩毁。 可是有些想法永远是一厢情愿,比如妈妈在吃着泡面,苏祈粲在看着电视的时候,妈妈突然抬起头,眼镜被泡面的热气糊住,成了两块灰白色,苏祈粲没办法看清她的眼神,妈妈很突然的问:“你觉得你爸爸还要不要这个家了?” 苏祈粲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全身立刻紧张起来,今天下午和萧溟寒见面的愉快被冲散了大半,他努力的维持着表情的平静,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淡淡的回答:“要啊,怎么不要?”妈妈显然不容许苏祈粲就这样潦草的带过这个问题,她干脆放下筷子,严厉的说:“他还要这个家?要这个家会这样?他不要我们了,他不要我也不要你了!” “不会。”苏祈粲的头皮一阵发麻,他想赶紧从这个房间里消失,但他坚持着,手中的遥控器飞快的换着频道。 “你怎么知道不会?你懂什么?”妈妈的怒气在一点点的爆发,这句反问就像是一句斥责,苏祈粲觉得妈妈一定是掌握了什么。 是说爸爸有了其他的女人么?这个我知道,也许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早就知道了。苏祈粲暗自想,嘴角流露出一点悲哀。 去年的夏天,爸爸和妈妈之间的气氛就很诡异,爸爸总是拿着手机不停的发短信,他从不允许妈妈看他的手机。有一次,妈妈开玩笑一般的抢到了爸爸的手机,苏祈粲永远也忘不了平常和严肃的爸爸会有那样惊惶失措的表情,他脸红脖子粗的把手机抢回来,就像是在抢一颗定时炸弹。有一天晚上爸爸喝醉了,苏祈粲帮他把手机拿到书房,出于一种好奇和对真相的求知欲,苏祈粲看了他的收件箱。老型号的Nokia只有输入英文名的功能,所以苏祈粲只能知道那个常常和自己的爸爸发亲密短信的女子叫做“CC”。在最近的一条里,女子用哀怨的口气说:“既然你都这么决定了,我也不便说什么,只是劝你以后‘慎饮食,谨言语’。”苏祈粲作贼般的放好手机,已是一身冷汗,但他从这句话判断,爸爸应该是在情人和家庭之间选择了家庭。 “我相信他。”苏祈粲放下遥控器,转身走出厨房,他不希望自己再沾染上任何的负面情绪。如果可以,他希望一切到此结束,再继续下去,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谁也无法预测,他只是真心的祈祷着,生活不要再出什么变故,有的变化,真的招架不起。 “相信他?粲粲,你太天真了。他已经不值得相信了。”妈妈的话尾随而至。苏祈粲很喜欢自己的爸爸,是近似于崇拜的喜欢,他希望爸爸的各方面都完美。妈妈的这句话让他觉得自己的偶像受到了侮辱,他略有点粗暴的打断妈妈的话:“为什么不相信?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能也相信他?”就因为看到了一条短信,苏祈粲就选择相信,在他的心目中,爸爸应当理性自持,爸爸知道什么能抛弃什么不能抛弃。他说的那般肯定,心里却没有足够的理由坚持自己的想法,但表面上,他绝不示弱。 妈妈惊奇的问道:“什么知道?你知道什么?”苏祈粲闭紧嘴巴,一个字也不说。妈妈突然笑了:“苏祈粲你太天真,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你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事实会出现的。”   苏祈粲嗅到了危险的气味,那是坍塌前的悲鸣。 39 十一点左右照例收到萧溟寒的晚安,萧溟寒附带吩咐着苏祈粲不要玩的太迟了。“刚考完试应当好好休息,不过估计依你的性格绝对不会乖乖睡觉,不管如何,两点必须睡。”苏祈粲飞快的瞟了瞟手边的电子钟,乖乖的在手机上设了个两点响的闹钟。吐了吐舌头:“知道啦,你先睡吧。”他其实正处在考后的兴奋期,清醒的似乎玩整个通宵都没有问题,为了培养睡意,苏祈粲特地把电脑抱到床上,不一会,排风口的热气就把被子映的发烫。 玩的起劲的时候根本就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当苏祈粲的手机“嘀嘀”的响起来的时候,他显然意犹未尽,但他还是挣扎了一番然后存盘退出,关机睡觉。苏祈粲躺进被窝,身体是有些酸痛的疲倦,头脑却由于游戏的刺激处于活跃状态,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屋子里寂静一片。妈妈也该睡了吧,今天晚上他们说起过的每一句话苏祈粲都还记得,他无法将它们从左耳听进去又从右耳送出来,但他可以选择暂时的遗忘,只要将自己沉浸在其他事情中,仿佛就可以不想起家中无法解决的矛盾。 游戏打完了,如果不赶紧睡觉的话,又会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苏祈粲最清楚自己的思考模式。他伸出手去摸索着想关掉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天花板上升起一块白色的光晕。苏祈粲吓了一跳似的手一抖,他一边疑惑着这么晚了谁还会发短信来,一边打开手机。 号码不认识,但短信的内容无法忽视,那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问句——“你是顾响的前女友么?” 苏祈粲的心中掠过一阵紧张,他和顾响的事除了萧溟寒外没有外人知道,此时此刻竟然会有人问他是不是顾响的“前”女友。看来那个人只知道顾响曾经有个恋人,具体的一概不知,苏祈粲稍稍觉得安心,他冷淡的问:“你是谁?” “我是他朋友,你别误会。”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苏祈粲对顾响的这个朋友抱着警觉的态度。 “我在他手机上看到的,分组是‘恋人’,所以就知道了。你们是不是刚刚分手?”那人有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决心,苏祈粲对这样的问题感到厌烦,他不希望自己想从此埋葬的过去被人一遍遍的提起。这样的探究或许会是危险的,因为他们曾经的关系怎么也无法暴露在光明中。 “知道了就不要问。我们现在已经没关系了。”苏祈粲尽量的扮作一个“前女友”,想早点结束这段对话。 屋外传来缓慢的开门声,钥匙塞进锁里,轻轻的转动,拔出来,小心翼翼的推门,带出“之嘎”的声音。 是爸爸回来了。 苏祈粲下意识的看了看手机,两点三十六分。还真够早的。 然后是例行的推开门,苏祈粲也熟练的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他把手机压进被子的深处,生怕会有一条短信突然到来。还好没有,他的伪装依旧完美。门被关上,苏祈粲呼出一口气,随意动了动。妈妈的房间里传来的异样声响让他又一次僵直了身体。 虽然模糊着听不请他们在说什么,但很显然是一次激烈的争吵。女的撕破了嗓子在喊些什么,男的几乎一言未发。苏祈粲的心狂跳了几下又渐渐平静下来,就好像是迎接到了等待已久的东西,自己已经在脑海中描摹了不知多少遍这样的场景,如同一个故事有了每个人都能猜到的结局。 迟早的事,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尽管这样,苏祈粲还是为自己的不为所动而吃惊。他细心的聆听着房间外的每一个声响,却有着波澜不惊的心。好像现在发生的事全是一场戏,他就是那个捧着苞米花的看戏人,不带任何的情绪,只是倾听着倾听着,只是做着必要的见证。 短信又来了:“你们有没有可能复合?”苏祈粲几乎想骂人,他禁不住冷嘲热讽:“你这个朋友当的还真合格。” 吵架声越来越大,仍然只有妈妈的声音,尖利的像要撕破屋顶。苏祈粲不由的担心他们弄的这么大声会不会被邻居听见。 可悲的心理,发生了这样的事,第一反映竟是害怕被别人知道。被别人知道了以后,就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就会真的连表面的平静祥和都维持不了。 “砰”据声音判断,是一只枕头,软软的那种长枕头;“砰”这次可能是被子,是贴身盖的被子,有点沉重;“砰”这是什么声音?哦,妈妈房间的门被撞开了吧;“砰”这次轮到书房的门了。 “滚!滚!我操你妈B!我操你妈B!”苏祈粲第一次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他们吵架的内容,这样的粗话竟然是从妈妈口中爆发出来的。那样的妈妈,所有的打过电话到苏家的同学都会说“苏祈粲,你妈妈声音好温柔哦”的妈妈,平时在别人面前总是细声细气尽量优雅的妈妈,说着连苏祈粲也很少说的脏话的妈妈。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么?是什么让她抛弃了所有的矜持和文雅?她厉声咒骂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别扭,苏祈粲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脊背上缓缓的冒出冷汗。 希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恶梦。梦醒时分,一切依旧。依旧僵持也好,依旧冷淡也罢,只求不要崩溃的那么彻底,不要崩溃的连熟悉的家人的面貌也做了改变。 这样陌生的家庭,不想要。 可是苏祈粲无法将头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掩上耳朵,摒弃一切不想听到的声音。他异常清醒的屏住呼吸,将每一个他能听到的字都完完整整的听到,然后全盘的接受下来,一句话也不漏的记住。 他的心依旧静如死水,他听见爸爸终于说了一句话:“好,我滚,我睡书房。要吵你明天再吵行不行,小孩在睡觉。” 隐隐约约有着粗粗的喘气声,然后是奋力的摔门声,摔得整个房间都在震动。妈妈一直是个不够体贴的妈妈,她没有想过若是苏祈粲听见了改怎么办,或者,她就是希望苏祈粲能够听见。因为苏祈粲也是个大人了,他应当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家里有两个男人,一个男人的心在外面,他爱上了其他的女人,另一个男人是不是就应该成为维持家庭的纽带? 爸爸也没有来再一次的观察苏祈粲是不是睡着了,他默默的走进书房。书房里有张沙发床,但是冬天睡在上面会不会很冷?爸爸的腰疼病会不会犯?苏祈粲胡乱的想着,并不作任何深入的思考。被子里一亮,短信又来了,他耐下性子,按了开锁键。 “我没有恶意,我是他朋友,明天坐火车回家,今天晚上暂时住他家的。他喝醉了,一直在说:‘明明是我提出的分手,为什么我却那么难过’。我听得觉得他还是喜欢你的,所以来问问,打扰了,对不起。” 白亮的屏幕灼痛了苏祈粲的眼睛,他简单的回了一句“没关系”。有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明明在一起的时候就算再矛盾再痛苦也没有哭过,分手的时候更是不怎么悲伤,为什么现在却模糊了双眼? 冬天连泪也是冰冷的,粘湿了脸颊,粘痛了皮肤,心中却没有丝毫的酸楚感,就好像纯粹是为了发泄而流泪。不知道是不是总是自己对自己说着“别难过了,有什么好难过的。”久而久之就真的可以忘却悲伤,心像是迟钝了一般,那样死水似的平静,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涌出来。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哭?是为伤害了别人还是看见了别人被伤害?是为了顾响还是为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又或者只是为了自己?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什么都做不到,只是累了,现在三点多钟,真的很累了,很想睡了。 希望不要做梦,一睁眼就是明亮的早晨;希望明天有灿烂的阳光,就好像春天已经不远;希望大家脸上都不要带着悲伤,快快乐乐的笑着;希望自己能有好心情,不要听见那些关于抛弃家庭抛妻弃子的抱怨和诅咒。 窗外在下雨,雨点打在遮阳棚上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明天也会继续下雨,然后会有寒流,会大幅度的降温。人人都说,冬天来了,真的是好冷。 闭上眼睛之前,给那个陌生的号码发一条短信,客客气气的打上几个字:“帮我和他说声‘对不起’。请你以后多多照顾他,他这个人不错,就是嘴太坏。还有,别告诉他你曾经和我发过短信。”这是苏祈粲所能想到的最后能做的事。 然后关上手机,闭上眼睛,脑中空白一片。睡觉睡觉,迎接下一个早晨。 凌晨三点半,下雨,空气彻骨寒冷。 40 苏祈粲起的格外的早,寒冷的冬天本来应该非常的适合卷着被子香香甜甜的睡一觉,更何况苏祈粲还是个有名的爱赖床的懒鬼。但是他很早就醒了,头脑清晰的一刻也不想再闭上眼睛。被子里是温暖的,冰冷的空气包裹着暴露在外的脸颊和鼻子。苏祈粲打开手机,六点半。他苦笑了一下,利索的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的套好冻的像冰块一样的衣服,稍微有点头晕,但是完全不疲倦。 飞快的梳洗,胡乱的塞了几口早饭,苏祈粲装好钱包和月票背上包打开房门,看了看手表——七点,好像除了军训的时候,还没起过那么早。刚弯下腰穿鞋子,身后传来疲倦的声音:“粲粲,这么早你去哪里?” 苏祈粲心里一惊,但他连头也没抬,闷着声音回答:“去同学家。” “哪个同学?” 他不耐烦的转脸向着衣冠不整的爸爸,爸爸的眼下是很明显的黑眼圈,苏祈粲撇了撇嘴:“萧溟寒。” “哦。出去玩玩也好。”爸爸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呆在家里也没意思。”苏祈粲的胸中涌出一股郁闷,他一把扯过家门钥匙,迫不及待的跨出去,随口说了句“再见”,关上门的瞬间,他看见了从主卧室里探出头来的妈妈,脸色是同样的憔悴。苏祈粲三步并两步冲下楼梯。 冬天的清晨笼罩着薄薄的黑色,弥漫着刺激鼻腔的寒冷。苏祈粲不禁一哆嗦,原来已经降温了么?他缩着脖子站在空荡荡的车站等着那辆熟悉的车。实在不想留在那样的家中,不想听妈妈和他谈起他不了解的爸爸,不想忍受那压抑的像要凝固的空气,也不想思考这件事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局。但是总有一天会不得不考虑吧,会被要求做某种选择,不是选择得到,而是只能选择失去。苏祈粲烦躁的甩了甩头,他没有寻找到任何自己能做的可以维持这个家庭的事,他仿佛也不想做什么努力。就像看见了一座火山爆发了,反而会有“啊,终于爆发了啊”的那种轻松,是经过漫长而忐忑的等待后的必然反应,然后是 “喷吧喷吧,喷个够吧”的自暴自弃。 车来了,苏祈粲利索的刷卡。今天居然有座位,因为很早吧。他随随便便的坐下,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从自己家到萧溟寒家大概要五十分钟,现在七点一刻,八点能到。萧溟寒是个有早睡早起的好习惯的男生,那时候应该醒了吧。急急忙忙的跑出来,手机居然没有带,没有办法通知他自己的到来也没办法联系,苏祈粲有点懊恼,他百无聊赖的望向车窗外,萧条的街道,晦暗的天空,还有,真的很冷。 苏祈粲很准时的站在了萧家的门口,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按响了门铃,小心翼翼的轻轻按了一下。几乎没有怎么等待,门就开了,萧溟寒穿的衣冠端整,见到苏祈粲,他显然非常吃惊。 还好还好,穿的这么周整,应该是早就起了。苏祈粲放下心来,飞快的向屋内一瞟,悄声问:“你爸爸妈妈起了没?我没有吵到他们睡觉吧?” 萧溟寒轻笑了一下,伸出手弹弹苏祈粲额头:“傻啦你?我爸爸妈妈又不是老师,还没放假呢,上班去了。你怎么这么早就跑来了。”接触到苏祈粲的手指微微一抖:“怎么这么凉?你穿了多少就跑出来了?快进来!”萧溟寒猛地把苏祈粲拉进屋,苏祈粲脚下一个不稳,一头栽进萧溟寒怀中。 一时间屋里寂静的过分,两人一动不动,直到冷风从敞开的门里灌进来,冲上苏祈粲的脊背。胸前是属于萧溟寒的温暖而干净的味道,背后却是一片冰凉,苏祈粲忍不住全身一颤。萧溟寒一只手将苏祈粲往自己的方向拉的更近了点,一边飞起一脚,把门“砰”的关上。 “我早晨不是发短信告诉你今天降温多穿点的吗?”萧溟寒略有些责怪的捏捏苏祈粲的脸,“看你冻的都发紫了。” “我走的太急,手机没带。我起的时候你还没发呢。”苏祈粲不满的嘟了嘟嘴。屋内很暖和,苏祈粲觉得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冷气,他轻轻的靠在萧溟寒身上,“我今天起的暴早,六点半。” 萧溟寒皱着眉头,仔细的打量着苏祈粲的脸:“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么?” “没。” “少来了。看你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还说‘没’?” “我不想呆在家里了。”苏祈粲喃喃道,“不好意思,我昨天,不对,是今天早上三点半才睡,原来我是准备两点一定睡的。可是没睡着。”他轻轻笑了一下。 萧溟寒默不作声了一会儿,伸出手来摸摸苏祈粲的头:“不想呆在家里就别呆了,今天住在我家吧。” “可是……” “睡衣给你穿,棉被给你盖,电脑你先玩。好了吧?别可是了。还是,你要陪你妈妈?”萧溟寒叹了口气,拍拍苏祈粲的脸蛋,嘀咕了一句:“总算暖和了点。” “今天不想陪。”苏祈粲闭上眼睛,有点乏力的说。 “那就这么说了吧。”萧溟寒搂住苏祈粲的肩膀带他进自己的房间:“好像又瘦了,你有好好的吃饭吗?” “不记得了,可能有吧。”苏祈粲抱歉的笑笑,虽然萧溟寒叮嘱过回家就算没人烧饭给他吃,也要尝试着自己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但他通常是懒得吃或是只吃最简单的泡面。 “今天中午想吃什么?”萧溟寒无奈的摇摇头,半蹲下来仰头看着坐在床边的苏祈粲。 “想吃你的‘天下第一’泡面。”苏祈粲毫不犹豫的说。 “泡面没营养,我下楼去买点东西吧。牛肉想不想吃?鸭子呢?”萧溟寒立刻站起身来。苏祈粲一把拽住他的衣摆:“不用了,就想吃泡面,不要那么麻烦。”不要走,现在的我,不想一个人。 萧溟寒就势坐在苏祈粲旁边,关切的注视着他:“昨天只睡了那么一点点时间,要不要躺一下?” “可是一点都不困。” “不困也躺一下,还是喝点热水?没有吃早饭吧?” “算了,不想喝水也不想吃东西,还是躺一下吧。”苏祈粲像个别扭的被哄的小孩,换上萧溟寒的睡衣,乖乖的钻进被子里。很软的床,僵硬的腰也慢慢的放松;很熟悉的清爽的味道,疲倦的心也渐渐安宁。 “好亮,睡不着。”苏祈粲嘟囔了一句,睁大眼睛。 一直安静的坐在桌边的萧溟寒走到床头,苏祈粲感到枕边一沉,一只温热的手遮上他的眼睛:“这样就不亮了吧?好好睡一觉。” 苏祈粲吃吃的笑起来:“我想到了昴流和星矢郎。” 萧溟寒用那只空余的手替他拉了拉被角,沉下声音:“苏祈粲,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打的赌?” “你说什么?风声太大,我听不见……” “放心,还有我在。”【秋·银之月】 41 “……小猪,起床了……” 不要,再让我睡一会儿。 “……快点起来吃饭!!” 再睡五分钟。 “……面要凉了。” 一分钟就好,一分钟就好。 苏祈粲索性把被子一卷,将脑袋紧紧蒙住。萧溟寒又好气又好笑,伸出一只手探进被中,在苏祈粲暖和的脖子上轻轻一搭。 “哇!好凉!”刚才还拼命往被子里钻的人一个激灵马上清醒了。苏祈粲从床上半坐起来,萧溟寒满意的刚想将手缩回去,却被苏祈粲一把抓住。“很冷吧?”苏祈粲很自然的把脸贴上去,“不注意保暖会生冻疮的,我看过班上的女生生的冻疮,要多恐怖有多恐怖,手都要烂掉似的。我替你焐焐。” 原本是一手的冰凉,一脸的温热,过不了多久,温度就渐渐融合在一起,萧溟寒的手和苏祈粲的脸颊都有点微微的泛红。萧溟寒轻轻抽出手,拉拉苏祈粲的耳朵:“吃饭去。马上就要凉了。”率先起身,自己的面孔上竟也有些发热,却忍不住偷偷一笑。 “你笑什么?”苏祈粲眼尖,呆呆的问道。 “笑你说着不困不困,睡得和小猪似的。”萧溟寒一愣之下,随口答道。 “我打鼾了吗?” “鼾声如雷。” “不会吧?”苏祈粲的脸上涌出一阵羞赧,快步冲到餐厅,“哇,你在面里放了那么多东西啊?” 面煮的相当鲜艳,红色的是西红柿,黄色的是鸡蛋,绿色的是青菜。 “只吃泡面太没营养了。其实这样煮很简单,待会儿我教你,最适合你这种懒人。”萧溟寒面无表情的哼了一声。 苏祈粲很仔细的把碗里的每一片菜叶每一丝蛋花都吃的干干净净,帮萧溟寒整理好餐桌,虚心的向他请教煮出秀色可餐的面的方法,下午在不知不觉中很快的过去了。下班回来的萧爸爸和萧妈妈丝毫没有对苏祈粲的突然拜访表示吃惊,苏祈粲也打了电话回家告诉妈妈今天晚上要在萧家借宿一宿。 “还没睡么?”黑暗中萧溟寒很小声的问了一句。苏祈粲一下子睁开了假寐的眼睛,苦着脸:“上午睡太多啦。” 深夜安静而黑暗,暗到睁大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看见天花板,静到可以清楚的听见两人混杂的呼吸。苏祈粲稍稍扭头,正好看见枕边萧溟寒亮晶晶的双眼,于是他笑,萧溟寒也笑。 “那就别睡了,聊天吧。”呼吸出来的空气纠缠上升,在半空中消化为无。萧溟寒慎重提议。 “说什么好呢?”苏祈粲若有所思般问道。 “随便。” 他们并肩平躺在床上,听着彼此的心跳,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真的说了很多,从小学到初中,谈着各自的生活;然后是不熟识的高一高二,谈着当时映象中的彼此——非常浅淡的印象,是苏祈粲眼中不爱说话的萧溟寒,还有萧溟寒眼中很有点闹腾的苏祈粲。原本这样的两人,不可能出现什么交集,百分之九十九的机率都应当点点头,擦身而过,可是往往生活就因为那百分之一才精彩。他们回忆着共同的高三,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一起的高三下,他们将过往的每件事都小心的抖落出来,仔仔细细的展开、铺平、叠好,然后再轻手轻脚的放进脑海中收藏起来。萧溟寒的笑容一如当初般纯净,尽管时过境迁,他眉眼间的表情好似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们开心的搜寻着记忆,将两人的点滴往事都再度品尝。或笑或恼,或抱怨或感叹,不管是哪件事,不管是否有着尘封的陌生感,回想起来,都禁不住要会心一笑。从高中谈到大学,谈到不可避免的寂寞,谈到周围的人,谈到转瞬即逝的感情,谈到顾响,甚至谈到了前来纠缠不休的女生,还谈到了萧溟寒并不认识的秦浅。话题慢慢延续,就像缓缓前行的小溪,流淌啊流淌,终于在家庭的问题前曳然而止。 苏祈粲和萧溟寒很默契的同时住嘴,于是房内原本热闹的气氛突然冷淡。苏祈粲并非是想逃避这个问题,只是自己清楚的知道,有一个幸福家庭的萧溟寒是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体会到自己那样复杂而无法言喻的心情的,和他说,也许只是徒增他的烦恼和苦闷。因为萧溟寒是那样体贴温柔的人,总是想着帮自己分担点什么,那种手足无措的痛感,自己一个人体会就足够了。 苏祈粲努力的思索着怎样转换话题,萧溟寒突然开口:“如果可以的话,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吧。我可能完全无法理解,但是我想知道你的事,我可以做一个倾听者,说出来会比较舒服吧。我不希望你再一个人忍受什么‘寂寞’或是‘孤独’然后随随便便的对待自己。”上一次你寂寞的时候,对不起,我无法在你身边,只是这一次,不想再错过。 苏祈粲望望萧溟寒,眼睛已经适应黑暗,所以不仅是他明亮的双眸,连同整个脸的轮廓,还有那种坚定的表情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这样的萧溟寒说不出的可靠,有着柔软的坚强,苏祈粲扬起嘴角一笑,他抬眼看看天花板,开始随意的说话。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讲起,说了记忆中曾经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郊游,说了第一次吃的肯德基,说了自己被保送上F中高中时父母的兴奋,说了一家三口一起去海南旅游,说了平时那么温柔却在那天凌晨如此可怕的妈妈,说了一言不发既不反驳也不辩解的爸爸,说了现在家中的僵持,已经不能称作“僵持”了吧,那种病态的平衡还是被打破了,家就像一个残缺的罐子,是狠下心再踩一脚还是让它继续破败的躺在原地? 苏祈粲悲哀的发现,自己和父母在一起的温馨记忆似乎从高中时起就间断了,任凭他怎样在脑中搜索,记起的也只能是罕有回家吃饭的爸爸,和脸色越来越阴沉的妈妈。家中的气氛也是那样微妙的每天都起着变化,从不那么和谐到冷淡到小冲突到尖锐到危险。就好像是朝夕相处的朋友,从来不会觉得他在长高,可若是两年后在和记忆中的他作个比较,竟是判若两人了。这样的结果,一直沉默不语只作旁观者的自己,作为家庭的一份子,理应承担相应的责任吧。 苏祈粲长叹一口气,说出来果真舒服些,他几乎要把脑子淘空,他说,我真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我看见他们那样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他们的貌合神离了,我甚至认为他们说不定分手了还好一点。可是爸爸似乎是想分的,妈妈是绝对不想分的。她比谁都更要面子,她绝对不能接受自己被结发之夫抛弃。可是他们这样在一起真的好吗?真的好吗?再这样互相伤害互相压抑互相束缚?你知不知道,我也开始思考如果他们离婚了我跟着谁,不管怎样,他们的分开应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我必须得早点思考。我比较喜欢和爸爸在一起,因为妈妈太苛刻了,就好比以前考试,不管大考小考,只要我稍微考的有点不好,就要忍受她的叹息和冷嘲热讽,这就是她的教育方式,我实在是不喜欢。爸爸总是尽量给我我想要的一切,他是我崇拜的偶像,我尊敬他也佩服他,就算他真的有了外遇我也不会觉得他有什么罪不可赦。可是如果他们真的要离婚,我会跟着妈妈,因为她太脆弱,如果失去了爸爸再失去我,她会活不下去。 眼睛有点涨痛,苏祈粲眨了眨,两行泪突然流下,他慌忙伸手抹掉,再一眨眼,又是两行,他禁不住笑,他冲着有些惊惶失措的瞪着他的萧溟寒抱歉的说,对不起,我居然这样了,但是我真的不难过,我的心里和水似的平静,真的,不骗你。 但是眼泪就这样的流下来了,伴随着心中的微微刺痛。 苏祈粲想再次伸手擦眼泪,萧溟寒突然将他的手按住了,被子里的手带着一点汗湿,如此温暖。 萧溟寒握住苏祈粲的手,是十指交叉的那种握法,如此用力,以至于苏祈粲的骨头都有点发痛。 “眼泪要流的时候就让他流下来好了,反正只有我看的到。”他稍稍放松力道,“我不是说过吗,‘放心,还有我在’。” 苏祈粲努力的想确认那只手的存在感,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他不假思索的开口:“可是,你不能永远陪着我。”烦恼过很久的问题,总是在思维空闲的时候冒出来的问题。自从知道自己最喜欢他。是啊,什么时候呢,突然就发觉自己最喜欢他。不见的时候会想念,比谁都希望他能够幸福。只要在一起,不管是干什么,看书也好,逛街也罢,甚至是一起上英语课,都能心甘情愿的快乐一天。 越是珍惜,越是小心翼翼。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很满足了,却又无法掩饰自己想再多要一点的心。希望他能拍拍自己的脸,摸摸自己的头发,捏捏自己的鼻子,或是抱一抱自己。每一次这样亲密的小动作都能让自己一阵欢喜。欢喜过后又是一阵模糊,还有担忧,如果他对我的喜欢,和我对他的喜欢不同,那该怎么办?从来不敢去打破这样和谐的局面,生怕一次尝试,换来的将是从今以后的疏远和万劫不复。 今天,是那只手让自己混乱了,然后就这样的说了出来。是啊,你不能永远的陪着我,你有幸福的家庭,你的生活将美满,这也是我的希望,我真切的祈祷着你可以比我更加快乐。你是如此孝顺的好孩子,不违逆父母的意思,不像我,喜欢和他们对着干。再说,我现在怎么样了,他们不关心,也无暇关心吧,我也并不在乎。可是你不同,总有一天,你会有温婉的妻子和乖巧的孩子吧,原谅我,想到这里我就会心痛,痛得泛出涟漪,比想到自己破败的家还要痛的多。明明不是该满足的吗?上天让我遇见你,就是一种恩赐,为什么我还想要求那么多? 正好,借此机会,把眼泪流个够;借此机会,好好感受你的手带来的温度;借此机会,验证那份存在感,明天早晨,我们仍旧会是那样亲密的好朋友,每周都在一起,直到不能再在一起。 泪水放肆的流淌,痒痒的划过脸颊,只有这一次,不想做任何的控制。 “为什么不能永远陪着你?”这样的回答让苏祈粲的心脏猛的撞击着胸膛,飞快的一眨眼,面前瞬时模糊,模糊到看不清萧溟寒的脸,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他不是在笑着的。 “你啊,总是喜欢自己想当然。你的确聪明,比很多人都要聪明,可是在感情方面,你简直就是个白痴。”萧溟寒严肃的开口,苏祈粲呆呆的看着他。什么意思?心跳的更快了,好像听见了不得了的话。 “其实我对你的喜欢,和你对我的喜欢是一样的。我知道的绝对比你清楚,真的是一样的,你别胡思乱想了,以后怎么办,慢慢的总会有办法。” 一样吗?真的一样吗?萧溟寒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吗?那不是对朋友普普通通的喜欢,是带着霸道的独占感的喜欢啊。 “什么?再说一遍。”苏祈粲小小声的询问,就是想知道的更清楚,清楚到每一个字都不用思考,清楚到无法有任何其他的理解。 萧溟寒扭了扭头,紧紧的握了一下苏祈粲的手,长叹一声:“小白痴。”他坏坏一笑:“等到我十九岁生日的时候吧,那个时候,绝对会说的比什么都清楚啊。”话音刚落,不甘心的捏住苏祈粲的脸颊,加上一句笑骂“笨蛋,EQ白痴!” 苏祈粲没有反驳,只是翻眼瞪他。他再白痴也百分之九十九的肯定了萧溟寒在说什么,心中洋溢着甜蜜,他忍不住嘴边的笑意。心中的不安已经趋散了大半,好吧,十九岁生日么,还有四个月,我会等待,等待你清清楚楚的告诉我,这一次,我绝对相信,我们的未来会是幸福。 我想画,画一幅很大的油画,最好是74x68的,只想当波提切利,带着Tiffany的necklace,开着拉风的Ferrari Posted: 2007-11-16 12:22 | [楼 主] bobo 最爱是包子 级别: 搬文组 精华: 0 发帖: 853 威望: 111 点 腐化币: 8130 个 贡献值: 0 点 好评度: 0 点 在线时间:596(小时) 注册时间:2007-08-22 最后登录:2007-11-26 小 中 大 42 “你们两个人,都快中午了还不起床?”恍恍忽忽中苏祈粲听见萧溟寒的妈妈的声音。昨天睡得实在太晚,以至于今天早晨怎么也爬不起来,但是催他们起床的可是萧妈妈,所以不论怎样都都起。苏祈粲和睡意做着最后的斗争,忽然身上一凉,萧妈妈使出了杀手锏,将被子一把掀了。原本这样的行为可以一笑带过,但是苏祈粲立马清醒,连同从来不曾熬夜,更加爬不起来的萧溟寒也立马清醒——被子下,他们的手仍然交握着,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有分开。 苏祈粲紧张到几乎无法喘息,但是萧妈妈好似什么都没有看见,已经背转过身子去开窗户了。“快点起来吃饭,让房间透透气。”她的声音一如往常,丝毫没有异样。苏祈粲迷惑的望望萧溟寒,萧溟寒轻轻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回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我妈妈眼神不是很好,不用担心,她很可能没有看见。”送苏祈粲去车站时,萧溟寒语气笃定的说。苏祈粲明白这是一种安慰,因为萧溟寒眉间的烦恼一刻也没有松散过。 “嗯,是啊。”苏祈粲点点头,“车来了。我走了。” “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或者发短信给我。从今天开始我手机通宵不关,所以,多晚都行。”萧溟寒伸手帮苏祈粲理理衣领。 “好。”苏祈粲开怀一笑。听见这句话,实在是很温暖。其实自己的事自己会承担,因为在这样的问题前面,完全是当局者清,旁观者迷。一切的安慰和提议都会化为无。自己到目前为止都不知道应该支持什么,是支持他们离婚,还是支持他们继续下去。但是如果想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无论如何,会增加面对一切的勇气。 至少有一个人,一想到他,心中洋溢的全是温暖,然后会不自觉的扬起一个微笑。如果可以,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一踏进家门,苏祈粲就仿佛被那种紧张和压抑的气氛笼罩了,他的脸色也随和着气氛阴暗下来,他快步走进房间,想将自己隔离起来。但是妈妈推门进来,脸上只有倦怠和疲惫,她好似一直都紧拧着眉头:“苏祈粲,你也不要这个家了?才回来。” “去同学家玩玩也不行么?”苏祈粲忍不住顶嘴,语气是说不出的冷淡,他不想和妈妈多说话,好像一开口,就会被她全身的阴暗所侵蚀。但是妈妈显然想做个长谈,她在苏祈粲的床边坐下,重重的叹了口气。 苏祈粲翻了个白眼,他坚持着对那大声的叹气充耳不闻。他坐下,打开电脑。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 不想问她在烦恼什么,用脚趾都能想出来;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背叛和离弃的事,这样的事除了填充自己心中的晦暗还有什么作用?你想让我怎么做?哭着乞求着爸爸让你们不要分手么?的确,爸爸是那样的爱我,他几乎会为了我做一切,但是,我完全无法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好。我只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房间里安静了几分钟,妈妈终于忍不住说话,她阴冷的笑了两声:“你爸爸那天晚上承认他在外面有女人了。我说你太天真,你还不相信。” 苏祈粲显然没有表露出妈妈预料中的震惊,他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就像是回答“今天晚上吃泡面好不好”般的漫不经心。 于是震惊的人变成了妈妈:“你爸爸他背叛了我们。你一点都不吃惊?”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苏祈粲头痛的甩下鼠标,猛地扭头。果然又是关于背叛的话题么?爱情中,真的存在背叛么? “他不爱你了。但是他还没有和你离婚不是么?他只是想找一个爱的人。他并没有抛弃家庭。”苏祈粲的语气明显是偏袒爸爸的,但是他很能理解那样的心情,和不爱的人在一起的心情。 无论如何,还是寒心,心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冰窖。苏祈粲相信,二十年前,他们刚刚结婚时,一定和现在热恋的情侣没有区别,说着要相守一世的诺言,承诺着要给彼此幸福,憧憬着两人一起慢慢变老。现在见面,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像是彼此仇视,早就泯灭了当初的温情。 爱情多久就会变质?已经二十年了,仍然那般的脆弱,谁又敢期待着永远?现在想来,当初的李晖和他的前女友,那看似甜甜蜜蜜的对未来的规划,真的是幼稚的可以。 “这样还不叫背叛?那如果说只要不离婚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也在外面找一个呢?”妈妈的语气就像是要把苏祈粲的脑袋砸开看看似的焦急,“有了家庭怎么能够随便?有了家庭就应该有相应的责任!” 苏祈粲未置可否,这样的问题他无法回答,他只能冷笑再冷笑,然后说出所有自己在想的,不管是不是会伤害到人:“和不爱的人在一起是痛苦的。从我的角度,我并不认为追求自己爱的人有什么错误。爱情不是一种错误。” “苏祈粲,你简直没有道德感!这是我教育的失败,怎么会教出你这么没有道德感的孩子?”妈妈气的声音发抖。 “教育?我从小就和你说的对着干,你说往东我绝对往西。只要我考的好,你就会笑着随我做什么,如果我考的不好,我的一切都是错误。你的教育就是这么简单。我已经忍受了很多年了。我的性格完全是我自己形成的,和你的教育没有关系。再说,你除了会骂我外还有什么教育方法么?我能理解爸爸,就是因为有了什么事,你总是把错误推给别人,你从来都认为自己是完美的。这还是个家么?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总是天天吃泡面、饺子,厨房里的三角架多久没有收拾了?你为什么总是怪别人不好,从来不看看自己有什么不足呢?”苏祈粲忍不住爆发,他喘着粗气,像放连珠炮似的一下子说出来。妈妈仿佛被吓到一般,半天没缓过神来。 “你和你爸爸是一条心!你们都一个样!我有什么错?凭什么这个家就要我收拾?原来你一直这么恨我,说的都咬牙切齿了。你们就这么想把我赶出这个家么?”妈妈抛下这句话,猛地站起身冲出门去,不一会,主卧室里传来了属于女性的尖厉的哭声。苏祈粲伸手撑住头,他感到由衷的疲倦。马上就要过年了,这真是年关难过。 苏祈粲早早的就上床睡觉,和萧溟寒发短信时他只字未提今天的事,只是闲聊着玩了什么游戏看了什么书。他睡得格外的好,没有做梦也没有惊醒,是那样的安宁。 第二天苏祈粲精神饱满的一睁开眼,就看见爸爸站在他的床边,他不禁惊讶的“哟”了一声,感觉好久没有看见过爸爸了呢。 “儿子,对不起,放假刚回来就没有好觉睡。”爸爸抱歉的一笑,苏祈粲飞快的穿衣服,“嗯”了一声:“我昨天睡的很好啊。” “我说前天。” “哦,你怎么知道的?”苏祈粲停下手,饶有兴趣的问。 爸爸一言不发,叹了口气:“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没有多解释,扭头看见苏祈粲在穿外套,突然发问:“粲粲,你喜欢这件外套么?” 苏祈粲偏了偏头,这是爸爸买给他的,从今年初开始,爸爸就好像爱上了给他买衣服。“挺喜欢的。”苏祈粲摸摸领子,还真的挺喜欢的,“爸爸你眼光不错。” 爸爸很高兴一般的笑着,喃喃的说:“你真的以为你爸爸有那么好的眼光?” “哦,是你情人买给我的吗?”苏祈粲很自然的搭着话,继续套袜子,语气就像在说“是啊,今天天气真不错”般的平静。爸爸明显的呆了一下,他略有点僵硬的将苏祈粲凌乱的桌面整理了一下,低沉着声音问:“你妈妈她都告诉你了?” “不是啊。我早就知道了,说不定比她更早呢。”苏祈粲忍不住“噗哧”一笑,“CC是吧?我知道她叫CC。” 爸爸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苏祈粲的脸,苏祈粲回望着他:“以后别喝醉了,喝醉了以后会有很多秘密都保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苏祈粲若无其事的笑容起了作用,爸爸明显的舒了口气,他试探着问:“你对这件事怎么看?”他小心翼翼的语气让苏祈粲体会到了一种被平等对待的满足感。苏祈粲仍旧只是笑着:“我并不觉得你这么做有什么大错。不过我想知道为什么。” “她比较关心我。”爸爸叹了口气,“比如说我体检查出高血压的时候,她会上网搜索出很多健康食谱,告诉我应该吃什么,什么要少吃;比如说我早晨来不及吃早饭的时候,她会买饼干放在我的办公室。你妈妈从来不管。”的确都是小事,可是感情就是从这些小事中滋长出来的,从这点来看,妈妈真的是输的哑口无言。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有明白怎样经营爱情? “她是你同事啊?”苏祈粲有些好奇。 “你其实见过的,还记不记得高考刚考完,你去我那里玩,她正好拿文件给我?”爸爸脸上有点泛红。苏祈粲努力的搜寻着久远的记忆,只留下浅淡的快要消散的影,恍惚中那是个四十岁左右,一头长发,高挑身材的豪爽女性。 “哦,不太记得了。”苏祈粲微微有点遗憾,早知道那是能吸引爸爸的女性,就应该多看几眼的。 “其实她也不年轻,长得也不是多漂亮。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把她当好朋友,正好她的家庭也不是很幸福的那种,我有什么不如意她就会安慰我,久而久之,我发现她还是真心对我好的。”爸爸说着这些话的语气就好像他再度年轻起来,重新陷入热恋,可是又带了一分无法言喻的无奈和压力。 “要离婚么?”苏祈粲就像是问一个老朋友般的开口,好久没和爸爸说过那么多的话了,况且是这么敏感的话题。 “我也不知道。”爸爸的回答让苏祈粲皱起眉头。 “离婚后再和她结婚?”说出这句话时,苏祈粲无可否认自己的心已经没有办法保持平静,以至于他的声音扬起小小的颤抖。 “不一定,因为她也是有家庭的。再说,她也没有给我任何的承诺。”爸爸说的丝毫不晦涩,苏祈粲听得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明明是在谈论着婚外情这种为人所不齿的话题,他们却如此坦诚,苏祈粲有点悲哀的想,或许,自己真的是没有什么道德感吧。 什么是道德感?是一种牵强还是一种维持? “你妈妈再这样闹下去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了,那天早上你走了以后,她又和我吵的,那个话骂的。我突然理解了那些人为什么会过失杀人。”爸爸苦笑了一下,“我希望晚年能有安安静静的生活。我还希望能多活几年呢。但是粲粲,我希望听听你的看法,你要知道,你是我最爱的儿子,这是不会变的。你说的话,绝对能起决定性的作用。” “是啊,我知道啊。”苏祈粲有点感动,他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酸,他弯着眼角笑着说:“爸爸,你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吧,我不希望我成为阻碍你的幸福的羁袢。你完全可以不考虑我的想法,因为我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弱,你们的事不会对我有丝毫的影响。”他说的如此肯定,好像这么说也能够给自己一些“啊,无所谓”的心理暗示。 爸爸顿时兴奋起来:“粲粲,我们可以买一套新的房子,然后那个房间你可以自己装修,随便你设计,你说好不好?”好啊,真的很好,我一直想要那样的房间呢,可是爸爸,那是不可能的啊。 苏祈粲走到爸爸面前,站定,平视,还是满不在乎的语气,却说着经过仔细思考的话语:“爸爸,如果你们离婚,我会跟着妈妈。因为如果失去了你再失去了我,她一定受不了。我比较担心她。”虽然我更爱你,虽然你对我更加平等,虽然妈妈的教育方式我真的不喜欢,但是,如果你们最终决定要分开,我只能选择失去你。心有点痛,苏祈粲习惯性的眯起眼睛笑着,一笑而过,眼泪就会被逼进眼眶,这样的方法屡试不爽,只有在萧溟寒面前一而再的失败。 爸爸僵硬住一般,他仿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的笑脸一下子停滞,但是他也没有多问,他喃喃道,啊,是这样吗。他想要打破这样沉闷的气氛似的指着苏祈粲的外套说,粲粲,你知道了这件外套不是我买的,会不会以后不穿了? 苏祈粲挠挠头,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神经病,谁买的有什么关系?”他冷下脸,一字一顿的说:“但是,我是绝对不会承认那个女人的。我无法承认,就算爸爸你爱她,妈妈对于我来说只有一个。” “那是当然的,我知道。”爸爸有点垂头丧气,“儿子你好好在家歇歇,这个学期辛苦了。”望着爸爸渐渐走远的身影,苏祈粲挫败的捂住眼睛,想好了要保持绝对中立的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说出的话好像只能伤害已经疲惫的痛楚的他们,但是,这些话若是不说,自己一定会遗憾 43 妈妈爱上了深更半夜出去“散步”,回来后,她间或会向苏祈粲提起“你爸爸又骗人,他说他出差了,但是他的车还在办公室楼底下”;妈妈会在凌晨偷偷摸摸的起床查爸爸的手机短信,然后知道了那个女人的号码,开始了口水大战和辱骂;妈妈威胁爸爸,如果再这样下去,她宁可将他的前途毁了,后半辈子自己养他,也不会和他离婚。苏祈粲觉得心寒,这是一出怎样的戏?这就是女人么?是可怜还是可悲?他怀疑妈妈究竟不想失去的是什么?是爸爸还是能干的爸爸带来的安逸生活和别人的羡慕眼光?他想起妈妈从前总是夸耀自己眼光好,慧眼识真,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别人介绍的那时候还很土的爸爸。 “他家是农村的,我们那时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我还不是看上他是个大学生?有发展的潜力?”那时她说话的语气洋溢着得意,她是同学聚会上被从前那些老朋友所羡慕的苏太太。可是苏祈粲讨厌这种说法,太功利太世故,好似爱情就是以后生活的砝码,让他模糊了婚姻究竟是什么的概念。 时过境迁,物逝人非。以往的言语也变了个样,妈妈开始痛心疾首的感叹自己的命运悲惨,“果然不能嫁给农村人,没有家教!粲粲,你要记住,千万别找农村人,就算再漂亮再体贴再温柔,就算她受过高等教育。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这样攻击性的说法让苏祈粲觉得反胃,这是对爸爸的家庭的侮辱,也是对妈妈自己的侮辱。 “不会,我不会找。”苏祈粲反而笑了,他笑得很开心的看着妈妈,“放心,我不会找女朋友。”他的心里有一点作弄人的小小快感,他知道妈妈没办法领会他究竟想说什么,他兴致勃勃的看着妈妈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的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我不会喜欢任何一个女生。”苏祈粲简短总结。 “你……别乱说,你不用因为我们的事而受什么影响。”妈妈的语气有些紧张,她盯着苏祈粲的嘴角,生怕他又说出什么爆炸性宣言。 苏祈粲在腹中哼了一声,不受影响,既然不想让我受影响,为什么天天和我说这种我不想再听的话题?为什么天天告诉我关于爸爸的无耻和不诚实?为什么一遍遍的说着自己当年的无知? “你们的事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影响。我根本无所谓。我不是因为你们才不找女朋友的。”苏祈粲阴着脸,“我有喜欢的人,比谁都喜欢,你现在就别问了。”看着妈妈脸上的表情顿时缓和,苏祈粲无奈的撇撇嘴,他打开手机的通讯簿,萧溟寒的分类是重要人士,苏祈粲给他写了备注—— “他是我最喜欢的人,有着那般平静安和的感觉。真的有很多很多的喜欢,不知道能否称为爱,但足以让我感到幸福。”苏祈粲有些脸红的笑着,他闭上眼睛将嘴唇贴上手机屏幕,停留,再离开。 想他了,但是他回老家过年去了。有短信来,苏祈粲打开一看,是萧溟寒的,简简单单三个字:“想你了。” “我也是。”苏祈粲满足的叹了口气。亏好这个世界上还有他。如此幸运,能让自己遇见他,可见神,也是宠爱自己的吧。 爸爸好像越来越坦然,他不再顾忌自己的情人的曝光;他向苏祈粲抱怨着妈妈对情人的恶语相加;他大义凛然的说,如果再这样下去,就只好一切‘由爱作主’;他语重心长:“粲粲,你妈妈总觉得是我欠她的,因为我是农村人,她是城市人,我改派对她好。”;他悲叹着:“现在想来,我从来没有爱过。” 苏祈粲笑得前仰后合,原来你们都一样,为了证明现在的正确,就想把自己的过去全部抹煞。为了追求完美的人生么?为了颠覆从前的感情么?为了找一个理由纵容自己的出轨么?苏祈粲笑得几乎迸出泪来,他可以接受爸爸有了情人,但是他不能接受爸爸如此轻易的用一句话就将二十年的夫妻一场销毁的干干净净。 如果这样,我是什么?大家都说孩子是夫妻爱的结晶,那我是什么? 妈妈去了佛教圣地九华山,回来后无限虔诚的拿了张五行相克图给苏祈粲看,兴奋的指着上面的各种符号:“我的命被你爸爸克,你爸爸被那个女的克。”好像她已经就此找到婚姻问题的本质所在。 “你不是共产党员么?怎么开始唯心主义了?”苏祈粲忍不住讽刺。妈妈的脸色暗了暗,继续说:“那是个算命很准的大师说的,他说,我们还是有好的可能的,但是要把那个女的镇一镇,今年是鸡年,要买一只铜的公鸡放在你爸爸的衣柜里。粲粲你千万别告诉你爸爸。”苏祈粲黑了脸,他不是共产党员,也对党没有任何的信仰,所以他坚持着没有入党。他不是唯物主义者,但也不唯心,他相信佛教,相信有神有鬼——特别是考试前,但是妈妈此时说的话让他感到全身一阵发毛,好像看见了巫婆巫师在做着巫蛊之术。 “这能信么?”他皱着眉头。 “我告诉你,大师说,这个家里有一个名字里带‘米’的,能够改变这个家的命运。我仔细想了一下,名字里带‘米’的,不就是粲粲你么?想当年你的名字就是我取的,这不是命中注定么?” “哟,这个大师还真厉害,连这个都算的出来。没错,我的确是能起决定性的作用。”苏祈粲附和了一句,但是,我不想发挥这个作用,我大概只能做一个作壁上观的等待者,默默的注视着坍塌和毁灭的过程。当年,你们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祈祷我的生命能够美好粲然,还是,在冥冥中遇见了我能够决定这个家庭的走向?他笑着笑着,然后很有兴趣的问:“还有什么高见么?” “他还说啊,如果有个名字里带‘水’的就更好了。”妈妈眼睛一亮,“但是我想了半天,不管是你爸爸的亲戚还是我的亲戚,都没有名字里带‘水’的。” “我替你找一个好了。”苏祈粲挑挑眼角,“怎么样?” “谁啊?好啊。”妈妈眼里又一亮。苏祈粲的心中涌起无法掩饰的悲伤,是什么,让面前的女人居然如此虔诚的相信无法证实的东西? “萧溟寒,看,名字里带‘水’吧。”这是一句玩笑也是一句试探。 “你瞎说什么?萧溟寒能成为家人么?他是你的朋友,这不同的。”妈妈立即打断苏祈粲的话。 “怎么不能成为家人?”苏祈粲漫不经心的说,心脏却跳的胸膛发痛。 “别胡说了,他是男的,难道你是同性恋?” “干嘛,你歧视同性恋啊?同性恋又怎么样?中国有几百万同性恋呢。”苏祈粲回嘴到。 “那是变态。别说了,别说了,不要瞎讲。”妈妈露出一丝害怕的表情,她转换话题:“你也不想想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这也是被迫无奈,你知不知道?” 的确是被迫无奈,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就会想到借助非自然的力量,妈妈当天晚上花了三百多块,在精品店买了一只手掌大小的栩栩如生的铜公鸡。公鸡静静的躺在爸爸的衣橱深处,负载着祈祷和诅咒。 44 每年都要过年,过年就要回老家,回老家就要携妻带子。尽管爸爸叹了十几次气说着这年还过个什么劲,我不想过年了。尽管妈妈阴着脸用坚定的语气命令苏祈粲,告诉你爸爸,要过年你们自己回去,我就呆在这里。如此的别扭了好些日子,最终两人还是达成了共识,就算是同演一场戏也得一起去苏祈粲的奶奶家。原因是那样的简单,双方老人都以为他们仍是恩爱的夫妻,年龄大的人经不起烦心事的折腾,特别是大过年的好日子。 至少他们现在还是一家人,也许两个人的心已经没有了一点交集,也许他们互相排斥互相防备甚至互相算计,但他们仍然得在特殊的日子里并肩站着,露出准备好的应酬般的笑容。 可是谁又知道,在这场戏中苏祈粲无疑是演的最好的一个。 妈妈会故意或是无意的在亲戚面前流露出两句抱怨,爸爸会毫不掩饰自己的一脸疲倦,他们几乎没有交流没有对话,他们僵硬的摆着表情。只有苏祈粲,一直快活的快活的笑着。他的笑容,几乎和从前每年过年时的笑容一样的喜气洋洋。他是爷爷奶奶的长孙,是弟弟妹妹的大哥哥,是整个大家族中后辈们的榜样,是苏家的骄傲。他笑的张扬而兴奋,他在一年也回不来几次的老家到处串门,他很有经验的安慰着为即将到来的高考而紧张的堂弟,他高高的举起自己三岁大的小弟弟,他和走访的亲戚们高谈阔论,他穿着薄薄的外套站在田梗上眺望,他在农村漆黑的夜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院里仰头看星星。 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惬意和逍遥。爸爸慈祥的对他说:“粲粲,你要是觉得这里好玩的话就多呆几天吧。”他不言不语的笑而不答。精明的小叔叔看出爸爸妈妈的不对劲,在打牌的时候,他试探的问苏祈粲:“你妈妈好像对你爸爸意见很大么?”苏祈粲抬起脸,在同牌桌的三个亲戚的目光包围下,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漫不经心的装作吃惊一般的反问:“是么?”小叔叔便再也没有提起。 “我挺有演戏天赋的。”苏祈粲疲倦的打着短信,当然这样的话只可能在房里对萧溟寒说,出了这房间门,他又得换上漂亮的笑脸,陪着爷爷奶奶聊天或是和亲戚们谈笑。这天衣无缝的演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成的呢?从他察觉了父母间无法修补的间隔还是从他决定了要做一个绝对的中立派,或是更早? “这里的星星很多,密密麻麻;天空高远,空气很好;现在也装了有线电视和空调,还蛮现代化的。”苏祈粲和萧溟寒闲聊。 “这里很悠闲,物价便宜,空气也不错。”萧溟寒也在老家,“但是没有你。” 苏祈粲的脸一下子通红,他刚才也准备说这句话,但是想了一下还是删掉了。 “你说话越来越肉麻了。” “是么?” “^_^你抢我的台词。” “那真是对不起了。” “请我吃饭。” “没问题。不过先让我补点血。” “用你的压岁钱。” “你还真是会找时候敲诈。” “:-P”苏祈粲吐了吐舌头,“喂,我想你了。”真的很想,很想很想,我多么期望在这深邃的夜里和我一起看星星的是你。你一定能够找出哪里是猎户星座哪里是北斗七星。 “我来想想我是不是也想你了。好像不怎么想么。” “>_<”苏祈粲几乎能想象到萧溟寒现在带着一点坏笑的脸,那张总是很冷静的脸。 “好啦,骗你的。不过过年的时候要开心点,不然第二年都会不快乐。” “你用迷信来吓我啊?” “就算是迷信吧。希望你高兴一点。” “我蛮高兴的。” “>_<别忘了许愿。” “过年也能许愿?向谁许啊?圣诞老人?玉皇大帝?灶神爷?”苏祈粲不禁一笑。 “笨蛋,向我许啊。我来达成你的愿望。” “真的?” “真的啊!” “我有很奢侈的愿望哦。” “我知道,你这个贪心的家伙。” “好,我一定会许。你可别食言。” “我有食言过么?” 苏祈粲眯起眼睛仔细的思考了一遍,还真的没有,他轻轻的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白色烟雾袅袅的升上房顶。 我有一个愿望,我每天都会许,这个愿望已经溶进我的血液,我的每个细胞都记得,我也愿意相信,你一定能为我达成,因为你真的,从不食言啊。 大年初一的凌晨,在劈劈啪啪的抢新年的鞭炮声中,苏祈粲的枕头下压着刚收到的家里人给的压岁钱,耳朵贴着手机:“新年快乐。”他拉长声音,“我已经许过愿了。” “收到!”电话那边的人严肃的说,“新年快乐!我也许过愿了。” “那么我也收到了!” 萧溟寒很开心似的笑了:“睡吧,快点睡,睡个好觉。” “难道说如果今天不睡好的话,第二年每天都会是熬夜的命?”苏祈粲大胆的联想。萧溟寒稍稍一愣,“噗”的一声:“你可真有悟性。既然知道了就快点睡吧。” “那么晚安了。” “晚安。晚上多盖点,农村很冷的吧。” “是——遵命。” “那好,你先挂。” 苏祈粲听话的按掉电话,爸爸妈妈刚帮忙收拾完吃年夜饭的桌子,一前一后的上了楼,苏祈粲悄悄的看着他们铺好被子,一人一头的小心翼翼的躺下,谁都尽量小心着不要碰到对方。苏祈粲有点想笑,他将头埋进被子里,不一会儿就闷的喘不过气来。被子外的空气是冰凉而清新的,他深深的吸气,直到鼻翼两侧不住的酸痛。 头下枕着压岁用的人民币,墙上贴着倒着的“福”字,房门上有鲜艳的红色对联,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心中承载着永不停息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的,这样奢侈的愿望,就算其他的人的失败几乎堆积漫溢了我面前的道路,就算我亲眼目睹着血淋淋的现实,我也相信,一定能够实现。因为,你从不食言。 我希望,能够和你一直在一起,我希望,我们有永远的幸福。 45 短暂的寒假并不能给人带来多少改变,倒是活泼可爱漂亮的陆晓雅不再满脸激动的高谈阔论。这学期她常常带着花痴的表情猛的扭过脸对着苏祈粲用充满景仰的语气说:“阿YO是我见过的最有气质的男人~”或是悲伤的感叹:“Hide真是红颜薄命。”或是捧着脸庞:“小雅实在是太可爱了。”她完全无视苏祈粲的一脸迷惑,苏祈粲随着被迫养成的对她多变表情的习惯,也见怪不怪,有时他还会叹口气,在陆晓雅准备抒情的当口,抢先说: “我知道我知道,YOSHIKI的身材暴好,他鼓敲的出神入化,他简直是个神。”陆晓雅继续陶醉,苏祈粲觉得她的目标转移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他不由的对传说中素未谋面的YOSHIKI产生了一种感激。 直到有一天上无关紧要的毛概课时,坐在后排的男生戳了戳坐在苏祈粲身边的陆晓雅的背:“晓雅,看什么书呢?也借我翻翻,我正无聊呢。”陆晓雅的眼中闪过一阵挣扎,还是犹豫着将书递了过去。男生接过书,越翻越快,不到三分钟就双手奉还,嘴里咕哝着:“太先进了,太开放了。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苏祈粲的好奇心无人能比,他鼓足了勇气,轻轻探过头去:“什么东西太先进了?”陆晓雅大大咧咧的把书一推:“我家阿YO的彩照。” 的确是彩照,不仅是彩照,还是裸照,几乎全裸,如果那几片遮羞用的玫瑰花不能忽略不计的话。苏祈粲瞬时为自己的好奇而尴尬,陆晓雅却满不在乎的把脸贴在铜版纸上:“身材真是好的没话说啊。阿YO你长这么好看简直是罪过。”苏祈粲半天憋出一句话:“你们女生喜欢这样的?”陆晓雅立即挑眉:“这样的美人你倒是找一个给我看看?” 这个女生不一般,苏祈粲再次肯定,陆晓雅如此灿烂的表情让他几乎忘记了面前的人曾经用那样温和的声音对他说着:“我最爱的人是我弟弟。” 无论如何,她光彩四溢的开朗感染着苏祈粲,就算是天天被她抢白,被她耍着玩苏祈粲都不会觉得有丝毫的愤慨或是讨厌。 没过几天,男生宿舍就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打破了生活如水般的平静——班长的女朋友被车撞了。 班长是所有人眼中忠贞爱情的典范,据说他们的感情在双方家长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从初一到现在保持了七年。班长火急火燎的赶到医院,过了一个小时打了个电话说今晚不回来了,因为女朋友撞到了颅骨,需要住院观察三天,如果三天没事的话就不会有大碍。 班长的人缘或是风评都相当的好。他成熟稳重有办事能力也讲义气。苏祈粲和班上的其他男生商量了一下,立刻浩浩荡荡的赶到医院,自发的组织起来决定帮班长守夜。 女生安安静静的昏睡在床上,每天按时做CT检查时,班长的手总是汗湿了病床的扶栏。仅仅三天的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憔悴了一层,班长一向清爽的面颊上更是胡须参差,他几乎没怎么睡,只是陪在女朋友的床边,甚至在女朋友的家人闻讯赶来的时候也没有离开过。 苏祈粲默默的看着,他一直这般的注视着,他也感受过那扶栏上的一片粘湿冰冷,他看着他们的眼光充满了羡慕。发生车祸是女生的不幸,可是有班长这样的男朋友何尝不是她的幸运? 这样存在于现实中的童话在年级里悄悄流传,连一向口无遮拦的陆晓雅都长叹着称赞:“真是罕见的好男生啊。足以成为全校人的榜样。”所有的人都给班长戴上了荣誉的光环,他们交口称颂着他的真挚爱情。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渴望,人也总是对能达成自己无法达成的渴望的其他人投注着无限的景仰。每个人都相信班长的爱情绝对经的起任何考验。 苏祈粲也如此坚信着,他对这样的感情有着比别人更多的欣喜和珍惜,他看过许多的阴暗,充斥着逃避、背叛、分离和吵闹,他几乎没有看过这样的相依相偎。他迫不及待的将他在医院看到听到感受到的每一个细节都描述给萧溟寒听,他的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欢欣和羡慕,他为他看到了美丽的纯洁的感情而鼓舞。 萧溟寒并没有苏祈粲所想象般的热情,他只是淡淡的附和着,哦,是这样么,那这个男生真是不简单,真是不错啊。 也难怪,萧溟寒无法感受到那样温馨的感人的几乎要赚人热泪的场景,萧溟寒和班长素不相识,萧溟寒从来不怎么在意周围的事。萧溟寒也只能点点头,微笑着说“是啊是啊,很好很好。” 三天的紧张最终是有惊无险,班长请全班男生吃了一顿,同来的还有他认的一个“妹妹”。大家都知道她是班长的妹妹,尽管他们常常亲密的站在一起,甚至在全班出游时手牵手,也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纯洁的男女关系。 班长喝的酩酊大醉,他突然抱着他的妹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带着哭腔说:“这两天真的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我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多的事。对不起,我失态了,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你不能失态啊’。可是我现在这么失态。”他一遍遍的喃喃自语,稍稍的干呕,然后将头靠在妹妹的肩上,无声的哭泣着,她的妹妹矮他一大截,那般温柔的拍着他的背:“姐姐不是没事了么?别难过了,都过去了。” 苏祈粲眼眶有点发热,他的心中涌起对班长的无比敬佩,他感叹的对站在身旁的陆晓雅说:“班长真是不容易。对女朋友没话说,还认了个这么好的妹妹。”陆晓雅默不作声,这不像平日里那个看了十分钟短片都会哭的梨花带泪的她,苏祈粲有些惊讶的望着她的脸,陆晓雅的脸色平静而没有波澜,甚至有点冰冷。 “怎么了?” “她说‘‘姐姐’不是没事了么’?一般应该说‘嫂嫂’吧。”陆晓雅蹙起眉头。 “大小姐,都像你这样我们也不用说话了。”苏祈粲挫败的垂下头。 “是我多想了吧。”陆晓雅淡淡附和了一句,但是她的眉头一直没有松过。 天慢慢的转热,光秃秃的树枝上常常在一夜之间冒出新芽,空气间弥漫的寒意也渐渐散去。 阳光灿烂的周末越来越适合出游,可是苏祈粲和萧溟寒之间已经达成默契的每周之约却被迫打破了。苏祈粲家里没有人会关心他周六周日到哪里去乱逛,他们无暇关心。而萧溟寒的妈妈突然开始禁儿子的足,用的是非常温和的理由——“你一周就回来这两天,不可以在家陪陪妈妈吗?” 萧溟寒无法拒绝这样的理由,苏祈粲也无法提出一丝一毫的异议。可以安安静静的在家中陪着父母看电视或是聊天,那是一种多么幸福的奢侈。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剥夺或是插手这样安平的谐和,他对着无奈而抱歉的萧溟寒用轻松的语调说:“没事没事,陪妈妈爸爸是应该的。” 可是寂寞是不会因为内心充分的理解而淡薄的,他在周末坐那辆熟悉的公交车到萧溟寒家。只要能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就好了,看见了就会想要微笑,看见了就会快乐,而稍有些时间没见,就会很想念。 萧妈妈依旧温柔,萧妈妈依旧烧得一手好菜,萧妈妈依旧对苏祈粲关怀备至,只是苏祈粲再也没有机会和萧溟寒单独呆在一间房中,再也没有机会关上门两个人肆意的谈论着好不忌惮的话题,再也没有机会感受到萧溟寒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所带来的温度。萧妈妈总是带着那般淡雅的笑容拉着凳子坐在他们身边:“你们在看什么好玩的?”不论他们是在看碟或是打电脑游戏还是翻着无关紧要的闲书,萧妈妈都会不经意的将头轻轻倚在她的儿子的肩上。 苏祈粲笑着笑着笑着,他一直保持着嘴角微翘的表情,哪怕是萧溟寒送他去车站的时候,那样的表情也没有变过一分一毫。 “其实可以不用送的。”苏祈粲轻轻的开口,“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会走了。” 萧溟寒没有出声,他微微低着头,目光投注在远方的青石板上,他将每一步拖的又慢又长。 “我的车来了。”苏祈粲伸手一指,“我走了。”他作势就要奔过去。 “等下一辆吧,这辆人多。”萧溟寒仍是连头也不抬。苏祈粲没有做任何的反驳,他静静的看着那辆几乎全空的公交车擦身而过,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那天早上,阿姨还是看到了。”苏祈粲叹了口气。如今回忆起来,似乎还能感受到手上那样温暖的些微汗湿的温度和无法言喻的安全平和的感觉。 春天到了,但是风还是有点冷,带着新鲜的泥土的腥气。 “我知道。”萧溟寒终于抬起头,他撇撇嘴角,朝苏祈粲苦笑了一下:“对不起,这两个周末恐怕是没办法陪你了。” “不是这样的问题吧。”苏祈粲忍不住叫道,“你……”他没有办法问下去,他问不出口。“你会怎么办?”“你想怎么办?”“你怎么解释?”这样的问题,他一个都提不出来。是承认还是否定?是妥协还是坚持?到底,到底应该怎样?我们想要幸福,可是怎样才能幸福? “你别烦,有我在呢。”萧溟寒笑得轻松,他习惯性的捏捏苏祈粲的脸颊,给冰凉的面庞染上一抹温暖。他的语气不容辩驳,他替苏祈粲拉好衣领:“有时间我去你学校。晚上十点以后都在宿舍吧,我打电话给你。”他轻轻推着苏祈粲的后背:“车来了,快点上去。” 苏祈粲欲言又止,他不甘心的踏上台阶。身后传来萧溟寒清亮的声音:“过年的时候许的愿望一定会实现哦。”他挣扎着扭着头望向车窗外。车缓缓开动,萧溟寒向他伸出大拇指。 苏祈粲抿嘴一笑,做了个鬼脸,也伸出大拇指。 对啊,一定会实现,因为你从来都说到做到。 46 春天到了,春天盛了,春天是多情的季节。男生宿舍里蠢蠢欲动。有人在熄灯的时候向着对面的女生宿舍喊话;有人策划着找个女朋友;有人天天在宿舍里感叹着D大资源的匮乏,更多的人则是在利用各种可能的机会创造着香艳的传闻来丰富课余生活,比如苏祈粲和陆晓雅又成了绯闻的一对,比如班长和他的妹妹据说被看见在公交车上搂在一起,然后又有一种“班长的妹妹暗恋他”的说法一度盛行。 “春天到了啊。”男生们都眯着眼睛,享受一般的感叹着。陆晓雅对此时他们过分的言行举止采取轻度放任的态度,她通常是静静的听着他们瞎掰,然后笑着看苏祈粲皱紧了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偶尔反唇相讥两句,她也夸张的感叹着对绯闻制造者说:“可怜呢,姐姐改天给你找个女朋友,就不用拿无辜同学开刷了。”语气是不容辩驳的同情。 陆晓雅的人缘相当的好。她和班长认的妹妹的感情由于对视觉系共同的爱好而突飞猛进,她亲昵的称那个女生为“娜娜”。 “娜娜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娜娜人真的不错。”几乎成了陆晓雅新的口头禅,她对这个小她半岁的女孩有如对亲妹妹般的疼爱着。和陆晓雅关系不错的苏祈粲连带着也同娜娜熟悉起来,苏祈粲有时会打趣的问:“你哥哥呢?”就如同在班长面前,苏祈粲会扮个鬼脸,神秘的叫一句:“你的Sister呢?”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对这样的玩笑都是一笑了之,互相嘲讽两句再继续着各自的生活,但渐渐的陆晓雅开始很反感任何人在娜娜面前提到班长。“你烦不烦啊?”她很凶的将所有问这句话的人塞的哑口无言,苏祈粲很识趣的不再多说,但他的好奇心也促使他也私下里问陆晓雅:“娜娜和班长吵架了么?怎么现在好像挺僵的?前段时间感情还那么好呢。”陆晓雅翻了个白眼:“苏祈粲,没想到你也这么八卦啊。”苏祈粲干瞪眼,但他在心里同大多数人一样认定了是娜娜向班长表白被专一的班长拒绝了,才导致了如今尴尬的局面。“你劝劝她,班长是挺优秀的,但是人家毕竟是有家室的人啊。”苏祈粲的好心提醒,换来陆晓雅更大的白眼:“不清楚状况别乱发表言论。”然后陆晓雅便缄口不语。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苏祈粲是个懒惰的人,对相当多的细节他都懒得去细细思考,所以他仍旧会在班长面前一遍遍的问: “你妹妹呢?”有时语气还带着小小的威胁:“下次你女朋友来时我要告发你。”作为对班长开他和陆晓雅玩笑的报复。班长总是紧张着面孔,然后一遍遍的叮嘱: “你别乱说啊,你千万别乱说啊。”苏祈粲仅仅把这样的捉弄当成生活的调剂,直到有一天,他和陆晓雅在食堂吃饭时迎面碰到班长,班长向他们挤眉弄眼:“哟,在一起吃饭哪。”语气是明显不过的捉狭。 “是啊,你不来一起吃么?”苏祈粲努力咽下一片青菜。 “哪敢打扰啊?”班长继续打趣。 “是啊是啊,你要吃也是和妹妹一起吃啊,哪有我们陪你吃的份?”苏祈粲也同样挤眉弄眼回去。 班长走远了,苏祈粲才发现陆晓雅一脸严肃的盯着他看,筷子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边。苏祈粲略有些惊慌,他摆着手说,说着玩的说着玩的,我们在宿舍时都是这么你来我往的互讲的,说道你家的娜娜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以后一定注意。 “苏祈粲,你是不是有点太单纯了?”陆晓雅叹了口气。苏祈粲愣住:“什么?” “班长在你眼中是个很完美的人吧。”陆晓雅压低声音,语调是说不出的冷淡。苏祈粲精神一凛。是啊,真的是完美的男生,真诚宽厚痴情专一,几乎没有缺点。他迷惑的看着陆晓雅。 “我原本也不想打破他在你心中的完美形象的,但是我看这样下去你肯定要吃亏,所以不得不讲。”陆晓雅咬了咬嘴唇:“你知不知道班长曾经和娜娜‘谈’过?在他女朋友住院的时候,他们还没断呢。” “什么?”苏祈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惊诧的对上陆晓雅坚定的目光,“什么时候?他不是有女朋友的么?怎么会?” 苏祈粲一时语无伦次,那样憔悴焦虑的脸,那样冰冷而又粘湿的冷汗,那样温情款款的轻怜蜜意,那样一个痴情的专一的完美的男生,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么?他感到无法言喻的寒冷,他惊恐的瞪大眼睛。 “我也很惊讶,但更多是气愤。难道女生改派被男生骗么?”陆晓雅哼了一声,“和我猜得差不多,娜娜一直以为班长照顾的是他出车祸的姐姐,他就是这么和她说的。” 苏祈粲隐隐约约的记起了聚餐时陆晓雅的疑问——“她说‘‘姐姐’不是没事了么’?一般应该说‘嫂嫂’吧。”苏祈粲对陆晓雅的敏感的敬佩被更多更多的不敢置信冲淡。 “不是说是‘妹妹’么?娜娜不也是叫他‘哥哥’的么?”苏祈粲喃喃道。 “是啊,那是班长要求娜娜在外人面前这么说的。可怜的女孩,因为实在是很喜欢班长就这么答应了。” “是你告诉她班长有女朋友了?” “不错。我告诉她的。我和她聊到班长,她那么甜蜜那么羞涩的告诉我说:‘晓雅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谁都别告诉,我哥其实是我男朋友’。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尴尬么?她说这句话时那么幸福,她说班长对她真的很好,除了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让她有点奇怪外,真是十全十美。她还问我班长这个人怎么样。我虽然不忍心,但我还是把我知道的都告诉她了。我对她说:‘亏好你现在问我,如果再晚一点的话,有你哭的呢。’”陆晓雅咬牙切齿,“这是个什么人?娜娜质问他时,他告诉娜娜,他是不可能和以前的女朋友分手的。所以既然娜娜都知道了,他只有和娜娜分手。苏祈粲,我告诉你,他现在已经恨透我了,因为我把他有女朋友的事全部说出去了。我无所谓。但是你知不知道,他同样也很讨厌你,他在你背后说你的坏话,就因为你总是不分场合,口无遮拦的说他的‘妹妹’的事,开这样的玩笑,他很忌讳被别人知道。他的名声是那么的好,他不会容许你破坏它,就算是无心的也不行。” 苏祈粲瞠目结舌,有那么温柔的笑容,和蔼的声音,总是那样的乐于助人,像个老大哥一样存在的班长竟是虚假的么? 他是否讨厌自己,他是否说过自己的坏话仿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但是亲眼看着自己描绘着的崇拜着的专一的美丽的爱情童话被打碎为一块一块,苏祈粲的心中充斥着绝望。 这是一个悲剧,是一个将光明无情的撕碎的悲剧。 “你小心一点,其实很多人都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陆晓雅的语气颇为担忧,“不过说实话,我觉得那些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的,倒比这样的伪君子可爱的多了。”她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不要宣传这件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只要没有利益冲突,有个美丽的幻影也行啊。他不管怎么说还是个班长,少惹为妙。” 苏祈粲恍惚的点点头。他曾经批判过本系叫嚣着要找一个“有钱有权,没钱可以但是一定要有权”的男友的女生,他认为如此物质是对爱情的侮辱;他也不齿自己的“因为寂寞而找个伴”的想法,但他实在没有想到感情还有这样的一种形式——谈了七年的绝对不会抛弃的女朋友,还有不知道处在什么地位的一直被欺骗的所谓“妹妹”。在医院中的无尽忧虑是真的,留在病床上的汗水是真的,由于三天三夜没合眼而布满了血丝的双眼是真的,曾经是新的但现在已经旧了的几乎不为人知的女友也是真的。 那么,究竟什么是假的。到底什么是假的? 爸爸也说过,他和妈妈曾经的爱情是假的,他们从未爱过。爱情是什么?不管是七年还是二十年,难道都是假的么?总有一天,一切都会褪去光鲜的表面,然后露出了如此裸露的丑陋? 苏祈粲随手拨了个号码,他听见熟悉的“喂”后,突然觉得油然而生的委屈,他有点像是嘶吼的挣扎着自己的声音,他扭曲着笑着问:“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在打破我的幻想?”对面的人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手机突然“嘟”的响了一下就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苏祈粲厌烦的将它抛在床上,将头深深埋进膝盖。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空荡荡着脑袋。他什么也没有在想,他觉得自己的头脑中已经塞进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就如同凝固了一般无法做任何的思考。他慢慢的吸气再慢慢的吐气,他就这样任凭时间的流逝,任凭自己如同一尊雕像一般纹丝不动。 他仿佛在等待,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 “咚咚”有人敲窗户玻璃。苏祈粲的宿舍在一楼,窗户上是磨砂玻璃,他只能恍惚看出一个人影,他稍稍抬了抬头,但是没有移动。 “咚咚咚”敲玻璃的声音急促了些,苏祈粲叹了口气,直起酸痛的背,摇摇晃晃站起身,慢慢打开窗户。他疲倦到甚至连一句“是谁啊”都懒得问出口。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宇间有淡淡的笑意,头顶上是薄薄的汗,让人突然有一种“今天很温暖”的感觉。他细长的手指悬在半空中,他安静的望着打开窗户的苏祈粲,他缓缓的扬起嘴角,这样的笑容淡化了他面孔上与生俱来的冷俊,染上了几分阳光灿烂的意味。 “你怎么来了?”苏祈粲又惊又喜,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隔着一扇窗户的萧溟寒。 萧溟寒无言的笑笑,他拨了拨被风吹得散乱的头发:“来看看你不行么?”他开怀一笑,“来,我陪你打开水去。” 苏祈粲听得有些莫名其妙,这样的一句话显得如此突兀,但是他还是乖乖的拎起一个热水瓶就走了出来。 微风带起身边的人那样熟悉的味道,还是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变的,像阳光一般干爽蓬松的味道。 “我替你拎吧。”萧溟寒自然的伸过手。 “不用,就这点重,我自己拎。”苏祈粲有点惊讶。 “给我吧,我想帮你拎。”萧溟寒执着的坚持着。苏祈粲犹豫的递过水瓶,萧溟寒很轻松的大步走着。苏祈粲快步跟在他身后。 “我突然想到,我今天马上要回家,为什么还要打水呢?”快到宿舍门口时,苏祈粲整理了一下自己混乱的思路,他突然觉得滑稽。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溟寒将水瓶递给他,“刚好,我今天也要回家。周末么。我陪你一起走吧。”他简短的说,“你今天晚上可以晚点回家么?” “我几点回家都没事。”苏祈粲心中有麻木的钝痛感,我几点回家有人会关心么?“倒是你,晚点没关系?”他反问。 “绝对没有问题的。”萧溟寒朝苏祈粲温柔一笑,“晚饭我请客。” 47 一切好似又回到了从前,他们肆无忌惮的笑着,谈论着海阔天空的话题,悠闲的在陌生的路上乱走。 天色渐渐的暗,灯光遮掩了星光;黑夜渐渐沉静,灯光陆续熄灭,星光又重新显得璀璨。 “城市里的星星实在没什么看头,还是我奶奶家的星星好看,那个亮啊。”苏祈粲抬脸仰望天空,“好晚了吧,这是不是你最晚回家的一次?” “是啊,我现在每分钟都在打破我的‘最晚回家时间’记录。”萧溟寒也仰着脸,“今天星星挺多的,明天应该是个好天。” “是‘今天’是个好天吧,都过了十二点了。”苏祈粲扭头看他,“真的没事么?你妈妈不会担心么?”她会不会以为又是我,把她亲爱的儿子拐走了?苏祈粲苦笑一下,有些话,在心里想想就足够了。 “说过没事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萧溟寒叹一口气,“不要胡思乱想。倒是你,今天发生什么事了么?哦,是‘昨天’。”他淡淡的笑着,看着面前别扭的男孩脸上忽然一片阴暗。 接到那个突然断了的电话就立刻火急火燎的赶来了,可是看见疲惫的苏祈粲,萧溟寒一句话也没有问出口。他就一直这样安静的陪着他,直到现在,周围的夜色和他们融为一体,晚春的城市的街道上,没有虫鸣也没有风吹草动的沙沙声,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机车或是汽车闪烁的大灯间或的打破这难得的静谧。 自己会聆听,虽然有些残忍,但是再次面对血淋淋的现实,总比将一切埋在心里要好。 他们并排走在街道上,一摇三晃,苏祈粲调整着心情,他开始流畅的叙说着自己刚刚知道的事情,一切是那么的讽刺,几个星期前,他还用那么崇拜而敬佩的语调向萧溟寒描绘过那坚贞的感情,还对当时萧溟寒的敷衍有着小小的不满,现在的心情就如同看见了一样自以为价值连城的宝贝被斩钉截铁的鉴定为一文不值的赝品。 他不仅仅说了班长的事,他还告诉萧溟寒对门宿舍王桐的事,那个英俊又会耍嘴皮子的男孩,吹的一手好萨克斯,利用课余时间去星级酒店还有酒吧打工,被单身的女强人搭讪着,问他愿不愿意被包养。 王桐的社会经验可谓丰富,他嘻笑着将这件事当作笑话讲给苏祈粲听。只在报纸上看见过的事突然成了触手可及的事实,还是带给一贯单纯的苏祈粲不小的冲击。 混乱了,什么都混乱了,一时间模糊了爱情的意义。真实与虚假,感情与欲望,执着与放弃,承诺与欺瞒,所有的一切都那般复杂的缠绕在一起,就像被猫拨乱的毛线球,密密匝匝无法舒卷,却是剪不断,理还乱。 明明都是别人的事情,明明都可以一笑而过,可是苏祈粲就是那么的希望自己的身边全是美好全是永不言弃的忠诚,仿佛这样,可以支持他更加勇敢的争取自己的幸福。 他忽然止住脚步,他向萧溟寒伸出自己右手的小指头,他微笑着说,还记得么?在幼儿园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手牵手的,小指勾着小指。 萧溟寒几乎没有犹豫,他也伸出小指,轻易的勾起苏祈粲的手,他的手永远温暖,但是苏祈粲的手总是冰凉,皮肤接触着皮肤,传达着彼此的温差,两个人由于一只手指的相连而没有距离。 “你知道么?我也只敢在这样黑的夜里做这种事。”苏祈粲轻轻的笑着,“因为我知道,这样的自己无法走在光明中。”哪怕只是勾着小指,哪怕只有如此单纯的接触,如此的我们,是不是也永远只能行走在黑暗中?被禁忌的感情,是不是注定见不得阳光? 萧溟寒停顿了一下,他突然挣扎开了自己的手指,苏祈粲愕然的楞住,萧溟寒一把拉起苏祈粲的手,五指交叉进他的指缝。 温暖,非常的温暖,热气笼罩着皮肤。 “我可以带你走到光明中,不过给我一点时间。我们是可以走出这片黑暗的。”萧溟寒的目光坚定的投注在远处,他紧紧的握着苏祈粲的手,“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可以陪着你,哪怕是帮你打开水这样的小事,我也可以陪你做,虽然我们不在一个学校,我无法存在于你平时的生活中,虽然我不知道你周围都是一些什么人,都在发生什么事。你身边的人也许真的都在打破着你的幻想,可是,请你一定要坚持,请你看着我。”他没有说什么请你相信我,也没有做任何的承诺,苏祈粲也只是这般仰望着他,就像是仰望着自己的希望。 喜欢,真的是最最最喜欢。苏祈粲突然涨痛了双眼,他倚着萧溟寒的肩膀,他的头发佛过萧溟寒的脸颊,他歪着头看着天空,天上的星星透过潮湿的眼都成了白亮的一片淡薄与模糊。 我会看着你,因为我只想看着你。我一直都只想看着你。 那么,也请你,一直呆在能让我随时都可以看见的地方,好吗? 轻轻的推开门,“吱呀”的一声,家中并不怎么清新的气味扑面而来,手心还残留着他的温暖。苏祈粲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间,刚想掩上门。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妈妈的声音带着置疑和责怪。苏祈粲撇撇嘴,看看手表,两点,是很晚了,但还不是最晚。 还有人没回来,但苏祈粲已经对他的晚归见怪不怪。 “嗯,出去逛了逛,所以晚了点。”苏祈粲敷衍着,他现在头脑清醒,身体却是疲倦到发软。他想躺在自己的床上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他打开盥洗室的灯,对着镜子刷牙,他察觉到异样,他不由的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镜子,他伸出手敷上贴在镜子上的一张花花绿绿的纸,他含含糊糊的问: “这是什么?” “别碰!”妈妈飞快的回答,“你和谁出去了?这么晚?” 苏祈粲没有回答,他索性吐掉了嘴里的泡沫,凑近了观察:“哪来的?”他有些恼怒,这是一张咒符,苏祈粲从那奇特扭曲的文字上判断。他越来越发现妈妈的不可理喻,“你贴这个干嘛?” “你别管,我问你和谁出去了?” “你当这个真的会有用?简直是滑稽。” “你这么晚了跑哪里疯了?” 他们如此的僵持着,谁也没有回答谁的问题,直到妈妈爆发似的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妈妈问你话你也不答?苏祈粲你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和你爸爸一个死样!” 看那个光景好像又要哭了似的,苏祈粲努力的将自己想反驳的话吞进肚中,他没好气的说:“好,好,我告诉你,我和我女朋友出去了。”他敏锐的发现妈妈眼中的一丝闪光,他觉得说不出的可笑:“我这么说你信么?我不是说过我是绝对不会找女朋友的么?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么?”他愉快的微笑着,继续端起漱口杯。 镜中女人的脸黯淡下来,带着熬夜的黑眼圈,她的语调已经恢复平静:“为什么不找女朋友?”这次她没有急切的打断苏祈粲的话,嚷嚷着“你别瞎说”,苏祈粲略有点惊讶,他抬头望望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瘦削的下巴,有些凌乱的头发,他试着抬抬眼角,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 “我有喜欢的人了。非常的喜欢,最喜欢。我比喜欢任何人都要喜欢他。”他收敛了所有的表情,定定的注视着严肃的自己,观察着自己的每一分动作和嘴角开合的弧度。淡白色的灯光撒在镜中的自己的脸上,有人说过,如果在午夜十二点对着镜子削苹果就会看见前世今生,现在时间已经过了,看不见过去将来,却能看见现在。 他觉得自己的说话像是一句漂亮的台词,像是言情小说中的感人对白,他有些羞涩的笑笑,他透过镜子看着紧皱着眉头的妈妈,他轻轻的坚定的加了一句:“就是这样的。” 静默,夜本来就最适合静默。苏祈粲刷好牙,抱着浴巾和睡衣走进浴室,他关掉盥洗室的灯,屋里的一个角落又融入黑暗。 他关上浴室门的一刹那,他清清楚楚的听见妈妈用呆板的声音问:“是萧溟寒么?” 他的心中那么的一惊,他紧紧攥住手中中午刚晒过的洋溢着阳光味道的浴巾,那多少是与萧溟寒接近的气味,干爽而清新。他面无表情,却也清清楚楚的回答:“是啊。就是他。” 他心平气和的打开开关,放去开始的冷水然后跨进浴缸,淋篷头哗哗的水声掩埋了一切有可能被听见的声音,他慢慢的湿透了自己。不想再隐瞒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反正事实也是如此。累了,太累了,如果所有的人都在欺骗,那么,我就要做那个唯一的诚实人。 凌晨两点,摆脱不了夜的黑,却也衔接着光明。 苏祈粲睡了一个好觉,他梦见了一片阳光灿烂的草地,空气,非常的温暖。 48 苏祈粲精神饱满的醒来,一扭头,桌边站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爸爸。苏祈粲揉揉眼睛,拉过手表一看,十点半。“哈,这觉睡的爽。”苏祈粲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爸爸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许久,爸爸小声的问:“你妈在镜子上贴了什么东西?”苏祈粲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我看像个符。”“那就是个符吧。”“谁给她的?”“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家里有什么妖怪么?要贴符?”爸爸的声音越来越高,苏祈粲眨眨眼,他突然有了再次躺下去的欲望,于是他卷住被子蒙住头,又倒在床上。 爸爸突然止住了声音,“粲粲”他轻轻呼唤着。苏祈粲当作没听见,他觉得厌烦。“粲粲”他稍稍加大声音,伸手去拍苏祈粲的被子,“我还有事问你呢,别睡了,都中午了,起来吧。”苏祈粲不甘愿的露出脑袋,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望着爸爸。 “我知道你也觉得我和你妈妈的事很烦很讨厌。”爸爸小心翼翼的说,苏祈粲没出声,“但是,我不希望我们的事给你带来什么影响。”苏祈粲嘿嘿一笑,没想到这对关系完全崩毁的夫妻说出的话倒是一字不差。 “没人能影响我,我不在乎也没受影响。”苏祈粲随口回答着,也是在重复从前的答案。 “你昨天晚上很晚才回家?”爸爸试探的问。 再晚能有你晚么?苏祈粲在心中回了一句嘴,“是啊,两点吧。” “和萧溟寒出去了?” “没错。”苏祈粲差不多预料到了接下来的问题,他抖擞了精神,套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再怎么样,一个半躺在床上的人说出来的话是不会有气势的。 “你和你妈说你很喜欢萧溟寒?”爸爸紧紧的盯着苏祈粲的眼睛,苏祈粲坦然的回望着他:“是‘最’喜欢。我比谁都喜欢他。” 爸爸一时哑口无言,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说着玩的?”苏祈粲失笑,他挑衅的看着爸爸,爸爸突然从腰间掏出手机,他有些结巴的说:“你有次把手机丢在家里,被你妈妈看过了,你也知道,你妈妈就是喜欢干这种事。”苏祈粲不太明白这件事和手机有什么必然联系,因为他和萧溟寒发的短信都是那么的正常,妈妈就算看见了也不可能会察觉什么,他迷惑的蹙着眉头。 爸爸打开手机,将它凑到苏祈粲面前,那是一个名片文件,爸爸按了“确认”,苏祈粲认真的看着屏幕,文字赫然——“他是我最喜欢的人,有着那般平静安和的感觉。真的有很多很多的喜欢,不知道能否称为爱,但足以让我感到幸福。”苏祈粲倒吸一口冷气,但他仍旧镇定的笑着: “厉害,这个都能翻出来。”那是苏祈粲在手机里给萧溟寒写的备注。苏祈粲觉得有一股凉气从脊柱直窜上来,他觉得自己的隐私被毫不犹豫的窥探了。 “你妈妈今天凌晨发短信对我破口大骂,说都是我不好,把你搞成了同性恋。”爸爸迟疑着说,他不住的打量着苏祈粲的脸色,苏祈粲板着脸注视着手机屏幕,他突然挑了挑眉:“没这回事,同性恋是由染色体决定的,和后天因素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他颇为专业的解释着,爸爸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我当然不是怀疑你,我相信你不是。我也找人看过你的那段话了,人家说这么讲是正常的,绝对不是同性恋说的话。”爸爸有些语无伦次,他拼命的解释着,苏祈粲觉得可笑,他也懒得做什么说明,他淡淡问道:“你找心理医生看的么?” “不是,不是心理医生,是……”爸爸的话说了一半,但是苏祈粲已然明了。是他的情人看的么?在爸爸眼中他的情人简直是个万能,爸爸对她的每句话都坚信不移。 “哼哼。”苏祈粲忍不住笑了两声。爸爸赶紧补充:“我知道萧溟寒是你的好朋友,我知道你是像喜欢一个好朋友一样的喜欢他的,就和以前对秦浅一样。” “爸爸你还记得秦浅啊,真不简单。”苏祈粲轻松的称赞着,“不一样啊。我喜欢他和喜欢秦浅完全不同,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了。但是和你想象的应该不同。”苏祈粲认真的说。我知道你们眼中的同性恋,肮脏、恶心、和AIDS紧密联系,乱搞性关系,是和阴暗与丑陋直接挂钩的名词。我之于萧溟寒,并不是没有欲望,但是我的欲望比你们谁的都要单纯,我只是想永远的和他在一起。我想和他共同面对所有的事,我希望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有他;我希望在我快乐的时候,有他;我希望在我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的时候都有他。我希望他不要离开我,可以一直在我能看见、能触摸到的地方,然后他会捏捏我的面颊,拉拉我的手,朝我如此温和的笑着。 我希望我能成为他的一部分幸福,但我绝不希望自己破坏他原有的幸福。所以我不论怎么说着要相信他,都会难掩担忧;所以我不论怎么微笑着,都难掩悲伤。我之于萧溟寒,有无尽的企盼和向往,却缺乏坚定的坚持,缺乏一定要得到的决心,我害怕,怕我连累他失去了他原有的宝贵的东西,所以我已经养成了习惯,那样那样渴望的仰望着他,看着他如此乐观如此自信的笑容,然后我会努力的相信,相信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有最明智最完美的决定,他一定会为我们做最好的选择。 苏祈粲安静的笑着,他的心里扬起无法言喻的复杂感情,难以抑止的担心、难以抑止的恐惧、难以抑止的愧疚都翻涌上来。但他仍然不动声色的安静的笑着。爸爸的脸色大大的缓和,显然,他对苏祈粲的说话的理解与苏祈粲真正的想法大相径庭,他自信的说:“我就知道啊,全是你妈在瞎搞,儿子,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苏祈粲紧紧的闭着嘴,他目送着爸爸的离去,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开了口,冲出嘴边的会是怎样的言语。 爸爸,现在的你幸福么?你抛弃了这么多,就真的能得到幸福了么? 49 “苏祈粲……”低低的呼唤,苏祈粲熟悉这个声音,却不熟悉这种和平的叫法,他诧异的回头,滑落的刘海遮住了陆晓雅的眼睛,今天的陆晓雅格外的文静。 “怎么?”苏祈粲迷茫的看着面前那个总是笑得前仰后合手舞足蹈的女孩子。陆晓雅长久的沉默着,苏祈粲安静的等着她的回答,他慢慢的向前踱着步,陆晓雅也漫不经心一般的和他并排走。 “那天晚上,我看见了。”陆晓雅下定决心似的,猛地停下脚步。苏祈粲一愣,他怀疑的看着陆晓雅,女生咬着下唇,刘海被风吹起,露出坚定的眼神。 “那天晚上……”苏祈粲喃喃的重复着,他突然惊觉,他被吓了一跳似的瞪大了眼睛,立刻又恢复正常,“是么。”他轻轻的重复着,“那么晚了,都看见了啊。” 陆晓雅无言的点点头,本来那天晚上她是和同学一起压马路去的,同学突然兴奋的远远一指,压低了声音,兴奋的说,晓雅,看,那是不是BL?她心里一惊,抬头,视野范围内的两个男生,毫无疑问是十指相扣的。 同学激动莫名,天哪,终于看见现实中的了,晓雅,我们去看看是不是美型。 她大惊,不行!断然拒绝。 我们偷偷的看一下,绝对不让他们发现。同学不解她如此强烈的反映。 你这样看着就行了,听我的,别去打扰人家。她镇定的打着哈哈,将同学一把拖走。 陆晓雅有一双好眼睛,视力1.5。她就着并不黯淡的路灯看见了略矮的男生书包上的挂饰——一个很可爱的小青蛙,那是她送给苏祈粲的生日礼物,也是她逼着苏祈粲挂在书包上的。 “我知道你旁边那个男生,是周五陪你去打开水的是不是?”陆晓雅低沉着声音,“娜娜指给我看的,她说,晓雅姐,你看,苏祈粲旁边那个帅哥是谁,怎么没有见过?” “和他没什么关系吧!”苏祈粲打断陆晓雅的话,他激动的挥着手,真正到了被发现的时候,他只是希望能或多或少的保护到萧溟寒一点,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的行为是否够格称为保护。他有些悲伤的看着陆晓雅没有笑容的脸:“你不是一天到晚说要把我们班的男生配对的么?你不是一天到晚都说什么BL王道的么?到头来,现实中的你还是觉得很脏很恶心对不对?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什么‘小攻小受’么,答案就是,我就是个GAY!但是我知道他原本不是。他比任何人都要干净。”苏祈粲冷笑一声,“其实同性恋远远不是你想的那么轻松那么美好,在其中充斥着各种欲望,如果可以,你到W院的四楼男厕所去看看,几乎每面墙上都有‘寻GAY’的启事,然后加上一个电话号码。这就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的寂寞。他们需要发泄需要一个性伴侣。但我只是单纯的喜欢他而已,并不是没有欲望,但绝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愿望。”苏祈粲连珠炮一般的说着,他几乎没有什么停顿,但他也终于诧异的发现,陆晓雅的脸上慢慢的展开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这样的笑容似曾相识,带着抹不去的悲伤。 苏祈粲突然安静下来,他不知所措的看着带着美丽笑容的陆晓雅,陆晓雅扬起脸,她伸出手,好像想摸摸苏祈粲的脸颊似的,她的手在半空中停住,她自言自语般说:“真像,你和我弟弟真像,连说的话都好像。” 她猛地埋下头,长发顺着耳际滑落,她轻轻的说:“你知道么?我唯一的弟弟,我最爱的弟弟——陆晓夕,就是GAY。” 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从小就像个跟屁虫似的粘着自己的弟弟。四五岁的时候还穿着开裆裤,那时候真的觉得这个小子真烦人,自己总是和女伴躲到他看不见的角落,然后高兴的望着他茫然的寻找,再哇哇的哭着回家;六岁的时候还不会数数,别人问他家里有几个人的时候,他都只会说 “有一大把人”;然后自己看着他慢慢的长大,变高变瘦,变得脱去稚嫩变得嗓音不再清脆,变得会和自己赌气然后再飞快的和好,变得会悄悄的告诉自己:“姐,有女生特意跑来看我哦。”,变得会老气横秋的说:“你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先过我这一关!”变得会在自己去学校看过他之后,偷偷的跑去告诉妈妈:“我同学都说我姐姐长的漂亮,我好高兴。”在自己面前却板着脸装深沉,一言不发。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甚至有了做妈妈的感觉,看着这样的弟弟,不愿意他受一丁点的委屈,希望他永远笑得灿烂,希望能和他永远快快乐乐。他们无话不谈,但是自己从来没有对弟弟说过哪怕一句:“小夕,姐姐真的很喜欢你。”自己真的以为一切都会如此平静安和的度过,时间会像流水一般缓然淌过。 “我给他看过我看的耽美文,那时候我高三,他高一,我才开始成为一个‘同人女’。当时纯粹是因为好玩,想看看男生会有什么反映。他认认真真的看完了,他告诉我,他最喜欢那篇《奴才》。就是你问过我的那篇。他只是说他真的很喜欢,他觉得好感人。他没有说恶心也没有说不能接受。我当时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有点吃惊。他从不欺瞒我任何事,唯独这件。”陆晓雅仰头望着天空,今天的天蓝的出奇。 “直到我发现他的异常,他开始莫名的兴奋,偷偷的笑,他开始注意形象,他有时也会皱着眉苦着脸,有时又反常的蹦蹦跳跳,我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他不承认,我却肯定。然后有个周末,他高高兴兴的出门,我好奇的跟着他,只是带着想见见未来的弟媳的心理。我跟着他到了麦当劳,看见他走到角落,看见他快乐的和一个男生坐在一起,看见那个男生站起来问他要吃什么,看见他拉过那个男生的脸轻轻一吻。我都看见了,如果看见的是别人,我也许会很激动很兴奋,但那是我的弟弟。”陆晓雅面无表情,“我并没有立即冲过去,我守在家里,等他回来。然后我质问他,然后我哭了,我一直问他如果爸爸妈妈知道了怎么办如果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他说他不在乎,他真的不在乎,只是他的脸色那么坚定却那么天真。我想,或许是我给他看的文害了他。他太小,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现实,什么叫做可怕。我也太小,我还不懂得怎样保护我的弟弟,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对弟弟被一个男人抢走的嫉妒。”陆晓雅突然停下来,她抱歉的笑笑:“苏祈粲,你想听听这个故事的结局么?绝对不是什么Happy-ending。” 苏祈粲无言以对,他感到莫名的恐惧和诱惑,面前好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他想拒绝,他又想知道所有的一切,哪怕充满罪恶,他也想看看盒底是否禁锢着“希望”。他挣扎着,陆晓雅静静的等待,她的眼神清澄,看不出悲伤或是喜悦。 苏祈粲终于点点头。陆晓雅抿抿嘴角:“我们吵的很凶,声音很大,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一直在讲,你的小说里不都是可以幸福的吗?我不在乎什么同性恋,我只是单纯的喜欢他而已——真的,就和你说的一样。然后也像是烂俗的电视剧情节,下班回来的爸爸听到了,他恼火的冲进房间,拽着小夕问是不是真的。那时我都傻了,小夕又是个犟脾气,当场就承认了。爸爸暴打了他一顿,打的他嘴角一直流血,然后禁他的足,连学校里都办了休学申请。家里搞的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我再也不敢去看他或是和他说话,我害怕,非常非常的害怕,我不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是希望他像个‘正常人’ 还是支持他的幸福;是对现在的绝望还是对未来的希望。我既觉得愧疚也觉得爸爸的决定没什么错误。”陆晓雅长叹一口气,一眨眼,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她的声音却丝毫没有起伏,她笑着抹去泪水:“这么久了,以为早就麻木了,原来这也是不可能的啊。” “最后他还是找了个机会逃出家门,一两个月以后吧,仅仅是一两个月,他去找他喜欢的人,然后人家说对他没感觉了,人家找了个新的男孩。他失魂落魄的回家,他笑着对急成热锅上的蚂蚁的我们说他被甩了。爸爸没有责怪他,爸爸妈妈都挺高兴的,他们说那样子是变态,变态的感情是不可能长久幸福的。家里人很久都没有笑过,也都没有那么放松过。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他有留下字条,他说的那么简单,他只是说,‘等我找到永久幸福的时候,我再回来’。我们贴过寻人启事也报了警,我们登过报,我们试过各种方法,但是他就和消失了一样。”陆晓雅停顿了一下:“爸爸说这样的儿子他不要了。可是我要这样的弟弟。我每天都会想他,我只要做梦都会梦见他,我会梦见他光着屁股跟着我到处跑的小时候;我会梦见他高兴的笑着,身边的男人的脸永远模糊;我也会梦见他闭着眼睛,嘴角全是血,然后我会一身冷汗的惊醒,再也无法睡着。我开始疯狂的看各种写同性恋的小说,我只看喜剧结局的文章,我强迫自己相信他一定会和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幸福。但是,我再也没有看过《奴才》。”陆晓雅捂着脸,她突然开始抽泣,她哽咽着说,小夕他走的时候才17岁而已,他刚刚办了身份证,他那么粗心大意,他初中做化学试验的时候把硫酸搞到鼻梁上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的,这样的笨蛋去找什么幸福,让我怎么能放心啊?她喃喃自语道,回来吧,回来吧,幸福姐姐给你还不行么?你原谅姐姐吧,姐姐保证真的能给你幸福啊,姐姐保证。 苏祈粲几乎没有勇气把手搭在女生颤抖的肩上,他的心是不属于这个温暖季节的冰凉。 谁是天真的?谁是成熟的?谁是迷茫的?谁是清醒的?谁是痛苦的?谁是快乐的?谁是扭曲的?谁是正常的?谁是挣扎的?谁是坚定的?谁是不幸的?谁又是幸福的? 50 男生宿舍里日复一日的无聊着,他们谈论着谁谁谁和他的女朋友开房间去了,谈论着年级里那个女生已经不是处女,谈论着厕所门上的“I want to fuck a boy.”,谈论着蓝牙手机上的黄色小说。 “行了行了,你们就不能说点别的么?”串门中的苏祈粲按住脑袋,他有点怀念自己安静的室友们——单身汉谢全,痴情男林丹和学习狂人赵唯——虽然不怎么有趣,他们只谈论正经的可以上《人民日报》的话题。 “不想听就去上自习啊,你宿舍三个不是都去图书馆了么?”王桐翻了个白眼,“大家都是男人,男人不谈这些谈什么?” “好好好,可也不能总说这些吧,还讨论堕胎什么的,搞的你们一个个多想做爸爸似的。”苏祈粲微微有点脸红,刚才他才接受了关于各种堕胎方法的基础教育,据说王桐的女朋友的妈妈是妇产科医院的护士,这些信息绝对正确绝对可信绝对专业。 “不想做爸爸也要体验做爸爸的感觉。”王桐一本正经的说。宿舍里安静片刻,立刻爆发出一阵大笑。“说的好啊!”每个人都在起哄,苏祈粲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涨红着脸扫视了一周:“你们都想当爸爸么?” “正常男人哪个不想当爸爸?”出乎意料的异口同声,齐刷刷的点头。 “你想当爸爸吗?”苏祈粲小心的问了一句,他捧着一片淡红的西瓜,倚在萧溟寒家的碗柜上。 “噗”萧溟寒立即呛住,他喷出一颗西瓜子,“什么?”他哭笑不得的盯着苏祈粲。 “我听我们班男生说,正常男生都想当爸爸。”苏祈粲仔细的咬着西瓜,声音模模糊糊。他竖着耳朵听萧溟寒的回答,难得周末萧溟寒的爸爸妈妈出去了,他们又有了自由自在说话的机会。 “你们说什么说到这个了?”萧溟寒皱着眉头,“什么爸爸不爸爸的?” “他们说‘不想做爸爸也要体验做爸爸的感觉’,都相当赞同的样子。”苏祈粲老老实实的回答,“你想做爸爸么?” 萧溟寒停顿了一下,他的脸孔忽然有点泛红,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苏祈粲惊讶的看着他的反应,萧溟寒叹了口气:“你没有理解他们的意思,算了,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们班的那些男生还真够无聊的。什么‘做爸爸的感觉’?”萧溟寒暗暗的骂了一句。苏祈粲刚想告诉他陆晓雅的故事,门铃突然响了,苏祈粲愣在原地,他有点手足无措。萧溟寒反射似的的望望他,无奈的一笑,飞奔去开门。 “啊,祈粲也来了么?”萧溟寒的妈妈打量了一下,苏祈粲赶忙站好,露出笑容:“阿姨好。”他从厨房端出一片西瓜:“阿姨吃西瓜么?” “啊,谢谢你啊,等一下。”仍旧是温柔的笑容,亲切而又优雅。她愉快的扭头去看萧溟寒:“妈妈有件好事要告诉你呢。”她又转向苏祈粲:“祈粲也会替阿寒高兴的。”苏祈粲的表情忽然有些僵硬,但他努力维持着笑容,他隐隐约约的有着不好的预感。他紧张的看着一脸迷茫的萧溟寒。 “阿寒,妈妈替你办好签证了,你不是一直想去美国留学的么?妈妈和你叔叔终于把这件事办妥了。过两个星期就走。真不容易呢。”苏祈粲只觉得心猛地跳了一下,然后永远凝固。他的手指神经质的一痉挛,西瓜冰凉粘稠的汁水顺着指尖流淌蔓延,在小臂上留下淡红的痕迹。 “什么?妈妈你在搞什么?你什么也没有和我说过啊?”萧溟寒焦急的一会儿扭头看苏祈粲一会儿又看向自己的妈妈,“照护照照的时候你也只和我说是去旅游啊。”他粗粗的喘着气。萧妈妈安静的笑着,那般慈祥,她用同样的目光看着苏祈粲,苏祈粲呆呆的望着他,他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他机械的捏着那片西瓜,他的心里却是无限的明了。 被算计了,我们,我和萧溟寒,都被算计了。 “祈粲,我知道阿寒走了以后你们都舍不得。但是机会难得。我一直把你当自己儿子一样看待,阿姨很喜欢你,阿姨知道你是阿寒最好的朋友。以后阿寒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当他的伴郎,好不好?”她亲昵的喊着苏祈粲的名字,苏祈粲仿佛不能呼吸。 以后阿寒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当他的伴郎。 以后阿寒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当他的伴郎。 以后阿寒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当他的伴郎…… 他慢慢的低下头,他一字一顿的说,啊,好晚了,我要回家了。客厅里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让他头痛欲裂,他想赶快的逃离这个地方,他挪到门口,他觉得他在做一个恍惚的梦,他梦到了一个三岔路口。 “妈!你在说什么啊?”萧溟寒暴怒般吼了一声,苏祈粲不禁全身一抖,萧溟寒三步并两步跨到苏祈粲身边,他刚想伸出手去拉苏祈粲的胳膊,萧妈妈忽然举起话筒:“阿寒,找你的。”她也是一呆,却立即笑得如同阳光般明媚,萧溟寒闻声下意识的一回头,苏祈粲向外跨了一步,低声说了句“再见”,飞快的带上门。 苏祈粲缓缓走出萧溟寒家的小区,他面无表情的走到车站,他刚想伸手掏月票,却发现那片淡红色的西瓜还在手中。他渐渐扬起一个笑容,他举起手,高高的举起,红色的痕迹继续蔓延,他狠狠的将西瓜抛的远远的。西瓜砸在地上,溅起破碎的烂红,指尖和手臂上粘湿的感觉却无法摆脱,苏祈粲郁闷的蹲下身子。 他将洗澡水开到最大,他还没等水温变得适合就急急忙忙站在淋篷头下,起初的水是冰凉的,皮肤上几乎要起鸡皮疙瘩,然后迅速的变暖,甚至发烫、很烫、烫到无法承受,苏祈粲闪开身子,皮肤上躲避不及之处染上红色,淡淡朱红色,伴随着刺痛。 萧溟寒想去美国留学,这个自己也知道,早就知道。他是真的真的很想去,非常非常想去。这个机会很难得,这个自己同样知道,争取到这样的机会是很不容易。自己的确是应当为他高兴的,毕竟,实现理想是件困难的事,无论如何,萧溟寒都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心里明明很清楚,真实的感觉却与自我劝说的言语相违背。就像是这水温,一边是冷到颤抖,一边是烫到疼痛。 希望那个人,一直站在自己能看见能触摸能感觉到的地方,不要走远不要离开不要抛下自己一个人。 一个星期不见或是半个月不见,哪怕是一个整月不见都能够忍受,因为自己清楚他就在这小小的城市中,只要抬头,就能看见相同的一片天空,连云或是星星的位置都一样。喜欢他,最最最喜欢,信任他,最最最信任,这些都是真的,比任何的其他的都要真实,可是这样的喜欢这样的信任并不表示就不会有担心就不会有寂寞就不会动摇就不会恐惧。 如果我们站立的地方,连白天黑夜都颠倒,连天空都不是同一片,连星星的位置都改变,我们会怎么样? 你会忘了我么? 对不起,请原谅,可是我不得不想,你会忘了我么? 我不会忘了你,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我忘不了你,你存在于我的血液中,你深入我的骨髓。你让我有着如此疼痛的铭刻感;你让我有如此温暖的幸福感;你让我不需要像那黑暗而寂寞的一群,在厕所的门上留下寻找“GAY”的电话号码;你让我觉得只要遇见就是何其的幸运。可是我的家庭破碎不堪,你的却完整而稳固,我永远也不想让你尝试我遭遇过的痛楚。你应当有幸福的家庭,有感情稳定的爸爸妈妈,他们那样爱你,因为你是令他们骄傲的孩子,你孝顺而优秀,你几乎不犯错误,你干净而完美,你有那样漂亮的笑容。 苏祈粲呆滞的过了一个星期,他显得相当的迟钝,他上课也保持着一个姿势——眼睛注视着窗外,他没有写过一个字的作业,他整天都只是托着下巴。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走神。他的手机停机了,但他没有充值。 这一个星期,他失去了每天晚上的“晚安”,也失去了天气预报。他只是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得慢慢的习惯。萧溟寒去了美国之后,就再也不会有晚安,也再也不会有天气预报。他会渐渐模糊了时差也不再会知道这里是晴还是雨。 “你怎么了?”有人轻轻的拍拍他,缓慢扭头,是陆晓雅。 “没什么精神么。有珍惜的人的话,不是应当努力一点么?至少上进一些吧。”陆晓雅严肃的说。 苏祈粲心中一痛,他突然笑了笑,是啊,说的没错呢。他直起身子,晓雅,你那些文还有没有了?我想看看。 陆晓雅惊讶的瞪大眼睛,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苏祈粲,又慢慢缓和表情,她垂下眼睑,“有。你真的想看么?” “是的,请给我看看。” 苏祈粲熬了一个通宵,他竭尽全力的看了一部分文章,他差点就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高三,那部启蒙的漫画——《东京巴比伦》,也让他熬了一夜。 只是感觉早已不同,当初是那样单纯的愉悦,现在却是有些沧桑的伤感。 明明只过了两年不到,却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能够得到小说中描写的永远的幸福,我也会愿意吃他们那么多的苦。”苏祈粲只说了一句话,他翘起嘴角,但是他没有笑。 如果等待的结果就是团圆,我会选择等待;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就一定会有永远,我会选择在一起;如果世界是如此的宽宏大量,我会爱死这个世界。 可是我知道,幸福永远不是简单的事,特别是长久而持续的幸福,更是困难。我身边的人,有的放弃有的坚持,有的争取有的抛弃。太难太难,难道每次去想都是迷茫。 可是我知道,只要你幸福就好,你应当得到比谁都多的幸福。或许,未来的你应当有温婉的妻和乖巧的孩子,如果,你没有遇见我。 也许,那样才是真正的幸福,才是符合这个世界的规律的经典的幸福。才是平平安安的,可以保证的幸福。 你有获得这样的幸福的权利,我愿意,付出一切,只要你能幸福。你不需要失去不需要抛弃不需要承受什么压力,你只要轻轻松松的笑着就好。 我爱着你那样的笑容,纯净到没有一点杂质。我悲伤,因为我一点都不想放弃,我总是做着那样的梦,梦到我们可以如此顺利的走下去。然后,梦醒了,人却依旧想沉迷下去。 那样的幸福,或许真的能属于我们,但是我无法保证。我想留给你,我能保证的一切,哪怕我要失去所有。 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选择去美国,哪怕是遭到算计的,你也一定回去,因为你从不放弃任何实现理想的机会。 “苏祈粲,苏祈粲!”陆晓雅焦急的摇他的肩膀,略长的指甲几乎弄痛他的皮肤,他回过神来,身边的女生,满脸的慌张。 “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发生了什么么?”陆晓雅拽着他的衣袖,紧紧捏着,生怕他也消失了似的。 苏祈粲点点头,又摇摇头。 陆晓雅默不作声,她仔细观察着苏祈粲的脸色,她没有开口。 “他要去美国了。”苏祈粲尽量平静的说,每个字都冰凉。 陆晓雅仿佛舒了一口气,她松开手指,她斟酌着用词:“那又不是不回来了。”她想了又想,坚决的说:“苏祈粲,你知不知道,不要轻易的放手。” 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我一直在向着向往的一切那样努力的靠近,我小心翼翼,我一点都不想放弃,我相信着他能够和我一起实现一切,可是那天,我突然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喜欢他不是错误,被他喜欢也不是错误,我们牵手我们拥抱,我靠在他的肩上他搂住我,我们大声的那样快乐的笑着都不是错误。但是错就错在我改变了他。 “我听见他对他妈妈吼了一声,他一向是个冷静的懂礼貌的人,比谁都要孝顺,我第一次听见他用那样的声音和他妈妈说话。”苏祈粲没有回答陆晓雅,他甚至没有看着她,他像是说给自己听,“他的眉眼如旧,他的气息如旧,他的笑容也如旧,但是我知道,他还是被我改变了。我可以感觉到他家气氛的紧张,尽管他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尽管是那样的不起眼,但我仍然能够感觉到。”萧妈妈的介入平静安和,没有威胁没有压迫,有的只是柔情款款的笑容和淡然的暗示。 苏祈粲是敏感的,特别是在家庭问题上。他为自己的家而麻木,但这不代表他不曾痛苦或是不再痛苦。他比谁都知道这小小的三人世界的斗争,是多么的折磨和残酷。 如果可以,他永远也不想让萧溟寒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煎熬,那样的感觉就像是亲眼注视着自己的爱人慢慢的死去。如果自己是引爆他们家的导火索,如果自己有可能成为始作俑者,那么,自己也能够阻止一切的发生。 “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他的爸爸也会说:‘我不要这个儿子’,而且,他也没有可以为他哭泣的姐姐。”苏祈粲惨然一笑,陆晓雅红了眼圈。 “可是我想相信,每个人是不一样的,也许,也许真的会有办法呢?为什么你不能想象的幸福一点,想象的完美一点?你为什么不能再自信一点?” “我真的真的都相信我们可以永远这样下去,我们可以共同面对一切。那时候我是那么的高兴,他说向他许愿的话一切都会实现,我就向他许愿,因为他从不食言。可是你或许会嘲笑我的幼稚,会藐视我的软弱,就是因为他的那句暴怒的叫喊,我猛地发现,这样下去,我可能真的会毁掉他。我会毁掉他的家庭会毁掉他原有的幸福。我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件事,我不能冒险,我要谨慎,谨慎到一丝不漏。‘让他幸福’——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的唯一愿望?我只能选择最保险的方法,我只能选择我最有把握的方式。”萧溟寒的笑容应该永远的纯净,他的身体应该永远远离那些阴暗的破碎的存在,只有他,应该生活的圆圆满满。苏祈粲闭上眼睛,他捂住胸口。心痛,这个词原来这样的确切,没有体会过的人再也不会知道,心也会有如此强烈的感觉——堵塞着无法抒发的哀切,也缠绕着挥之不去的渴望,就是有着这样的渴望,才会难受的更加厉害。 电话铃声响起,苏祈粲知道一定是萧溟寒,只有他,会那样准时的在晚上十点打来。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用词方式,熟悉的询问口气。 “啊,手机停机了。” “嗯,明天就充值。” “别担心我,又不是你去了就不回来了。” “可以发邮件,还有QQ,还可以打电话。” “29号走么?那我送不了你了。我要考试。”苏祈粲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着,心里慢慢的堵成一块,塞的满满的。 “你先挂。”他抢先和萧溟寒说,“这次你先挂吧。” 萧溟寒愣了片刻,他突然轻轻的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好吗?等到我回来。” “好的。”苏祈粲平平静静的回答,他的声音不泛起一丝涟漪,他的右眼流出一道细细的泪,他总是奇怪,为什么泪水只从右眼流出。 萧溟寒满意的挂了电话,这次他先挂,但他没有忘记那句“晚安,作个好梦”。 原来,独自守着被挂断的电话是那么的寂寞啊。 “你傻了么?我们27号就考完了,什么29号?”床上的谢全提醒道。 “啊,没傻。”苏祈粲纹丝不动的坐着。 “那怎么说29号有考试啊?” “我知道那天没有。” 再过一个星期,你就要走了,你走的时候不会知道,我如此草率又如此坚定的做了个决定,其实说坚定,那是骗人的,因为如果我不提神防备,从前过往的记忆就会一丝丝一缕缕的渗透进来,有时候,一个恍惚,我会露出一抹微笑,我会闪电般的想到我们以后也许真的能幸福。我从来没有具体的想过怎样实现两个人的幸福,想象中的过程都是一片模糊。可是现在,我会咬着牙去思考,我逼迫着自己去做一个想象——我们的通信会慢慢变少,我们慢慢疏远,你的学业会繁忙,你会应接不暇,你会来不及思考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然后你渐渐对我失去了原有的感觉。你不再会说你也最喜欢我,你不再会说晚安,你不再会说“放心,还有我”;然后我在你的记忆中慢慢的淡掉,若干年后,或许你会携着你的女友回来,或许我会做你的伴郎,或许你会把我向大家介绍“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或许我会做你乖巧的孩子的干爸爸,我会摸摸他们的脸蛋就像是你当年对我做的一样,那般轻柔;然后我会微笑着看着你,不管你是否还微笑着看着我,因为我那时一定像现在一样的喜欢你,兴许更加喜欢,我不会忘记你, 永远也不会,我只能肯定这一点。 我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我想说的是,我不希望你忘记我。 但是也许,你忘记我更好。 51 苏祈粲给秦浅打了进大学以来的第一个电话。他们曾经有过绝不通过电话交流的约定。因为秦浅说过,他讨厌那种隔着一条电话线无话可说的尴尬感。“我们有了不同的生活圈子,我们认识不同的人,我们的话题肯定会变少,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们之间会有冷场,所以,还是写信最好。” 秦浅的话苏祈粲都奉为真理,他们的通信,多则一周一封,少则一月一封。但现在距秦浅的上一封回信已经有快两个月了,苏祈粲的信像是石沉大海,这不符合秦浅的一贯风格,就是再忙,他也会寄一封彩色的回信,哪怕里面只有三个字“我很忙”。 苏祈粲的耳朵贴着话筒,他习惯性的发呆,其实打这个电话还有其他的原因,他实在想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他每时每刻的疼痛着,这让他发疯。 “喂,你好,请问秦浅在吗?”苏祈粲的声音有点紧张,有点颤抖,电话那头的陌生人显然一愣。 “你不知道么?秦浅住院了,蛮久了,有一个多月了吧……” 苏祈粲站在久违的秦浅的面前,他痛恨这样纯白到底的单调颜色,他痛恨这里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他痛恨所有板着脸的医生护士,他痛恨为什么所有的事情全堆积在一起到来。 苏祈粲轻轻的走上前去,秦浅垂着头,他没有睁开眼睛。苏祈粲唤了一声“秦浅”,秦浅费力的眯着眼,但他还是笑了一下“苏祈粲么?” “是。”苏祈粲不再说话,他很想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不能开口去问。 他只是知道,从秦浅的同学那里知道,秦浅的眼睛有了问题,视力变得相当糟糕。他遇到了秦浅的妈妈,那个憔悴的守在医院的女人,哽咽着说那个病叫做Eales,许多人得了都没有大碍,只是秦浅的情况特别严重,连惯用的玻璃体切割手术都不能治疗,只能换角膜。 苏祈粲恍惚了神志,他觉得自己在看着一部悲剧的小说,亲眼目睹着所有珍惜的东西一件件的崩毁。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道,“换角膜要多少钱?”他询问着秦浅的母亲,他找不到任何的可以作为安慰的言语。 “钱不是问题,我们倾家荡产也要治好他,只是排着队要换角膜的那么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女人端着保温杯,慢慢走远。 苏祈粲注视着面前瘦削的少年,他的头发已经略长,他的手指依然苍白纤细,他仍旧安静,静到几乎融化在空气中。 他一直是苏祈粲心中的天才,他会调出那么美丽的颜色,他能作出那样新颖的构图,他的每一份作品都令人惊艳,这样的他,怎么能够没有双眼? 混乱了,一切都混乱了。好像全天下的不幸都在一夜之间汇聚在一起。怎么办?怎么办?哪怕秦浅没有一句伤心绝望,哪怕秦浅没有一句自暴自弃,哪怕秦浅是真的乐观真的开朗,苏祈粲也知道,他不能经历太长时间的等待。 秦浅是开在五彩的颜料和粗糙的画布上的花,没有色彩的世界就是地狱,没有视力就意味着枯萎。画家的灵感不会消失,但是画家拿笔的触感却会生疏,当自己的手指再也表现不出自己的内心,他的灵魂定会一片片的被撕碎。 秦浅失去了他爱着的女友,他尚可以勉强的笑着,如果他再失去自己的创作,一定会迅速的崩溃。 “没事的,会好的。我向你保证。”苏祈粲陪着秦浅静静的坐了许久,他们稍稍闲聊,直到苏祈粲不得不走的时候,因为他下午还有一场考试,最后一场考试,今天是6月27号。 秦浅点点头,布制的不合体的病号服愈发衬托出他的瘦弱。苏祈粲咬紧了下唇,他快步的走到门口。 “喂。”身后有低低的呼唤,苏祈粲转过头去。 “你怎么了?过得不好么?听起来很不快乐。”秦浅的说话永远直白,“我不是指因为我的事,我是说其他事。” “哪有,没有,还好。”苏祈粲的胸前一阵绞痛。 “我看不见你的脸,但我至少还听得见你的声音。”清冷的言语,洋溢着担忧。 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要担心我?你不是应该更加担心你自己么?苏祈粲吸了吸鼻子,他笑着说,秦浅,你放心,你很快就能看见我的脸了。我向你保证。 苏祈粲冲出病房,差点撞到了门边一个颤巍巍的老头,老头摇着头说,小伙子,你以为你说保证就能保证的?你看看有多少人为了那对角膜排队?如果他家有权有钱他早就移植好了可以出院了,干嘛还等到现在? “为什么要有钱有权?”苏祈粲有些疑惑,他看见老头的眼神轻蔑,分明是在嘲笑着他的稚嫩。 “有权的没话说,打个招呼就能优先。有钱的,给院长送个二三十万,说不定明天就上手术台了。”他布满皱纹的手一指,指着病房里那些木讷的面孔,“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人都在等,等到什么时候?”他抽了一下鼻子:“我的老伴不也在等?等了快一年了。等我穷的连锅都卖了,我们也只能回家了。” 苏祈粲打了个寒颤,他不能,他不能让秦浅的脸上也染上如此麻木的绝望。权利,他没有,钱,他同样也没有,那么,应该怎么办? 他随随便便的答完最后一张试卷,他被夹杂在充满回家喜悦的欢呼的人群中,他机械的和他们招手说着再见,他看见了不远处的王桐,他快步走向前去,他抓住那个活络的男生,急切的问:“你知不知道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赚三十万?”王桐明显的一愣,他上下打量了苏祈粲一番,他突然忍不住爆笑起来,口水四溅。苏祈粲恼火的皱着眉:“我认真的问你,你认识的人多,如果知道的话就告诉我。除了买彩票。” 王桐揉了揉肚子,他索性放下行李包,他伸手猝不及防的拈起苏祈粲的下巴:“卖啊。”他一把甩开了手,在目瞪口呆的苏祈粲面前又笑了一阵,最后勉强板起脸:“别生气别生气,我昨天看了一部电子小说,里面有个女的老摆的!她的初恋情人生病了,她就上网贴了个帖子,把自己的第一次卖了三十万……”王桐闷闷的笑着,他捉弄般的看着苏祈粲。 “有人买么?”苏祈粲不介意的问。 “有啊,真的卖了三十万呢。”王桐瞪了瞪眼,抓起地上的包,“我还要赶车呢,不和你说了啊,暑假把那部小说给你看看,让你学学怎么赚钱。”他一溜烟的跑了,苏祈粲却没有暴跳如雷。 他从前听过这样一种说法:如果不能和自己最爱的人做爱,那么和谁做都一样。 他从不认为这是一句真理,但此时,他却有点赞同。 如果可以让秦浅的眼睛尽快复原,如果可以立刻赚到三十万,如果真的可以,他觉得自己也能够接受。 他厌恶的看着这样的自己,他悲哀他绝望他从心底里开始一点点的崩溃,原来我是这样的肮脏啊,原来我是这样的没有节操啊。 他没有多给自己留下犹豫的机会,他迅速的上了一个同志网站,他在混乱的网络社区发了帖子,他问,谁愿意用三十万买我的初夜。 这会是他为秦浅做的最后一件事,这会是他的初夜也是最后一夜,从此,他将不再配做任何人的朋友,因为他会是连自己都厌恶的肮脏。但是,不管如何,还要继续的生活,还要继续这样的活下去。 很快有人回应了他,地方也被对方定好,是这个城市著名的五星级酒店,他有一丝欣慰的想,能住的起五星级酒店的,肯定也能付的起那三十万。 “我要一次付清的三十万,一分都不能少。”他敲击着键盘,言语冷静。他是真的冷静,心像是空了一般。 “好的。”对方也答的爽快,“绝对不会少。” 苏祈粲转身拨了萧溟寒的电话,他淡淡的说,明天我不能送你了,你注意安全。 然后他突然很想再聊几句,于是他开始口若悬河的讲,他回忆着当初他们戏剧性的相识,他回忆着萧溟寒猫着腰带着他钻进漫画店的样子,他回忆着他们每天放学一起走过的路,他回忆着萧溟寒的天下第一泡面,他回忆着他们的点点滴滴,直到说的口干舌燥,直到笑得泪湿了眼角。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十点半。你明天几点考试?” “九点。” 他们突然都沉默,寂静,寂静的像一切都已死亡。 苏祈粲笑着开口,你知道吗?我爱上了一首歌,歌的名字叫做《再次绽放的思念》,是柯南新一季的主题曲,我非常的喜欢,但是不会唱。他定顿了一下,他几乎想哼一哼那首歌的旋律,但是他停下,他清楚的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萧溟寒也清楚的说:“你要等我回来。” “好的。”苏祈粲笑,笑自己撒谎撒的那么精妙,笑得泪流不止。 “我先挂,这次我先挂。”他轻轻的说,“再见了。”然后他第一次那么坚定的搁下话筒。 他要在自己还干干净净的时候,给萧溟寒留下一个截止,留下一个清脆的“咯嗒”声。谢谢你,谢谢你,让我不必面对盲音的寂寞。 光脚踩在地板上,是无边的冰凉,6月29日,是萧溟寒的生日,那天的十点半,萧溟寒要去美国,那天的九点,苏祈粲将把自己的第一次以三十万的价格卖给一个陌生的男人。 我们永远等不到我们所承诺的十九岁,这究竟是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 “又是萧溟寒么?”妈妈不满的问,“什么事说了这么久?”她明明都听见了,那全部是温婉的回忆,柔和的肝肠寸断。 “他要去美国了。”苏祈粲语气平平。 “哦。”妈妈有一点点的高兴,苏祈粲听得出来。 他说,妈妈,你知道么?我一直很喜欢他,我最喜欢他,我比谁都要喜欢他,这是真的。我一点都没有骗你,我再也不会喜欢谁像喜欢他那样的喜欢。 妈妈瞪大了眼睛,她的面部表情惊恐,她只能发出间断的音节:“你,你……” “你不是早看过我的手机了么?你不是知道我是同性恋了么?你猜得一点没错。”苏祈粲说的斩钉截铁,他冷漠的看着妈妈的面部表情扭曲,他听见面前的女人用耳熟能详的尖厉的声音嘶叫着:“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啊?你是同性恋?我生出你这种儿子,我干脆死了算了!” 苏祈粲冷笑了一声,他早已不会大惊失色的看着叫着“我要死”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相信,真正想死的人,比谁都要安静,他们会把那个“死”字写的小小的,而不是嚷的全世界都知道。 活不下去的人,是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而不是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苏祈粲讨厌那些把严肃的死亡当作威胁的人。 他无力的靠在门框上,他轻轻的笑着,他说你还没听我说完呢。妈妈立刻止住了声音,苏祈粲笑得更加灿烂。 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笑容已经成了一种形式,成了一个纯粹的动作,只需要扯扯脸皮,拉拉嘴角。 “我是绝对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我们俩无法在一起,总有一天,我也会找一个合适的人,和她结婚、生子。但是我最喜欢的人永远是他,这样的喜欢,一辈子只会有一次。”他看看妈妈,那紧皱的眉头已经缓和,哈,就是这样的女人啊,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想什么,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儿子在走着什么样的一条路、做着怎样的决定。她看到的只是自己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自己有什么东西被抢走,自己有什么东西不能接受。 “萧溟寒找到女朋友的时候,我也会立即找一个。他结婚的时候,我也会立即结。”苏祈粲轻巧的决定了自己的未来,他无法否认,他的心里还存在这那么一点的幻想。无论如何的一遍遍说服自己,告诉自己,强迫自己放弃,都磨灭不了那一点点的幻想。 但是到了明天的这个时候,连那微小的幻想都会消亡,因为那时的自己,已经不能再站在干净纯洁散发着阳光气味的萧溟寒身边,那时的自己,再也配不上那么美好的笑容。 苏祈粲转过身去,他走进自己的房间,他哼着那首他最爱的歌,他知道这首曲子的每一个旋律,也知道这首曲子在唱和着什么。 ——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那令人怀念的小河边 对于昨天的梦,又开始浮想联翩 那一天,年少的你,却显得那么成熟 我一句道别的话也不说,将自己隐藏在雨伞之下 就这样,与你擦肩而过,只剩下“如果当时……”之类的思绪 有时候,会在心中再次绽放 爱情也好,恋情也好,都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改变 就仿佛我喜欢你的心意般永远不变 纠缠着盲目的思念,只是因为人们总是对往事恋恋不舍 为了不让曾经走过的景色无声消散,将它深深埋藏心中 夕阳映照的天空,摇曳风中的树梢 好几次,我装出沉迷于风景的样子,无视身旁的你 却是努力不去伤害到你,也避免伤害我自己 阵阵的伤痛,看吧,我能够将它按捺在心底 如果用“爱”来为之命名,那么,这就是所谓的“爱”了 “你是否索求着什么?”“我并不要求什么,只是单纯的喜欢着你”如果能够这样回答,该有多好 孤独与怯懦来袭的夜晚,这种思念在心中再次绽放 大概,我已学会了,忘记爱过一个人的勇气 爱情也好,恋情也好,都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改变 如果当初我喜欢你的心意能够永不改变 孤独与怯懦来袭的夜晚,这种思念在心中再次绽放 任这样的思念渐渐蔓延,直到今夜 直到,回忆静静枯萎老去—— 52 6月29日,萧溟寒的十九岁生日;6月29日,风和日丽,适合飞行;6月29日,热气从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向上蒸腾,灿烂的阳光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早晨九点,苏祈粲一向守时,他端端正正的站在五星级酒店的客房里,空调的温度打的非常的合适,但他依然微微的发抖。 他看见了买自己一夜的人,一个英俊的男人,成熟、优雅。男人微笑着靠在沙发上,微笑着看着他。 苏祈粲不笑,他淡然的站在屋角,不由自主的继续发着抖。他紧紧的盯着脚前的那一小块地毯,柔软的淡褐色。 男人忽然笑起来,他站直,走到苏祈粲面前,伸出手,摸摸他的脸颊,亲昵的问,冷么?我看你一直在抖。 苏祈粲条件发射般的扭头,那只手擦着耳根而过。男人的阴影投注在他的脸上,压迫。 “看来你不记得我了。”男人并没有生气,“可是我一看见你就想起来了。这么多年没见了,你长得越来越漂亮了。”语气是见到了老朋友般的熟捻。 苏祈粲下意识的回头看他,诧异莫名:“我们见过面么?”他紧张的问着,他没有一点印象。 “是啊,那时候你还挺小,在地铁站里,我问你‘一个晚上多少钱’,你很不礼貌的回了一句‘滚’。”男人若无其事的摆弄自己的衣袖,“我没有忘记你,我还去地铁站里找了你几次,天哪,那个地方可真挤,可是再也没有碰见过你。没想到,我们以这样的形式见面了。”他轻轻的笑着,苏祈粲的脸火烧一般的红起来,他咬住嘴唇。 苏祈粲的记忆中,恍恍忽忽是有这样的一个人,但他的眉眼早已模糊。“像你这样的有钱人,干嘛去挤地铁?”苏祈粲不甘心的回了一句嘴。男人愉快的立马应答:“体验生活啊。” “体验生活?”苏祈粲低声重复,他忽然想再东扯西拉一会儿,他想无限制的拖延时间。 “如果不去那里,怎么遇见这么可爱的你?”男人的臂膀环绕过来,苏祈粲立刻僵直了身体,但他没有动弹,他像是一个木桩一般,呆呆的立着。 这已经是,无法回头的决定了啊。 在这凉爽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温暖的气息喷在苏祈粲的脖子上,苏祈粲忍不住一阵发毛,但他依旧一言不发。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初夜用30万卖了?”男人小小声的问着,他轻柔的抱着苏祈粲的身体。 “因为我有个朋友生病了,需要这笔钱。”苏祈粲结结巴巴的咽着口水,他几乎无法喘气。 “爱人么?”男人将他扑到在软软的床上,从上方注视着他的脸,他剧烈的颤抖,但他还是挤出几个字:“不是,是朋友。” “哦,你真是单纯可爱的孩子,为了朋友把自己卖了。”男人将头凑到他的脖子边,轻轻的嗅:“有阳光的味道。” 苏祈粲的心里突然很痛,他的目光越过男人宽阔的背,他的眼睛突然湿润,他哽咽着纠正:“不是阳光的味道。不是的。” 只有萧溟寒,才配的上阳光的味道,那是多么清新柔软的味道。 他无法抑止的难过,这样的难过渐渐漫溢,将全身都淹没。他无法呼吸,他在这样的酸楚中窒息。 “会很痛哦。第一次的话。”男人的话模模糊糊的传来,苏祈粲没有作声,他无法作声。男人缓慢的解开他的衣扣,皮肤暴露在一片冰凉中。 阴影压抑过来,越来越近,满天满地都是淡淡的烟草味和古龙水味的混杂,不是那样清爽蓬松的熟悉的味道。 再见了,我最爱的人呀。 热的空气,冷的空气交错着,男人并不太柔软的身体靠近着,很近很近,近到就要彼此触碰。 “对不起。”苏祈粲猛地伸出手,他拼命的推着男人,他扬起头,他将眼泪逼回眼眶,但是没有成功,他索性捂住嘴,他蜷缩在床上,他一直都只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如果不是他的话,我不能接受;对不起,秦浅,我没有办法让你尽快的复明;对不起,我最爱的人啊,我竟然会有如此荒唐的念头。 苏祈粲紧紧的靠在床的背垫上,他号啕大哭,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如此淋漓的哭过。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房间里是除了呼吸声和抽泣声以外的寂静。苏祈粲的声音慢慢变小,他的身体只是间或颤抖。 “哭好了么?”男人早就站起身来,他又坐回沙发,“知道自己的荒谬了吧?”他的笑容依然灿烂又带着一点轻浮:“你真是太过幼稚。” 苏祈粲震惊的瞪大眼睛,他的鼻子由于未完全止住的哭泣而抽动,他不敢置信的盯着男人。 “想到自己最爱的人是谁了么?我就是想看看你还想的想不到的。”男人扬起嘴角。 “那个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苏祈粲叹了口颤抖的气,“我只是想让他幸福,只要他幸福就好。” “所以说你幼稚,你以为你是谁,能随随便便的决定别人的幸福?”男人毫不客气的打断他,“这么说,好像你有多么的不幸,你也不想想看,那么多的GAY,有几个能找到彼此相爱的人?你到网上卖自己,没有碰到变态没有碰到骗子,碰到的是我,你还能算是不幸么?你不是不能幸福,只是太过想当然,你缺乏争取幸福的勇气。有些东西,就是要失去后才能得到。你连失去的准备都没有,当然不可能拥有什么。”男人的目光又转柔和:“我倒是好奇,你到底为什么想要那30万?” 苏祈粲觉得自己的思绪乱的不可开交,如果这个男人说的是对的,那么自己,已然错过了最珍贵的东西。但他还是机械的回答:“为了我的一个朋友,他是学画画的,但是眼睛看不见了。” “角膜移植要不了这么多钱。”男人的眼角闪过一丝冰冷。 “不是,别人告诉我,他是不可能等到角膜的,除非给院长送个三十万。”苏祈粲像一个答话机似的回答,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怎么办怎么办?我的愚蠢让我错过了什么? 他的下巴突然被轻轻的捏起,他被迫扬起脸庞,男人玩味的笑着:“原来是这样的事,其实这种事不需要三十万,你根本不需要卖你的身体,你只要给我一个吻,就可以办妥。” “啪”的从衣橱里传来一声闷响,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男人叹了口气,放下苏祈粲。他转过头:“你这样的小孩子,怎么能想到卖身这种方法?而且一开就是三十万。”他仿佛对这样的研究饶有兴趣。 “我同学看的电子小说上写的。”苏祈粲像回答老师提问一样乖乖的作答。男人的眼中亮光一闪,他有些兴奋的说:“是不是《我的爱消逝在风中》?”苏祈粲打了个寒颤:“我不知道,没看过。”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男人略有些得意的说:“有空看看吧,那是我没事干的时候写的,点击率排名前十呢。” 他挑起细长的眼睛,他打量着苏祈粲:“既然也算是我写的小说引诱的,我就和院长打声招呼,你的朋友,很快就能看的见了。”苏祈粲一时无法会意,男人拍拍苏祈粲的脸,很满意的说:“把脸洗洗吧,以后别干傻事了。” “为什么?”苏祈粲踉跄着爬下床,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搭理这样的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明明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因为,你让我想到了一个人。一样天真,一样傻,我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一样破碎。”男人慢慢睁开眼睛,收起戏谑,露出无比的温柔。 苏祈粲的心里涌出一阵酸楚,这样的笑容,让他想到了萧溟寒,安宁平和,无限温暖。 抬头,十点四十,此刻的他,应该在高高的云端上,向着自己的梦想飞去吧。 我一直最喜欢你,最最最喜欢。现在,我会真的等你回来,然后勇敢的面对着未来,争取我们的幸福。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你也永远不要忘记我。我相信我许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因为,你从来都说到做到。 苏祈粲洗完脸,他恭恭敬敬的向着男人鞠了一躬,他接过自己的手机,从心底里道了声“谢谢”。他关上房门,男人长叹一口气站起来,拉开衣橱。 衣橱里跳出一个漂亮的男孩,男孩凶巴巴的扯住男人的衬衫:“你刚才是真的想吻吧!” “哪里有,哪里敢!”男人急忙辩解着,“我不是遵守了和你的承诺么?其实一点都没有碰到他。” “还敢说!明明是捏过下巴,摸过脸!”男孩不依不饶,“你脸皮真厚,那天上网的时候,你就在说‘哇,三十万卖初夜,是不是看了我的小说受的启发啊!’今天还问人家,装模作样!”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还不好么?”男人抚着男孩的肩膀,低声哄着。 “你最后用他的手机发什么了?”男孩好奇的问。 “发短信给他的爱人啊。”男人高深的笑着。 “不是出国了么?你傻啊。”男孩撇着嘴角。 “我作为作家的直觉告诉我,那个男生还没有走掉哦。”男人得意的说。 “算了吧,你那是不务正业。你到底为什么发?” “好吧,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看了下他的手机,有一个人发了很多条短信问他在哪里,我就帮他回了一下,顺便还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男人宠溺的搂着男孩。 “你疯了!你到底在做好事还是搞破坏?”男孩的脸色瞬时苍白。 “我赌他们会幸福。”男人温柔的在男孩头发上印下一吻。 “又是作家的直觉么?” “不是,是保证。”他微微的笑着,他突然轻轻扭过男孩的脸,“晓夕,你觉得过你是你不幸的么?” 男孩安静的偏了偏头,他的鼻梁上有一小块很不明显的凹陷,他习惯性的摸摸那淡淡的伤疤,“没有啊,因为我遇见了你。” 只有相信自己是幸运的人,才拥有站起来的勇气,如果掉进了自怨自艾的怪圈,就真的不会幸福了。 “你今天做了件好事,真的。”叫晓夕的男孩把头轻轻靠在男人肩上,“因为他很像当年的我么?” 男人无声的点点头。 “那么,我就相信他,会和现在的我一样的幸福。”男孩柔和的笑着,“我还想祈祷,晓雅姐姐也能幸福。” 苏祈粲拖着脚步走出自动门,他迎着刺眼的阳光勉强的睁开眼睛,他努力适应着外界的耀眼明亮,他忽然看见不远处站着熟悉的人影。他不敢置信的揉揉眼,那个人影近了一些,他呆呆的看着那个人走到他的面前,发丝上是晶亮的汗水,一滴一滴的流淌下来。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苏祈粲的脸上,力道一点都不重,但是苏祈粲的心里却是猛地一沉。 “你在干什么?你这样是为我好么?你以为你这样我就能幸福了吗?什么是幸福我自己最清楚!谁也不能决定别人的幸福!”萧溟寒喘了口粗气:“我说过,到了我十九岁整的时候,就能清楚的面对自己的感情。这就是我对你的感情。”他怒气冲冲。 苏祈粲的半边脸颊突然涨痛起来,他一动不动的站着,他还没有来得及作任何反映,萧溟寒突然把他揽在怀里,他搂得是那样的紧,紧到苏祈粲都能感受到他汗湿的身体。 “我爱你,比谁都爱。但是我也比谁都恨你对自己的不慎重。你就这样的不信任我么?竟然想到今天去把自己卖了?我真是很生气很生气气极了!”他狠狠的拧了一把苏祈粲没有被打的脸蛋,捏出一道红印,苏祈粲吃痛的皱起眉,他仔细品味着这疼痛——我真的不是在做梦么?他对上萧溟寒炯炯有神的双眼,他喃喃道:“真的么?” “亏好你碰上的不是什么混蛋,还是个有点良心的!不然怎么办?你实在是让我半点都放心不下!”萧溟寒的眼神让苏祈粲心里一阵发毛,他突然惊觉:“你怎么没走?” “我原来是准备走的。我清大八早的赶到你们学校,想在走之前履行我们的约定的,哪知道你们学校半个人也没有,我就觉得不对了。我急急忙忙冲回来,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打电话发短信也没回音,哪里还有心思出国?十点多的时候,收到你的短信,不过是那个男的发的,然后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所以我就在这里了。” 苏祈粲有些焦急的拉住萧溟寒:“那出国怎么办?” “怎么办?以后再说吧。”萧溟寒轻描淡写的说,他放开苏祈粲,向前走了几步。 “不会后悔么?”苏祈粲小小声的问,他非常的快乐,可是快乐和愧疚并存,他有些害怕,害怕以后萧溟寒会后悔。 “后悔?也许吧。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今天我就这么走了,我一定会后悔。”他刷的扭过头,他向着苏祈粲伸出手,他微微的笑着,他稍稍仰起头:“要不要相信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苏祈粲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他慢慢绽放出一个笑容,他坚定的将手探过去。萧溟寒的气息,永远温暖。 “其实,我在昨天晚上就知道有点不对劲了。”萧溟寒紧紧的牵着苏祈粲,仿佛害怕他会消失一样。苏祈粲迷惑的看着他。 “因为你喜欢的那首歌。我们家那里正好有《名侦探柯南》的音乐精选卖,我就学着唱了一下,小日本的歌还真难学。”萧溟寒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日语开始低声的唱着。 熟悉而婉转的旋律,带着淡淡的悲伤和怀念。 ——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那令人怀念的小河边 对于昨天的梦,又开始浮想联翩 那一天,年少的你,却显得那么成熟 我一句道别的话也不说,将自己隐藏在雨伞之下 就这样,与你擦肩而过,只剩下“如果当时……”之类的思绪 有时候,会在心中再次绽放 爱情也好,恋情也好,都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改变 就仿佛我喜欢你的心意般永远不变 纠缠着盲目的思念,只是因为人们总是对往事恋恋不舍 为了不让曾经走过的景色无声消散,将它深深埋藏心中 夕阳映照的天空,摇曳风中的树梢 好几次,我装出沉迷于风景的样子,无视身旁的你 却是努力不去伤害到你,也避免伤害我自己 阵阵的伤痛,看吧,我能够将它按捺在心底 如果用“爱”来为之命名,那么,这就是所谓的“爱”了 “你是否索求着什么?”“我并不要求什么,只是单纯的喜欢着你”如果能够这样回答,该有多好 孤独与怯懦来袭的夜晚,这种思念在心中再次绽放 大概,我已学会了,忘记爱过一个人的勇气 爱情也好,恋情也好,都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改变 如果当初我喜欢你的心意能够永不改变 孤独与怯懦来袭的夜晚,这种思念在心中再次绽放 任这样的思念渐渐蔓延,直到今夜 直到,回忆静静枯萎老去—— 萧溟寒专注的唱完,认真的看着苏祈粲的眼睛,他一字一句的说:“孤独与怯懦来袭的夜晚,如果真的还会有这样的夜晚,我希望我能陪在你的身边,而不是让你任思念渐渐蔓延。”他轻轻的捧起苏祈粲的脸,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那淡红的指印,他又一次做着庄重的表白:“我爱你,比谁都爱。”他飞快的低下头,在苏祈粲柔软的唇上印下温柔的一吻,空气间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你的初吻,我接收了。”萧溟寒开心的笑着看着满面通红的苏祈粲,他牵起苏祈粲的手,“请让我对你负责。” 苏祈粲踮起脚,也飞快的在萧溟寒唇上留下一吻:“那你要负责一辈子。” 他们携手,相视而笑。他们都红着脸,他们都品尝到了唇齿间的幸福,他们肩并肩的一起向前走。 今天的天空,如此的纯净美丽,以后的每一天,我们都将拥有同一片天空。 这是苏祈粲和萧溟寒的天空。 “你是否索求着什么?” “我并不要求什么,只是单纯的喜欢着你” 他们以爱命名,他们的幸福将永远绽放。 End 苏祈粲的天空 番外 顾响 文/宛如轮回   1   他说他叫做苏祈粲。   江苏的苏,祈祷的祈,粲然的粲。   他稍稍的向四周笑着,然后我看见,有几个女生,微微的红了脸。   他的皮肤白净,他的身形瘦削,他笑起来时有淡淡的酒窝。   他常常懒散,他爱在上课时和同桌说话,他对我的怒目而视总是瞪大了眼睛笑着。但是他的成绩一流,他偶尔嚣张,他会在英语课做眼保健操时响亮的吃一个苹果,然后对着笑骂他的老师,露出那般无辜的孩子般纯真的脸。   从没有人指责他什么,因为他的确优秀。我一直这样的看着,无论是在考完试后揉着脑袋和别人对答案的他,还是在运动会上欣然的接过女孩子递来的棒棒糖的他。他总是笑着,扬起嘴角,他喜欢靠在窗前,任风吹散了他的头发。   我就坐在他的前面。我只要竖起耳朵,就可以轻易的听见他聊天的话题;我有时向后一仰,会碰翻了他的笔袋;我伸一个懒腰,也许就能划到他的鼻尖。我们之间,就是那样的近。   他的话题中从来没有我,尽管他总是天南海北的乱侃;他从不在意我是否碰翻了他的笔袋,他只会紧张的检查他从不用的一只修正液有没有掉在地上,那支修正液,被马克笔涂的斑斓;他会笑着躲开我的手指,然后漫不经心的说,顾响,你又打到我啦。   我们之间,也就是这么近,又这么远。   我的爸爸是个老师,他教大学的哲学,他看起来是那样的严肃而又谨慎,他让我从小接受儒家正统的思想教育。   我并没有如他所愿,成为一个大气的智者。我只是喜欢和别人辩驳,我想从别人的面红耳赤中寻找自己的优秀。   于是有人说我刻薄,有人说我尖酸,有人说我对谁都很冷淡。   我不会被别人过多的注意,我总是板着面孔坐在专属我的位子上,考出平平凡凡的成绩,规规矩矩的听课,安安静静的做作业。   我一直注意着他,和其他许多人一般,看着他或是笑或是挑眉或是瞪眼,看着他考出漂漂亮亮的分数心满意足的啃苹果,看着他在跑道上超越,兴高采烈的拿回奖牌。   他有些耀眼。   我有些羡慕,甚至是嫉妒。   他也会对我笑着说话,就和对其他的人一样,只是简单的闲扯两句,他的笑容,连角度都不曾变化。   我只能看见,他在从班长手中接过信的时候,才会双眼闪闪发光,他显出从没有的认真,仔仔细细的研究着信上的每一个字。那天,他会格外的安静,不和李晖谈八卦也不会吃苹果,他间或会有叹息,然后呆呆的任我的手指打在他的鼻尖上。   那样的信,异常的好认,因为它们有着如同彩虹般绚丽的颜色——赤橙黄绿蓝靛紫,鲜艳夺目。   不知道是谁,能让他的笑容改变,不再是对每个人都一样。   他骑车上学,他喜欢发呆,他总是骑着骑着就好似要撞到别人,然后再猛然的刹车。他的速度并不慢,我总是跟在他的后面。我几乎没有想过要超车,我只是附和着他的速度,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认为,我们应当有距离,就如同我就坐在他的前面,但是他的话题中从来不曾有我。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回过头,很惊讶的看着在车流中有些无措的我,他慢慢的刹车,很有些惊奇:“顾响你也骑车回家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你什么时候注意过我了?”我没好气的来了一句。   他的脸庞有些泛红,他皱皱眉,然后迅速的绽出一个笑容,他说太好了,以后不用一个人回家了。   我看见他高兴的眯起眼睛,他说的如此真诚,我一言不发,但是那天,真的很暖和。   然后我们放学总是在一起,我们同骑那段不长的路,我们的速度越来越慢。我们会斗嘴,直到两个人禁不住笑出来;我们会聊天,说着最喜欢的科幻小说或是评价今天老师们的打扮;我们会伸出手,拽着对方的车龙头打闹,丝毫不在乎路人责备的眼光。   我们就是这样的熟悉起来,那么那么的自然。   我开始在课间时习惯性的回头和他聊天,开始向他请教题目,开始在放学时等他回家,开始一起去食堂吃饭,甚至在他的卡丢掉的时候,我慷慨的和他公用一张。   我从未如此大方过,就像我从未觉得过被说成“笨死了”是件挺有趣的事情。他爱这样的喊我,我便用手打他的头,轻轻的。   他的头发那般柔软。   渐渐的我告诉他我喜欢什么,我告诉他我初中时去过那些地方,我告诉他我的家人对我的要求,还有我自己的要求。我看着他如此专注的倾听着,我感到由衷的满足。   他依然耀眼,但是他的光芒温暖柔和。   有一天,我听见他轻轻的对李晖说,顾响这个人其实挺好的。   李晖哼了一声,不屑:“是么。”   我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我的笑意却还是止不住的泄漏,我非常的高兴,高兴到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我依然如此的看着他,看见他对每个人都那般的笑着,看见他被大家包围,看见他惬意的靠在窗前,看见他拨动自己的凌乱刘海。   但是放学的时候,只有我和他,那时的他,会微微皱着眉头听我讲我从前的故事,会斜着眼听我大发感慨,会大笑着骂我异想天开。   我们那样的近,近到只要伸手,就能触碰对方。   我开始爱上上学,因为我最爱放学;我开始讨厌秋天的越来越浓重,因为这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开始将车越骑越慢,因为我想多和他呆一会儿。   他喜欢上一种糖果,圆圆大大的一颗,五颜六色的一卷,他最喜欢桔黄色的那种。   我并不喜欢吃糖,但是我每天都会买。我任凭他从我手中的那卷糖中挤出一颗,如果不是桔黄色的,他必会将它放回我的手掌心,然后再拿一颗。   我们在摇摇晃晃的车上,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他不爱戴手套,所以他的手指有些冰凉;我同样没有手套,但是我的掌心总是泌出细细的汗珠。   我爱上了这样的游戏,也许只是为了他的手指在我的皮肤上停留的那一个瞬间。   我就是爱上了这一个瞬间。   2   我有时会莫名其妙的笑出来,只是因为想到了他不经意间说的一句话;我有时会情不自禁的走了神,只是因为想起了他在中午吃饭时从我的盘子里夹去的菜;我有时会故意的问他题目,尽管我应该会做,我只是想听他噗哧的笑出来,然后用手指在鼻尖下乱晃,高高兴兴的说“笨死了”。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好感,他从不掩饰自己对任何人的好感。他的笑容永远坦率,他的说话永远直白,他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但他只和我一起回家。   这让我满足,因为那时的他会有些不同,就如同他收到了彩虹般鲜艳的信。   我喜欢在自己他的眼中显得特别。而且他对我来说,已然特别。   我喜欢看见他对着我的笑容,与对着别人的不同。而且我几乎只对他笑。   我喜欢他从我的手中挑选着桔色的糖果。而且我每天都会吃完他挑剩下的。   我喜欢对着他或是高谈阔论或是缓慢回忆。而且我从不曾说过那么多话。   那年,我们高三;那年,我们如此的行走于属于自己的青葱岁月;那年,我曾经那般的满足于我的高中生活。   我会下意识的掩饰我对他的感情。尽管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我对他的特别,我还是会有意的在教室里假装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我会故作着急的催促他:“快点走,不然我不等你了。”我会在下课时和其他人打打闹闹,高声的讲两句冷笑话。   但我的目光会不由自主的瞟向他,他偶尔会看着我,我会触电似的缩回目光,将声音放的更大;大多数的时候,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因为有别的人挡住了我的视线。他本就处于受欢迎的中心,他有俊俏的外表有优异的成绩甚至体育也无可挑剔,他有灿烂的笑容有稍稍不羁的性格也有不隐瞒的天真。   我看见他被包围,然后我的心慢慢酸痛,我会在回家的路上胡扯,故意抢白,说出他不知道的东西然后稍加嘲讽。   我看着他露出微微的不快,还夹杂着好奇与崇拜。   “顾响,你知道的真多。”他每每感叹。   我装作不在意的哼一声,我的心里会隐隐的升起一丝惆怅。   我只是希望,他看我的目光,能再专注一点,能再热烈一点。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我们将要高考,我们常常测验,我们面对一个又一个的分数。他的成绩一直不用担忧,我的却节节败退。   没有人太关注我,因为我是那样平凡的一个,好像天生就是为了组成分母。   他是分子。   他从不焦急,他依然闲适,他还是最喜欢敞开窗子,让灌进教室的风,吹散了一屋子的压抑。他漫不经心的谈起考试,他不能体会到我的忧虑,因为他好似从不曾为成绩忧虑。他会敷衍的安慰我几句,比如:“下次好好考就行了。”比如:“这次是失手啦。”然后继续笑谈。但我清楚的知道,以我的认真,不存在失手。   我太专注于一样东西,以至于失去了平和的心。   我已经沉溺在从未有过的兴奋中,几乎无法自拔。   为什么明明是两个人的遇见,他却可以丝毫不受影响?为什么我们每天放学时距离是那样的近,来到了教室却又是那样的远?为什么他笑得如此轻松灿烂,我却要对着卷子唉声叹气?为什么尽管如此,我还是放任着自己继续下去?   我突然不想做任何改变。但是我不能不作改变。   因为我要背负那么多人的殷切期望,尽管我不再如小时候那般优秀,家人的向往却从不曾磨灭;因为我想考到自己理想的大学,而不是靠着我的额父亲,以教师子女的身份受到优待;因为我也渴望有人关注,我也渴望受到老师的宠溺甚至是放纵,我也渴望在出了成绩以后被称赞包围,尽管我表面上对此嗤之以鼻。   他常常说他羡慕我的理智,羡慕我的冷静,羡慕我的说到做到。他埋怨着自己的放纵,自己的感情用事。他的目光那样的真诚,好像我就是如此的一个伟人。可是他不知道,我有多么的想得到他拥有的一切。   从前的我,总是那般的注视着他,带着遮掩住的嫉妒。   现在的我,却无法再嫉妒他。我会为他的笑容而欣喜,我会为想到了他而发呆,我的目光随着他而打转,我会为想让他注意而提高了声音,但我也会为我与他的差距而自卑。   我讨厌比较,我讨厌被比较,我总是自欺欺人。   离他太近,就无法不被他的光芒包裹。   他的光芒,温暖的让人流下汗水,炽热了面颊。   但我还是,想再靠他近一点。   我如此的矛盾着,如同要取暖的刺猬,拿捏不住彼此的距离,也混乱了一切的感情。   那个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天色昏黑,他突然在我身后被车撞的摔倒,我诧异的扭头,头脑顿时一片空白。   我知道他伤得不重,或许只是碰青了一块,因为那毕竟是自行车的事故。但我无法抑止我那般翻腾的不安。   我将我的车随便的丢在马路中间,我拨开人流车流跑向已经苦着脸站起来的他,我紧张的上下打量他的身体,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扭曲,我一遍遍的问他有没有事。   我看见他亮晶晶的双眸,我看见他若无其事的笑容,我看见他浅淡的酒窝,我看见他舒展的眉头,我看见他柔软的刘海。   我忽然很想紧紧拥抱他,在这熙攘的人流中。   我想搂住他单薄的肩膀,我想贴紧他的身体,我想试探他的手指是否依旧冰凉。   当然,我不敢。我没有如此做的勇气。   我为我的想法而震惊到全身都冰冷。   我从没有考虑过的事,瞬时清晰。   我目送着他安然上车,转头向家的方向。我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天迅速的黑,模糊了周围的一切。   萧瑟的秋风将凋零的景物融化。   我的心,却异常的清明。   我明白了两件事,从没有如此的明白过——   第一件,我喜欢他;第二件,我决不能喜欢他。   3   我会做一些决定,然后像遵守誓言一般对这样的决定异常固执。我希望从自己的坚持中寻找自信,寻找“这样有毅力的自己,一定会出人投地”的自我安慰。   是的,我非常的渴望成功。我希望自己成为严谨的父亲的骄傲,我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羡慕的对象,我希望有漂亮的成绩,我希望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老师关照。   高三了,大家都在拼命,我不能允许自己有丝毫的分心。我戒掉了电脑游戏,戒掉了玄幻小说,我几乎戒掉了所有的爱好,只是为了几个月后的高考。我预料过种种情况,却没有料到他会走进我的生活。   因为我们总是在一起,距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直到分道扬镳。   喜欢一个人,会花费很多的时间,会发呆会胡思乱想会注意他的一言一行。我从来不允许自己对哪个女孩子动心,却再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对一个男生产生好感。   我的家教一向严谨,但我居然也产生过“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的念头。我惊惶的掩埋了这样无稽的念头。我决定忘记他。   只要不再看见他的脸,不再和他说话,将自己的生活明明确确的和他的分开,那么,就应该可以忘记了吧。   戒除这样懵懂的好感,或许会像戒除电脑游戏一般,开始会有郁闷的阻滞感,久而久之,却连键盘的触觉都淡忘了。   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我们之间的气氛如同结冰般的寒冷僵硬。他露出毫不掩饰的讶异,我的面孔上摆放着演练好的漠然表情。   这样的故意疏远,实在太明显。多少次,我听见他在后面轻轻喊我的名字,我努力压抑着自己回应他的冲动,硬是没有转过头;我看见他兴高采烈的探身向我,问我去不去参加他的生日宴会,我只是机械的拒绝;放学的时候,他奔跑着追来,语气已经有隐忍的不愉快,他短促的说 “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走”,我冷淡的瞟了他一眼,“我坐地铁回家。”   我头也不回的径自向校门走去,却连呼吸也疼痛起来。   骄傲如他,再也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在接下来的三天里。   我们好似又回到了从前,阴沉的我坐在他的前面,皱着眉听见被包围的他清朗的笑声。他笑得高兴异常,笑得非常的响亮,我却再也没有勇气回头瞪着他说:“苏祈粲,你给我小声点!”   我却记得,十二月六号是他的生日。我还记得自己曾经的承诺,我说过,不管那天有多么的冷,我都会陪他一起骑车回家。   那天,我踌躇着说出了几天来的第一句话,我尽量说的自然,我扬起手中的钥匙,我对着他颇为拘谨的笑着:“走,回家啊。”   他的脸上只显出了一丝惊奇,他偏了偏头,迅速的换上了他招牌式的微笑——角度如旧,弧度如旧。他轻巧的说:“你先走吧,我和他们一起走。”他努努嘴,身边一堆同学,唧唧喳喳,每个人都兴奋异常。   我的心砰砰的跳着,只为了我鼓起勇气说出的要和他一起回家的那句话,他却如此轻易的就回绝了。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我最傻。我那样拼命的学习,他敷衍着生活去可以轻而易举的考出我叹为观止的高分;我那样郁闷的烦恼,他挑挑眉角却依旧可以和别人谈笑风生;我那样努力的想要忘记他,他却已然忘记了我。   我将他说过的每句话都当作一回事,可是他,却如此随便的就忽略了。   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于他,只是一起回家的同学,是个可以聊两句话的朋友,仅限与此。然而他于我,却是明亮的双眸,婉转的笑靥还有总是不由自主的寻找着的身影。   在他眼中,我是一个叫做顾响的人;在我眼中,他是那个人,叫做苏祈粲。   愚蠢的我,自始至终都在自以为是。我以为他看我的眼光,比任何人都要特别;我以为他对于我的笑容,是那般的独一无二;我以为他和我的交谈,是属于私人的密语。我为此而欢欣鼓舞过好一阵子。   只因为我曾经觉得自己,对他来说也是特别的。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忘掉他,哪怕他还没有失去了和我搭话的念头,哪怕他还是会在放学后询问我是不是要一起走,哪怕他会关心的告诉我今天要降温多穿点,我依旧绷着脸,不作搭理。   原本我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冷冰冰,也不爱说话不爱笑。他改变过我,现在我只是想再作回我自己。   所以我和他在车棚相遇的时候,我听见他惊喜的说:“一起走一起走。”的时候,我看见他加快脚步弯下腰去开车锁的时候,我没有停留那几秒钟,我只说了一个字“不”。我在拒绝他,也在告诫自己。   我没有留意他的表情。空旷的车棚如死般寂静,我逃也似的飞快的骑了出去,我的心中尖锐的难受着。   我想,我是过分了。这样的态度,实在过于恶劣,对一个普通的同学都不应该如此,更何况是他——曾经一起吃饭一起谈笑一起放学回家的有交情的同学。   我想缓和一下这被我弄得一团糟的气氛,我们毕竟还是前后座,我们毕竟还是同班同学,我们毕竟还要共度剩下的几个月。   我偷偷的瞟他的脸,他的表情如常,他的笑容如常,他依旧和善的和其他人打招呼或是说笑,但是他却不再理会我,尽管我显示出了几天来最罕见的热情。我主动的回头,我和李晖说话,说着他最热衷的话题,他却毫不在意。   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我。我感到窒息般的难受。   我匆匆忙忙拿起一本数学练习册,我大大咧咧的向后一靠,我碰翻了他的笔袋,那支斑斓的修正液骨碌碌的滚了出来。他伸手接住,随随便便的扶起笔袋,却顺势扭过头去,他望着教室的后面,好像空荡荡的那里在上演着不容错过的好戏。   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尖利的嘲笑。我看见他,轻轻扬起嘴角。   我的血冲到脑门,我恼怒的质问:“你这是什么态度?”   他依旧微笑,恬淡而坦然,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失态的我:“什么态度?”他奇怪反问,“你对我不就是这个态度么?”   我看见他的笑容扭曲,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几乎石化,我第一次哑口无言。   我听见碎裂的声音,我是在自取其辱,我输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我粗粗的喘着气,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怡然的继续扭头,我仿佛察觉到他眼底流泻出的轻蔑。我只能如此的僵硬着,再将手中的书泄愤似的狠狠扔在桌上。   我重重起身,我恨不得早点离开这个教室。我在他浅淡舒展的眉眼中一败涂地。 【Cissy】   4   我们真正开始绝交。我们再也不会说一句话,就连传递作业本的时候都避免着皮肤的接触,每当视线不小心相碰时,我们都会很有默契的扭过头去。这样的动作如此明显,以至于许多人都试探性的询问着他:“你和顾响怎么啦?”我不禁留意他的回答,但他总是笑着岔开话题。   没有什么人会注意我,所以没用多少时间,大家也默认了这样的状态,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因为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少朋友,我好似只是其中之一。   但我可以察觉到他的改变,尽管他掩饰的如此之好,尽管这是那么细微的不同,尽管他依旧笑得开朗,尽管他还是最喜欢靠在窗边,任凭凛冽的风扰乱他的发丝。但是他接到那些五颜六色的信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落寞;他开始会长时间的发呆,他用手撑着头,无神的看着前方;他好像有些疲惫,他不再爱高谈阔论;他中午再也不呆在教室;他开始乖乖的去图书馆的阅览室上自习。   以前的中午,他最喜欢趴在桌上,大声的说话,放肆的笑着,偶尔打打闹闹,他的桌上从来不会出现作业本之类的东西。那段时间,连带着一贯用功常去图书馆的我,都在和他留守在教室一起喧闹。   当我养成了中午呆在教室的习惯的时候,他消失了。   我坐地铁回家,在去地铁站的路上,我偶尔抬头,有时可以看见他骑车而过。他再也不会和我打招呼,我们之间就如同结了世仇。他的身边总是变换着不同的同学,今天是这个陪他一起走,明天又是那个。   我想,他是害怕寂寞的。但是他的同伴不再固定。   我无法抑止的感到一阵喜悦,由内自外。我鄙视这样的自己。我不能再放任自己用那般复杂的眼光注视着他。我有我的理想,我有我的生活,我不能运行在他的轨道上。   我为我的决心自豪,我强迫自己过滤掉身边发生的所有改变。   我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渡过,我忽视着周围的一切,我想获得绝对的安宁。   直到我无法再忽视,当我讶异的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笑容变得如此灿烂,好像春天已经盛开。   他对着那个人笑,他围着那个人蹦蹦跳跳如同天真的孩子,他一下课就冲到那个人的座位旁边闲聊,他不再走从前的那条路回家,只因为要和那个人同路。   他的同伴已然固定,那个人总是与世无争的样子,避开喧哗的中心。表面上看来有些像我,但是完全不同,我知道的。我期望被别人认可,却因为被忽略而郁郁寡欢;他是真的淡泊宁静,他好像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般隔绝。   我不熟悉那个人,只是惊奇的发现,那张看似冰冷的脸,笑起来的时候,却如此温暖。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话题中充斥了那个名字——萧溟寒。   他会在上课时不由自主的转头去寻找,然后他们目关接触,再给予彼此一个小小的俏皮的笑;他会拉着李晖不停的谈起他看的漫画,却总是讲着讲着就开始描述萧溟寒,他重复着那个人对他说过的话,然后自己就高高兴兴的忍不住乐起来。   连带着如此偷听着的我,也对这个只有名字熟悉的人了解。   在他的眼中,萧溟寒的形象日益丰满,丰满到无微不至。他的语气尽是兴奋,还有洋溢的幸福,就像是春天碧绿的草地,飘散着清爽洁净的香气。   他是个迟钝的孩子,或许他并没有发现什么,但是我敏感,我痛恨自己叫嚣着要忘记,却只能铭刻的越来越清晰。   他谈论“萧溟寒”远比当时谈论“顾响”的次数多的多,他有时甚至絮叨的就像李晖刚开始恋爱的时候每天不厌其烦的谈起他的女朋友;他叫着萧溟寒时的声音,永远上扬,带着跳跃的快乐,无需掩饰;他在放学后飞快的收拾书包,却又安安静静耐耐心心的站在座位边等待着那一个人,从不催促,然后他会露出那毫不吝啬的笑脸。   我能看见他的双眸闪亮,他的淡淡酒窝,然后我知道,他是如此的快乐。   他真的忘记了我,因为他看见我的时候不再扭过头去,他也会给我一个浅浅笑意,就像看见了擦身而过的任何一个同学——只要不是萧溟寒。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坐在他前面两年,他才在碰巧发现我以后慢慢对我展颜一笑,却在从没有注意过萧溟寒的时候,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就对他那般在意。   我可以深刻的感觉到他对我和萧溟寒的不同,就算是用我们之间最融洽的时候来比较,也有那样大的差别。他看着萧溟寒的目光,就像是看见了只能属于自己的比什么都要珍惜的崭新世界。他那样愉快的笑声仿佛在告诉我——他的生活中只要有萧溟寒就足够了。   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感情。那时间短到我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然后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再听见那个每天都会听见的名字。我开始恢复和他的说话,他对待我的态度柔软而自然,他依然耐心的给我讲题,冲我微笑,可是语气里却完全脱去了当初的那份熟捻。   如此缓和的,我从他的眼中完全的消失了,我又一次成为了他眼底千千万万个人中的一个,他的眼眸深处的唯一身影,再也不会是我。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么?我却无法为自己的成功露出丝毫的欢喜。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要忘记,可是每一次的提醒未尝不是再一次的深刻记忆?   他开始不再吵闹,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是那般的恬淡安宁,他们会相视着露出莞尔一笑,温润如玉。   我的生活,真的和他的分开了。任凭我再怎样伸手,也抓不住一点一滴。   哈,这就是我想要的啊。   原来实现了自己的想法,心情也会是无边的寂寞。 【Cissy】   5   每天,我都可以看见,他的笑容,和煦的好似要将一切都融化。但那样的笑容不是因我而生。   他开始变得安静,但不是沉闷;他开始变得平和,但不是平淡;他不再嚣张张扬,但更加灿烂。   他生活的如此幸福,丝毫没有被高考前的紧张气氛渲染。   他和萧溟寒在一起的时候,是如此和谐,连空气都柔软。   他让我觉得,他的天空有着比谁都美丽的颜色,但是那样的天空,我没有资格欣赏。   我隐隐的痛着,但我强迫自己忽略这样的感觉。   我有更重要的事,我要高考,我要实现我的理想,我要成功。   因为我已经放弃了那么多。   我们安稳的做着普通的同学,直到高考将我们分开。   当年的卷子很难,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又一次的力不从心。我只能靠着爸爸的关系,进入D大最好的系。   我并不是太失望,我好似已经麻木。只是突然之间,我模糊了曾经做过的一切的意义。到头来,我什么也没有得到,却全部失去。我失去了他独一无二的笑容,我失去了他留在我掌心的温暖指尖,我仍然会买一卷水果糖,但是他再也不会从中挑选他喜欢的口味。   他已经忘记了我,我也要忘记他。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我们的生活不再可能有任何交集。如果能够不再见到他,我希望,时间能够让我抹平一切。   我希望他在我的心中,终究会变成一个浅淡的影。我不想承认,他会是我无法舍弃的一部分思念。因为这样的单方面的牵挂,太沉重太不公平也太愚蠢。   拿到分数那天,我踌躇许久,握着电话的手抬起又放下,在开着空调的凉爽房间里,我的手心微微汗湿了冰凉的话筒。我最后还是拨通了他的号码,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只是想听见他亲口告诉我我们的结束。   我相信他会考到其他的城市,他总是能毫不费力的实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会尽快的适应,找到新的朋友,和他们其乐融融,成为引人注目的一份子。   我和萧溟寒,都是曾经呆在他的身边的朋友之一吧。终有其他的人,会带着他欣赏的气质和笑容,和谐的和他站在一起。   因为我们终究要分开,无论怎样残酷,分开就意味着结束。我从不相信,距离渐渐疏远,感情却能持续。人太容易被环境所改变,生活的氛围变了,就连心也会跟着改变。   我尽量平静的问他考多少分,我试图剥去声音中所有的紧张和颤抖。他有些漫不经心,他的分数让我吃惊。   算是高分,但实在不像是他考出来的。他理应考出高的多的分数。   然后他告诉我他或许会上D大,上它最好的系。我的头脑忽然一阵空白。我的记忆瞬时跳跃到那个九月的大学校园,我仿佛看见他站在路边,对我露出曾经只属于我的笑脸。   我有些沦陷,我甩甩脑袋。为什么事情总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是真的真的想和他不再有任何瓜葛啊。   我不想忍受那种嫉妒;我不想亲眼看见他和谁再亲昵的走在一起;我不想听见他不停的提起别人的名字。如果我们可以离得远远的,我是不是就可以全心全意的过自己的生活?   那样的生活中,再也不会有他,我或许会活的轻松。   我知道自己的胆怯,我想要接近他但是又不希望别人注意,我想要拥有他的笑容却又不希望表露自己的心意,我知道我喜欢他,却更希望他先说他喜欢我。   我一点都不敢尝试,我就是这样的害怕失去。   就像是取暖的刺猬,宁愿被冻死都不愿意冒着被刺的危险大胆接近。   可是,寒冷的滋味竟然比被针扎更加刺痛。   我并不认为我的一句话能影响他什么,可我知道自己已然疲惫。“要是我是你,我会选N大。”我在他问我哪所大学比较好的时候,几乎脱口而出。我怀疑自己,已经在颠簸之中,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我明明应该绝望,却还掩埋不了小小的希望,我偶尔会在发呆时突然幻想到我们俩的大学生活,然后在记忆里他已经有些模糊的微笑中挣扎。   我看见了他的志愿表,他竟然填了D大!我的心跳的如此之快,我无法说出一个字,我只能紧紧的绷着脸,逃也似的冲出教室。   我表达不了自己的心情,有些紧张有些兴奋,有些担忧有些高兴。那小小的希望越发膨胀。我抬起低着的头,我顶着耀眼的阳光,我适应着户外的光明,我发现我看见了他。他依然站在萧溟寒的身边,他们肩并肩的向前走着,就如同一直以来。今天的他没有骑车,萧溟寒也不再住在学校旁边,他们却还是形影不离。   但我知道,他们即将分开,萧溟寒绝对不会上D大。   他背着书包的身影显得如此瘦削,他的柔软头发被夏日的风扬起,他偏过头,稍稍仰望着萧溟寒,他好像在笑。我看见萧溟寒伸出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捏。我突然觉得血都翻涌。   我曾经天天买我并不喜欢的糖果,只希望感受那一瞬的他指尖的触感。相当于只认识了他几个月的萧溟寒,却可以如此的触碰他的皮肤。   什么时候,他们如此的接近了。近到彼此间都没有距离;近到一个笑容仿佛就能够让时间缓慢静止;近到可以随意的伸手,感受彼此的温度。   我的心酸痛。我下意识的扭转了头,但我无法扭转我翻腾的情绪。   我突然觉得混乱,我想紧紧的按住脑袋,他们阳光下的身影变得如此刺眼。但我好似在一片昏沉的黑暗中看见了一直想得到的东西。接近的仿佛,伸手就可以紧紧抓牢。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得到过。   萧溟寒即将和他分开,就算还在一个城市。   我仍然不相信世界上有距离无法阻隔的东西。只要不经常见面,只要不经常联系,再好的朋友都会慢慢的淡薄了彼此间的熟悉感,然后是无法抑止的疏远,渐渐浓烈的陌生感,最后就是连说几句话都不能够。   他会和萧溟寒离得很远,哪怕他们现在看起来是多么的亲密。   可是我,将和他上同一所学校,走在同一条路上,住同一栋宿舍,甚至有可能在同一个教室上课。我们会常常遇见彼此,我们将有同样的生活环境。   我们会在一起。   也许,我们会在一起。 【Cissy】   6   我会遇见他,有时在宿舍的楼梯上,有时在食堂门口,有时在路上擦肩而过。他并不能常常看见我,他总是微微低着头,注视着前方的地面,自顾自的走着。   我每次都想向他打招呼,却在发现他的视野里根本没有我的时候,硬生生的将手缩回去。我会有点紧张,不知道如果他忽然抬起头发现木讷的我,我该怎么办。   他还是摆放着一贯的微笑,对着他新认识的同学。他们显然并不熟,他的笑容也无法像高中时那般自然。他的眼底有难掩的疲惫,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懒散。   有一次,他扭头和同学说话,余光瞟到了我,他的眼睛炯然一亮,他就像看见了亲密无间的朋友一般,如此热情的高喊着我的名字。他已经晒黑的脸颊上表情粲然,他的笑容舒展,他跳到我的身边,兴奋的说个不停。   我很久很久没有看见那样的他了。我仿佛已经深刻的记住了他在萧溟寒身边时淡然的笑意和那般安平。我几乎楞住,但我突然明白,他正在寂寞。   他的寂寞如此弥漫着,让我几乎能嗅到那苦闷的气味。尽管外面是一片金光灿烂,他的心依然笼罩着薄薄阴霾。   我习惯着人与人之间的冷淡,而他,却一直有人陪在身边。   从前的他,理应比现在的更坚强,他终是,被萧溟寒改变了。   我有些气馁。他笑得那般高兴,我却也禁不住撩起嘴角。   这是我进大学以来,第一次感到幸福。   这样的笑容,独一无二的笑容,又一次属于我,只属于我。   我们的军训近乎残忍,就连中秋节也只象征性的放宽了休息时间。疲倦的身心提不起赏月谈天的雅兴,我趁着有空去超市买日用品。   九点多钟,路上却空旷,这样的冷清,就像是对节日的讽刺。   我看见了他。漫无目的的踱着步子,时不时的抬头望望天上的月亮。我没有空余的手,我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喊他。   他无神的平视前方,他应该发现了面对着他的我。我有些慌乱的瞪着他,我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你在干嘛呢?”他随口问。我扬了扬手中的袋子,“买点日用品。”我不想那么快的结束话题,我顺口也问他:“你呢?”   “随便逛逛。”难言的寂静和沉默,什么时候,我们已经接近无话可讲了?我只能偷偷的干咽着口水,我的脑海里转动着许多的话题,可是没有一个可以说出口。   “你不是对这个学校很熟悉么?带我逛逛吧。今天是中秋节嘛,在外面看看月亮也不错啊。”他的眼睛并不看着我,他顺势仰头看着那被云雾半遮半掩的月亮。   这是一个借口。我清楚的知道。来了学校半个月,难道还需要我带着他参观校园么?   他想找个人聊天,一个认识的人,一个熟悉的人,一个特别的人。   我不由的颤抖,我的手指紧紧的捏着塑料袋,我飞快的点点头。我们穿过隧道,我们走在被废弃的操场上,我们压踩着脚下碎散的煤渣,我们几乎融入黑暗。   我们说话,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很久没有如此接近的交谈,我们说着从前的同学,以前的事,好像这就是我们唯一的交集。   他没有谈起萧溟寒,想来,他从没有在我面前说起过萧溟寒。我突然邪恶的希望,这代表着他开始忘记了。   渐渐的不再提起,渐渐的模糊了印象,渐渐的淡去了身影,渐渐的连嗓音都陌生。   因为距离,距离就是现实,还有什么,能比现实更加有说服力?   我们绕着操场一圈一圈的走,是十几圈还是几十圈?我们慢慢的没有什么话说,但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因为他并没有急切的想寻找话题。   在他开口的一刹那,我也明白,他想要问什么。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我有着心理准备,但我如条件反射一般抬头望天,今天的月亮,真的不怎么明亮。   “不早了,快回去吧。”我向前跨步,身体和语言就如同自动的做着反映。   但我僵直的收回了脚步,在他伸手拦我以前。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我那般响亮的心跳声。我的胸膛被撞击的疼痛。   我在做一个决定,我调整着呼吸,可是它们仍然紊乱,我不看天也不看他的脸,我将目光投注在黑暗的远方。   宿舍楼灯光明亮,我的心却摇摆不定。我觉得自己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们如此的僵持着,直到他发出挫败的叹息,他勉强的扬起嘴角,破坏了原先的一脸坚毅表情。   他的双眸闪亮依旧,在黑夜里格外清晰,我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甚至能看见他微微显露的酒窝。   “因为那时候你可能以为我们再那样下去还能做朋友,但是我认为不能了。我觉得我会把持不住自己。”我突然张开口,语言流畅的冒出来。我说的如此平静,平静到连自己都惊讶。   这句话,仿佛把我的心都淘空。让我无法再发出一丝的声音。   我在说什么。你真的明白么?我想说的是,我曾经喜欢过你,而且,我现在仍然喜欢你。但是,我没有说的这么明白的勇气。   我们默契的不开口,默契的走回宿舍。我突然不再想揣度他的心思,因为该说的,我都说了。这是我最勇敢的一次。   我没有为如此勇敢的自己骄傲。我说过的话已经不能算是隐晦。他的沉默,不知道是一种默认还是呆滞。我无法窥探他的内心,但是我想让自己轻松一点。   我只是单纯的想抓住这样的机会。我赌他,也需要我。   宿舍的门快要关上了,我们并不在一个单元,我想,我应当和他作个道别。   他猛地停住,他突然伸出右手,他的微笑如此标准,他的手指在空中等待。   我愣了几秒钟,下意识的也缓缓伸出手去,我犹豫着握住了从没有仔细感受过的他的温度。   就算是夏天,他的手指也有些冰凉。我有点恍惚。   “再见。”他紧紧的捏了一下我的手,说的慎重。   “再见。”我轻轻的重复着,像是喃喃自语。   我们各自走向宿舍。他的触感残留在我的手背和手心,我却对刚才的一切将信将疑。   为什么要说“再见”呢?   我没有忘记,高三的时候,每次在我们分别的岔口,他都会说“拜拜”。因为他觉得,“再见”两个字,听了让人悲哀,就好像说过了就不会再遇见似的。   那么,为什么要说“再见”呢?   7   我没有刻意的想要遇见他,我仿佛已经习惯了等待,等待着时间将一切答案揭露。但是我仍旧会关注他的消息,我会在训练的休息时间不自觉的朝他的队伍瞟上一眼,我甚至可以从那些相同的绿色中分辨他的身影。   那个中秋节的晚上,就像是我的梦境或是幻觉。我们偶尔遇见的时候,和从前一般,轻轻招手或是打个招呼。   好似他从来没有听见过我自顾自的表白;好似他从来没有问过我他一直以来的疑惑;好似他从来没有那般认真的和我说过“再见”。   我的心情无法平静如水,哪怕我可以不在乎的笑着,哪怕我的生活如常,我的神经变得敏感,我会在不经意间开始思考他从前的点滴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揣测着他的心理,然后在出神了好一会儿的时候猛然惊觉。   这是我选择的不幸,我的生活、我的思想、我的心情,统统被他缚住。但这就是我的选择,或许可以称作为“作茧自缚”。   我有时会给他发一条短信,说的话可有可无。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只是淡淡的闲扯两句。我仅仅是不想和他失去联系,如果可以,我希望通过各种方式让他记住,世界上还有我这个存在。   我静悄悄的等待,等待他的回应。我无时不刻不在留意,他的身边是不是又有了新的存在。我稍稍的缓一口气,因为他的笑容没有发生丝毫的改变,他看见我的时候,依旧会眼中一亮,就像高中时看见了那些五颜六色的信。   他没有忘记我,这让我高兴。然后,我默默的注视着时间从指尖刹那流过。   日历一天一天翻阅,我们结束了苦不堪言的军训,我们迎来了国庆长假。我呆在家里,发着呆,无聊的靠在书桌上,脑海一片空白。突如其来的一条短信,让我整个人都像被惊吓了似的一个颤抖。   很少有人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因为我并不善于与人交流,也不存在于引人注目的地方,我的手机几乎只起到闹钟和手表的功能。我有预感,发短信给我的是他。   我猜得完全正确,但我永远也猜不到内容和其后的发展。他说的简单:“李婷向我表白了,怎么办?”   一时间我的呼吸有些急促,在这秋高气爽的傍晚。我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只是反问:“你说什么?”   李婷我认识,李婷喜欢他,我在高中的时候就隐隐约约的有感觉。我并非无法理解他的问题,而是我期望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害怕,怕他的下一条短信问我“我答应她怎么样?”;我激动的呼吸急促,因为我看到了绝好的表白机会。我在下一个注,我赌他询问我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是因为他希望我给出他想要的回答,我赌我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   他是个聪明的人,成绩好,头脑好,可是他在对情感的处理上始终笨拙。他好似不习惯掩饰自己的情绪,无论是明媚的还是阴暗的。   我有些庆幸,庆幸他的问题是通过短信发来的,无论如何,我可以有足够的时间调整心情从容以对,而免去了面对面的尴尬;我庆幸他的单纯和不善遮掩,让我有信心猜测他的想法。   “李婷说她喜欢我。”他的回答只是重复。我微微的一笑,我深吸了一口气,我坚定的抛下了我的赌注。   “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你,你信不信?”这是我可以说出的最露骨的语言。但我还是给自己留下了退路。如果他说不信,我可以顺水推舟,说这只是一句玩笑;如果他说信,我终于可以得到只属于我的笑容。   他的弯弯眉眼,他的上扬嘴角,他的浅浅酒窝,他的一切一切瞬时充斥了我的头脑,我一动不动的捏着手机,我紧张的注视着已经黯淡下去的屏幕。   屏幕刷的明亮,他没有直接的回答相信或是不相信,他也列出了一个问句——“如果我说我一直在等你说喜欢我,你信不信?”   我的心也跟着屏幕一块儿明亮,我满足的吐出一口气,我飞快的打出三个字“我相信。”就像是定下了承诺和誓言。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此,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这是一种让人心酸的等待,但我知道,他从来不曾这样的等待过我。   他在骗人,其实我也在骗人。他没有一直等我说喜欢他,我也不相信他一直等待的人会是我。   因为我不会忘记他那般安静和煦的笑容,比任何一个春天都要温暖,那样的笑容,他没有给过我;因为我不会忘记他那般满足的站在那个人的身边,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个人收拾书包,那样的耐心,他也没有给过我;因为我不会忘记,曾经有一段时间,无论从哪个角度,他的眼眸中都再也看不到我的身影;因为我不会忘记,他喊着“萧溟寒”时的声音是如此喜悦,仿佛世界上只要有那一个人就足够了。   他没有等待,他只是遇见了另一个人。但是我仍然说我相信,因为我想相信,我会成为他真正等待着的人。   现在的他,是寂寞的,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他发现了我的重要性;至少,他觉得我可以依靠;至少,他没有随便的寻找一个人填补他心上的空缺;至少,在他眼中,我还是特别的。   那就可以了,那么,只要我相信,只要他也可以相信,就算曾经放手曾经错过曾经怒目而视曾经无话可说,我们现在仍然可以重新开始。   真正的开始,没有任何人打扰。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方式表达感情,虽然我们无法光明正大,无法花前月下。   我毫不掩饰自己嘴边的笑意。“萧溟寒”是一个过去式,“顾响”将是覆盖它的现在式,果然,在时间和距离面前,一切都是那么的裸露和真实。   “你喜欢我么?”他像一个小孩子,执着的追求着答案。   是的,我喜欢你,而且喜欢你很久了。   其实,一直以来,等待的人都是我,不是吗?   “我喜欢你。”机器的语言,平板的文字,还有不虚假的心意。只是请你原谅我,没有当面说出这句话的勇气。 【Cissy】   8   我相信,没有人能够看出我和他的关系有什么异常。这也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们的性别决定了我无法旁若无人的牵起他的手,或是得意洋洋的将他介绍给我的朋友认识,我甚至不能在别人面前向他表示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特殊好感。   他似乎也明白,他仍旧在校园内与我擦身而过,露出敷衍式的笑容,然后自然的转过头去,和身边的同学谈笑风生。   我无法对他的做法产生什么置疑,因为我也如此的对待着他。他并没有想和我呆在一起的欲望,尽管我希望可以天天看见他的面孔。有时候我们会在一起上自习,我会想找一些话题来和他聊聊,但他似乎懒得多说话,只是保持着微笑的表情,礼貌而生疏。   我对他说过了喜欢,但这好似并没有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我无法透过他漂亮的笑脸窥视他的内心想法。我们之间的气氛弥漫着不应当属于刚表白过的恋人的沉闷感,这样的感觉让我压抑。他依旧是受欢迎的苏祈粲,我也仍然是有点怪异的不爱说话不爱笑的顾响,我们没有互相影响,也没有做什么改变,我们面对着彼此,近到能感受对方的呼吸,却无法坦诚到不留距离。   他没有忘记萧溟寒。不仅没有忘记,他还每周都与萧溟寒见面。   他丝毫不避讳告诉我这件事,他的表情如此清澈,清澈到我无法做任何的反驳。   他说,萧溟寒是他最好的朋友,现在是,以后也是,一直都是。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从周三就开始盼望着周末的到来,兴奋的微微涨红了脸。他的周末从不会属于我,尽管他知道我周末都呆在学校,几乎不回家。他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可以和我安安静静独处的唯一的时间段,只为了见那个现在离他很远的人。   我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从不过问他的私生活,我有时希望自己的心能像自己表现的那般宽宏。我忍受着他兴高采烈的向我谈起关于萧溟寒的一切,语气是止不住的兴奋,他和我在一起时从来也没有如此开心过。我承认自己的失算,我再也没有想到,萧溟寒竟然没有淡出他的生活。我开始每天给他发短信,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向他说“晚安”,他喜欢这样固定的睡前的问候,他或许会不回我其他的短信,只有这一条,他一定会及时的回复,就像是在交换一件信物,我从中感受到奇妙的满足。   似乎只有在说那句“晚安”的时候,他才像是我的恋人,贴近的、微微甜蜜的呢喃着“作个好梦”。   我鼓足着勇气,扭扭捏捏的在晚安后加上了三个字“亲爱的”,我几乎止不住砰砰乱跳的心,我等待着他的回答,我的手指因为紧张而颤抖,我觉得时间从来没有那么漫长过。有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应该感谢科技的高端还是轻视自己的胆小,手机让我这般别扭而沉默的人可以那样勇敢的说出只属于热恋的情侣之间的话语。小小的机器弥补了我的怯懦,却永远没有办法代替最原始的语言表达带来的冲击,我遗憾着自己无法在他面前表现的多情而热烈,我遗憾着自己总是顾及着别人的想法,可我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任何的错误。   既然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上,既然我们无法改变世界,那么,我们注定要改变自己,我们需要的是妥协与适应,而不是在冲击挣扎中头破血流。他是个天真浪漫的人,他锋芒毕露,他毫不收敛,可是总有一天,他会知道,只有像我这样,才能相对轻松的生活下去。   我无法明了的告诉他我是喜欢他的,我对他忽冷忽热,因为他总是心不在焉的明显。那么,至少让我借助工具称呼他一声“亲爱的”,我是多么多么的希望他能够了解我的心情。但是我更加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我希望我喜欢他和他喜欢我一样的多。   我不愿意看见在我身边的他,在发呆的时候,眼中仍旧盛满寂寞;我不愿意看见在我身边的他,在接到萧溟寒偶尔打来的电话时,会欢喜着狂奔出自修室的门;我不愿意看见在我身边的他,笑起来的时候,连酒窝都无法露出。   我称你为亲爱的,是因为,你真的是我心中的“亲爱的”,可是,你能了解吗?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发来了例行的“晚安”。我看见多出来的三个字,那短短的“亲爱的”。我的心几乎要跃出胸膛。我开始觉得,他也是在试着接受我,试着喜欢我的。我毫无自觉的笑着,在熄了灯的宿舍里我瞪大了眼睛,无法遮掩的弯着嘴角。   我忘记了鄙视自己的傻冒,我忘记了保持自己一贯的严肃冷静,我只记得将这条短信小心翼翼的存下来。   “晚安,亲爱的。”   亲爱的,晚安。   他的笑容淡然依旧,他的动作礼貌依旧,他沉默依旧,他疏远依旧;我只能迷惑依旧,冷静依旧,严肃依旧,拘谨依旧。   我无法理解他的行为,我们明明都说了那么亲密的话语了啊,可我们之间的距离为什么一点都没有缩短?每天晚上都重复着相同的甜言蜜语,那个特定的时候洋溢起的热切气氛难道是虚假的么?   我觉得很累。累到无法笑一下子,累到心有些冰凉,累到觉得看见他真心实意的笑容都成了一种奢侈。   周末,他欢喜的去见萧溟寒,全身上下笼罩着的快乐连我也浸染,他毫不吝啬的露出了这周以来最好最美的笑容,可是这个笑容并不属于我。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萧溟寒离他那样远,而我又离他那样的近。他坐在我的身边,可是他从来不曾扭头看我一眼;他对我微笑,可是他的眼眸中从不曾有我的身影;我的手机上显示着他发来的短信,可我渐渐也觉得,这高科技的产品,滤去了所有的感情。   我在图书馆深深的埋下头,我觉得乏力的支撑不了身体。我静静的发呆,我混乱的记忆碎成千片万片,过去和现在交错出现。我任凭时间的流逝,我看着天的尽头慢慢染上浓重的红色,我恍惚中记起他从前最喜欢站在窗前,让风拂乱了他的柔软头发。   从前的我们,也曾近到一伸手就能触摸彼此的身体。我们总是忽近忽远。现在的我们之间,到底有多远?   我勉强的拿起手机,我告诉他,我在图书馆给他占座了,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就势趴在桌上,我潦草的看着他的回答,我紧紧的闭起眼睛,我昏昏沉沉的重重喘气,我想摒弃一切思想。我感到油然而生的疲倦。   我也累了,但是,我还残留着一点,要命的期待。 [秋水]   9   他在傍晚的时候回到学校,不言不语的坐在我的身边,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翻开课本,他只是托着下巴,他的目光空洞,他的脸上带着我所不熟悉的落寞表情。   我不知道今天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和萧溟寒见了一面,却不像从前那样,满脸涂抹的都是恋恋不舍。我无法开口询问,我从不询问,仿佛在自作主张的维护着可笑的尊严。但我还是不由自主的观察他的表情,看着他冷淡的眉眼,看着他呆滞的僵硬的面容,看着他不笑也不皱眉头,只是茫然的注视前方。   时间慢慢的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觉察到我探究的目光,他缓慢的扭过头,我却没用如以往般低下脑袋,躲避他的双眸。我们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彼此,我们甚至可以感受对方的呼吸,时而冰冷,时而温暖。   我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表情打破这样的沉闷,我的眼睛一眨不眨,我紧紧的盯着面前的他——我曾经对他说过喜欢;我每天都给他发天气预报;我夜夜对他说晚安。   但是我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他,明天要降温,多穿点;我从来没有和他在一起吃过一顿饭;我从不曾用自己的声音表白。我们没有牵手,没有亲吻,没有拥抱,我们从不曾感受过对方的存在,我们只是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在一起,维系着我们之间脆弱的摇摇欲坠的关系。我们不像是朋友,也不像是恋人,我们甚至有很久很久,都没有给予过对方一个温暖的笑意了。   他突然扬起嘴角,他冲我微微一笑。这个笑容并不温暖,洋溢着淡淡的哀愁。我有点楞住,我看着他的真挚眉眼,我看着他努力的摆着表情。虽然这不是明媚如阳光般的笑容,但的确是他给我的笑容,只给我一个人,不再是冰冷的敷衍,哪怕这样的笑容混杂着无奈和妥协。   我的心有些碎裂,他的气息带着浅浅湿气,刚触碰到脸颊时是温热,下一秒钟便是冰凉。我有些慌乱的低下头,我依旧沉默不语,我没有问他“怎么了”,也没有还给他我的笑容。我紧紧捏着双手,我突然有了想拥抱他的冲动,因为拥抱,不需要言语。   我们当然没有拥抱,因为这是在学校的图书馆。我无法像那一对对的情侣一般,用手揽住他的肩,尽管他的肩膀看起来那般单薄;他也绝不会将头枕在我的手臂上,尽管他看起来疲惫而劳累。   我想,我是没有勇气,而他,却是没有意图和兴趣。   这样不公平,而我,也早就模糊了公平的概念。我已经再也耐不住等待,我的心,永远也没有办法平静。我已经连留住他的自信都快要失去。   他在慢慢的远离,我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离去。我无法抚平自己慌乱的心,却也无法作出任何行动,我甚至没有伸出挽留的手,我仿佛知道我什么也留不住。但是今天的他,露出了只给我的笑容,让我产生了那般恍惚的感觉,我感觉,他想要靠我近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想要抓住,这次,不能再错过了。   我猛的拉住他的手,这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勇气,我的手指仿佛凝固,无法再做其他的动作,只能紧紧的攥着手中的那片冰凉。他的手指纤瘦而细长,我敏感的发觉他神经质般的一直颤抖,他好似想抽出手去,我只是下意识的加大力道。或许,我弄痛他了,但是我紧张到无法松动手指。我的手心泌出细细的汗珠,在这带点寒意的秋夜里,挥发到无。   我们被黑暗包围,四周静谧到看不见人影。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我才敢有这样的动作。我们没有言语,没有交流,没有去看对方的表情。我只是紧绷着脸,任凭心脏被狠狠的撞击,我捏的他那样的紧,紧到我甚至能从他的之间感受他的脉搏,他的血管在皮肤下轻轻跳动,一下、一下、又一下。   远处的光明融化了黑暗,隐隐可以听见宿舍旁边吵杂的声音,我感到渐渐包围过来的明亮,这样的光芒会将一切伪装和掩饰吞噬。我闪电般的松开了手,就像是甩脱什么畏惧的东西,他潦草的瞟了我一眼,他的目光只投注在我的鼻尖,他飞快的奔跑上楼,我只能捕捉到他低声的短促的“再见”。   我好像看见他的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他将楼梯踩的咚咚直响,我微微仰起脸,也慢慢的抬起脚步。我缓缓扬起手,就算是冰冷,也是属于他的温度啊。   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受到我的温度。   第一次,我没有向他道“晚安”。我安安静静的等待着,我仰面躺在床上,我注视着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的间隙泻出的光亮。校园里没有绝对的黑暗,无论是怎样的夜晚都一定会有属于城市的灯光。我听着耳边的手表滴答滴答的一秒一秒的走过,我调整着呼吸,计算着已经经过了多少时间。   宿舍里混杂着各种声音,有从耳机传来的广播声,也有舍友在被窝里和女朋友的甜言蜜语,我只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没有任何的睡意,我的枕边摆放着同样沉默的手机。   他会不会和我说“晚安”?他会不会每天睡前都想我一遍?他会不会已经进入了梦乡?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无法得到明确的答案,但我想至少要了解一点点。   我们之间的距离,究竟要怎样才能缩短?我不想改变自己,我只是希望,他能认真的看着我。   我想对他说“我爱你”,如果他能在今夜想念我的话。   小小的房间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大家都睡了,十一点半了。我的手机依旧沉默,我依然等待。   我并没有太想放弃,我不停的对自己说,再等一分钟吧,就一分钟。我心中的热情饱满到顶,却在慢慢的冷却熄灭。小小的一声“嘀”,我几乎是跳起来捏住手机,我的手指颤抖,我按了两下才按开了解锁键,明亮的白色屏幕,在床顶映照出一片光影,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晚安”,却让我有如获救赎的快感。我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我笑着笑着笑着,我说:“晚安,亲爱的。”我还说了“我爱你。”   因为他在想念我,他在今夜想念着我。   因为我想将我的心情我的感受以爱命名。   我爱你。就算你的手指冰凉,就算你的笑容勉强,就算你的目光总是越过我的脸庞,投注在其他人身上,我都爱你。   至少,只有我能拉起你的手,感受你的温度;至少,只有我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至少,你并不是不在意我。   只要有想念,就会有希望,我愿意相信,我们会慢慢的靠近,我们终有一天能够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没有间隙。   10   我开始变得稍微勇敢,至少我可以在没有人的地方自然的拉起他的手,或是揽住他瘦削的肩膀。虽然有的时候他会故意穿他从前很少穿的带着大大口袋的衣服,将双手插进兜里,虽然他的脸上不表现出来,但是逃避的意识又是那样的明显,虽然我会有小小的不快,我的手指会因为犹豫而僵持,但我还是坚持着,想用肢体的接触来缩短我们的距离。   请看着我,请听我说,请你也感觉我的温度。其实,我的手并没有你感觉的那么冰凉,反而是你,为什么这样的寒冷?   我唯一的安慰,就是他并没有显露出厌恶或是排斥。他并不是一个很能勉强自己的人,或许他对我牵着他的手,不会有任何的好感或是那种触电一般的激动心情,但是,他并不讨厌我这么对他。至少,他能够接受,我想相信,他能够接受,那是因为拉起他的手的人,是我。   至少我对他而言,有一些特别。   事实上,我们的确也亲密了一些。他开始在下了自习的路上,和我随便聊聊。他喜欢谈起他的父母,喜欢谈起他现在的同学。那也许并不能算是交谈,而更像是一种发泄式的倾诉。他的语调永远是淡淡悲伤,他说着他父母的关系紧张,声音渐渐低沉,然后他会求救似的一遍遍的问我 “怎么办?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惊愕,这不像是我记忆中的他,这不像是我印象中的他,这不像是那个总是笑得嚣张笑得张扬的他,这不像是那个灿烂的让人炫目的他。   我以为,我远远注视中的他,永远都是光芒四射无忧无虑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在他的身上也会笼罩着淡淡的阴影。因为无论何时,他总是笑着的,他总是满不在乎的扬起嘴角。   在昏暗的夜色中,我能看见他的茫然和惊惶,我能感受到他指间的颤抖,我知道,此时此刻,他是依赖着我的。但是,我却无所回应。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安慰一个人,仿佛我生来就同刻薄挂钩,仿佛我张开嘴,再也说不出什么温柔。我也模模糊糊的记得从前,他偶尔会抱怨着自己的细微烦恼,那时的我,会软言的劝说几句,那时的我,有时觉得他的想法很有道理,哪怕那些想法与这个社会相违背,那时的我们,都是懵懂的、天真的、没有任何负担的少年,就连空气中,都弥散着青涩的气味。   那时的我们,多么的可爱。幼稚的可爱,勇敢的可爱,傻的可爱。   我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苍老,不知道从何时起。我的脑海中全部都是如此现实的念头,已然容不下任何的虚幻。   是不是在我高三的时候?我抛弃了喜欢的玄幻杂志,抛弃了电脑游戏,抛弃了所有的兴趣爱好,也抛弃了曾经的他,那个时候,我的心就扭曲了?   果然,什么都失去了,只剩下他,还在我的身边,却是不论怎样靠近,都会觉得不安。   原来,我也在改变,不是被他,而是被自己所改变。但是,这难道不是必需的吗?他可以纯真可以干净如同一张白纸,他可以悠闲的靠在窗边,放肆的笑着喧闹着,他可以抱怨着他的家庭,他可以索要我的安慰,他可以谈论他的理论——那个与社会格格不入的理论。他什么都可以做,但是那违抗大环境的恶果,他承担不起。   我应该告诉他他的幼稚,我应该告诉他,像他这般年龄的人,要有更成熟的想法。   若要生存,就得磨平了棱角,就得掩盖锋芒,就得明确自己的责任。   事业、感情、家庭,希望、压力还有担忧,一样都不能少。   当他在我的耳边呢喃着,轻轻叹息着他的灰色心情的时候,我总是敷衍的应答两句,那么淡薄而又潦草的安慰让他不满的半眯起眼睛。然后我会语重心长的告诉他我所有的想法,我的口气像是个饱经风霜的老头,但是我自认为他需要这样现实的意见。   他不爱听我说的话,这些我都知道。因为他总是失望而又厌烦的撇着嘴角。   但是这些他一定要知道,我不希望看见他在现实中碰撞的头破血流。我告诉他这些,难道不是因为我,爱着他么?   他的说话又慢慢的变少了,直至几乎完全沉默,我有时努力的想挑起话题,他却从不搭理。我心中的不安像是一团燃烧的火,越涨越高。而我的表面却像是冰,勉强维持着我的骄傲。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总有一天,他会长大,然后,他一定会明白我的苦心。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长不大的彼得潘,没有不会消失的游乐园。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都是为了他着想,我比萧溟寒更加更加的为了他着想。   我并不能只陪着他笑,陪着他闹,陪着他在想当然的理想中嬉戏,我应该给他更加重要的东西。   我的爱,应当现实而又冷静,如此这般。   任何的转变过程都是痛苦的,任何的改革都是令人不快的,所以我忍耐着他不再微笑的面孔,我忍耐着他不回短信,我忍耐着他说话时平板的语气,我也忍耐着自己的急躁和动摇。直到他发来一条短信,他的语言就像是击碎我的所有憧憬的霹雳,他的语气依然直白,他问:“你知不知道,我答应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寂寞?”   心中的火苗瞬间熄灭,我的身体变得刺骨寒冷。我粗粗的喘着气,我将手机摔在床上。   寂寞,寂寞,深重难熬的寂寞啊。   当初,是我利用了你的寂寞,我知道你会那么轻易的答应我都是因为寂寞。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于你,还是打发寂寞的存在么?   我们不是说过喜欢的么?我们不是说过爱的么?我们不是彼此言语中的“亲爱的”么?我们明明常常在一起,我们明明牵着手,我们明明有了最近的接触啊。可是,为什么,你还说寂寞啊?   这么长的时间,全是白费么?我的所有努力,全是徒劳么?我们的过往,都是因为寂寞么?   我很想大声的唾骂,我想当着他的面作一番质问,我的心中涌起无尽的委屈,为什么,为什么,他直到现在也没有理解我一点点?   他总是给我一星希望,尽管那希望的光芒是如此微弱,我都如获至宝。我承认我的爱情或许并不单纯,我希望我们双方平等,我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不停的做着判断。我总是想尽各种方法,希望能体会到他对我的好感。可是我的感情,并不虚假。   有人说过,爱情像是一场战争,爱的多的一方往往输的比较惨。我只是不想失败,我只是憧憬着向往着期待着我们的爱可以一样多。   我给他回了短信,我发给他一条乱码,我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他时间冷静。   我想赌最后一次,用我尊严的极限为注,我赌他只是一时的冲动。   我给不了他轰轰烈烈的爱恋,我就是这般了然无趣的人啊,可是“淡”不才是生活的根本么?   自习的时候,他依然坐在我的身边,我们之间的空气紧张的像要凝固,他仿佛已经懒得摆出笑脸,他只是迅速的做着作业,只有在手机偶尔来了条短信的时候,他才会放松绷紧的脸皮。我知道,发短信的人一定是萧溟寒,因为他在这深秋的夜里,笑得春暖花开。   看到他这样的笑容,我甚至比收到他的短信还要痛苦。我总是在承受,承受着他在不经意间带来的伤害。在他的心中,萧溟寒绝对比我重要的多。   特定的笑容是留给自己最喜欢的人的,只给那个人。他最温柔的笑容,不会属于我。   既然如此的喜欢着萧溟寒,为什么当初还要答应我?真的,只是因为寂寞吗?   我在冰冷的黑暗中拉起他的手,他头一次强硬甚至蛮横的甩脱了。他将头扭向一边,我感到无边的尴尬。我的身体比我的头脑行动的要快,我仿佛舍弃了自己所有的尊严,将嘴唇向他靠近。   如果给予一个吻,可不可以将我们之间的误会和裂痕弥补化尽?如果给予一个吻,你肯不肯在给我们一个机会?如果给予一个吻,你能不能够试着也喜欢我一些?是的,你喜欢萧溟寒,但是你可以喜欢很多的人,却只能爱上一个,也许,你并不爱他。   他石化般的定在路上,我慢慢的靠近,我甚至要闭上眼睛,我可以嗅到他身上干净的气味。他瞪大的眼睛那般的明亮,亮到我要流泪。   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那么几毫米,但是他,拼命的扭过脸去。我的唇瞬时冰冷,我擦过他的面庞,那温度,几乎要让我冻伤。   “好冷的脸。”我发出最后一声叹息。我更加想说的却是——好冷的心。   输了,彻底输了。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赢过,不是吗?   我一直在欺骗,在自己画的圈套里,如此的开心。   没有亲爱的,没有我爱你,没有喜欢,没有感情。   我要作下一个决定,让一切曳然而止,就如同高三的时候一般,这次,一点希望也不要残余。   如果可以选择,我只愿意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我们的一切,都是因为寂寞。他答应我,是因为他寂寞了;我询问他,也是因为我寂寞了。   寂寞过后,我们都会好起来。我不再需要思考他的感受,我不再需要每晚向他道声“晚安”,我不再需要给他在图书馆留位子。   只是喜欢而已,我会喜欢上许许多多的人,也许,我一直都弄错了,我怎么会爱他?   我这般重复着提醒自己,然后我觉得滑稽,滑稽到我想放声的笑出来。但是不可以,这里是学校,而我,是沉默寡言的顾响。   我们再也没有联系,就好像我们从来不曾认识过。我一直坚信,想要忘记一个人,就得想方设法的离他远点。   幸好,我们不在一个班上课,我们的课表总是错开,我们的作息时间也并不一致,我们遇见的机会少之又少。只有那么几次,在无法避免的迎面而过的时候,他依然习惯扭着头和同学说话,所以他注意不到我。   他好似从来都看不见我。   他笑得开朗而灿烂,比冬日里苍白的阳光要炫目的多。他看起来轻松而愉快,他好像过的很好,比以前和我在一起时要好的多。   我失去了他,他摆脱了我。不,不,不,我也,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喜欢过他,不是吗?   如果从来没有真正的喜欢过,我也一定可以更加轻松更加愉悦更加自如的生活。   他没有和我说分手,一直都没有,他把最终的决定权交给了沦为失败者的我,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但我已然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想斩断这一切,下一个学期,我一定潇洒自如的好像是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会有新的恋人,她会冲着我那般甜蜜的微笑,宛如我就是她的全部世界。   开始的时候,是四个字的“我喜欢你”,结束的时候,是三个字的“分手吧”。而他的回答,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好吧”。   我们的故事,只能用一个字形容——“完”。   那天晚上,我的一个朋友在我家借宿。他买了几瓶啤酒,而我坚持不喝。他有些炫耀的说起他刚谈的女朋友,语气里是伸手就能攥出的甜蜜。   我冷笑着,不打断,只听他一个人在絮絮叨叨。然后他轻声的抱怨,说那个女孩子太天真了,单纯如同一张白纸。   我的脑海里瞬间划过那张许久不见的脸,我慌乱而不知所措,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用过来人的语调对他说:“那你就告诉她这个社会是什么样的啊?人总是要适应社会的,不能盲目的恋爱,要冷静一点。”   这是我当初所作的,因为我追求的爱情,应当理性而又真实。   他扬起略有些惊讶的脸,愣愣的注视着我,随后露出羞涩的笑容:“没事,她爱怎样就怎样好了,出了什么情况,有我不就得了吗,什么事我都可以替她想着?我就是喜欢她那么单纯的模样。”   我屏住呼吸,我的心猛烈的跳动着。我想起了那淡淡的酒窝,我想起了那随风飞扬的头发,我想起了那冰凉指尖,我想起了那僵硬的脸,还有寂寞的双眸。   我想起一个人,他曾经拉住我,不停的问我“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的回答是那么的敷衍草率,我只是告诉他要适应这个社会。   我忘记了,我是可以保护他的;我忘记了,我是可以和他肩并肩的站在一起的;我忘记了,我是可以作他的精神支柱的。   我拿起一瓶啤酒,敲掉瓶盖,我将瓶口胡乱的塞进嘴里,我扬起头,酸涩的液体迫不及待的涌进喉咙,我只是机械的咽着。   我扔掉酒瓶,用手掌捂住脸,眼中是止不住的潮湿,我对着朋友仓促的笑着,我说,呛到了呛到了,喝!   一瓶,一瓶,又一瓶。直到我的脑筋麻木,直到世界陷入松软的黑暗,直到什么都不曾记得,直到可以放肆的任凭眼泪流出来,流成满面满脸的潮湿粘稠。   我听见有个声音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我听见有人在问“怎么了怎么了,你怎么了?”我只是在空气中挥动我的手臂,我只是一遍遍的呢喃着:“是我先说的分手,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有人说过,先提出分手的人,是想的最清楚的,最决绝的一方,明明是我先说的分手啊,为什么我的心痛得像要破碎?   睡吧睡吧,睡着了,什么都会过去了。   醒来后的生活中,不会再有他不会再有萧溟寒,也不会再有现在的我。   我们会各走各的路,因为我已经输掉了所有的赌局,他也摆脱掉了和我的全部。   无论怎样相遇,无论怎样巧合,我们终究只能,擦肩而过。   如此的夜晚,连空气都冰凉的刺痛。   我要睡了,要睡了啊。请不要叫醒我。   从今以后,与爱无关。   End   亲爱的各位大人:   非常感谢各位能够看完这篇没有情节完全是心理独白的番外。在轮回坑品不好的时候也能够不离不弃(笑~),鞠躬~~   现在终于是把《苏祈粲的天空》的第一篇番外给完结了呢。虽然写的是正文中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角色,但是我还是很认真的在写着的,而且,怎么说呢,觉得顾响还是蛮难描述的一个人,因为他别扭的性格(汗,那还不是我造成的。。。)写着写着都会为他感到一阵难过。   但是,不论如何,我还是想说,顾响其实还是个勇敢的人,只是由于种种原因,他与苏祈粲擦身而过,可以说是性格的不和,或是说“苏祈粲要的,他无法给予,也不会给予”,所以直到最后,轮回都没有办法给他一个幸福的结局(默)。   想到了喜欢顾响的镜镜,不知道镜镜是否在考试呢?(我考完啦,仰天长笑)因为顾响可能比苏祈粲和萧溟寒或是秦浅都要真实,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一次就碰上自己爱的人,并且那个人也爱着自己的幸运的。   当然,轮回希望在此的所有大人都拥有那种幸运和幸福~   再次感谢大家在如此繁忙的时节还能支持我,轮回也会更加的努力,希望能在下篇文中有进步。   谢谢谢谢~~   把每一个人都抱住啃一遍~   宛如轮回   即日 苏祈粲的天空 番外2——六次我爱你 --------------------------------------------------------------------------------   小笨蛋。   他是我的小笨蛋。   那个中午,当他困惑的问我在笑什么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料想到他会在下午就和我钻进了漫画店。第二天他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双眸是那么闪亮。他告诉我,很好看的故事啊,真感人。   他是进了高中以来,第一个被我成功的“诱拐”上漫画之路的人。我三年没换的同桌,从来都对我的爱好不屑一顾。   现在想来,他的确应该喜欢。因为他就像是从那个虚拟的世界走出来的孩子,连笑容都一尘不染。   妈妈曾经非常的奇怪,她说,萧溟寒,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有分开了还保持关系的朋友。的确,从前在身边的人,只要不再在一起上学,他们就会像涟漪一般退出我的生活。我从不在乎身边还留有谁,因为谁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只有他是不同的,我再也无法找到和他一样的笑容。我喜欢看见他向我奔跑过来,静静的站在我的身边,只要略略扬起嘴角,我就会分外的欢喜。   他让世界变得柔和温软,他让我觉得连风也有了淡淡香气。   我爱伸出手去,轻轻的捏他的面颊,我仔细的感受着,如果他的面庞有些消瘦,我会心痛的揉他的头发,然后说,来,我请客。   他吃饭常常潦草,后来我知道了,那是因为他的家中几乎没有人做饭,所以,他对我的泡面都能赞不绝口。我花费了一个周末的时间研究怎样才能将泡面做的更加营养,我有些埋怨自己从前的懒惰,为什么不好好学学烧菜。   他总是瞪着晶亮的眸子,像看待了不起的佳肴一般发出感叹,他几乎要鼓起掌来,他崇拜的发出声音:“哇,好厉害!”他笑得如同天空一般干净,就像是一直生活在不得了的幸福中那般无忧无虑。   我也笑着,尽量的温温柔柔,我骄傲的扬起头来,拍着胸脯说:“那当然!”我的鼻子很酸,让我几乎要流出泪来,我仰头将它们逼回眼角。   我想就这样伸出双臂,将他紧紧的拥抱在怀里。可是我没有。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想的。我知道他是喜欢的是同性,但这不代表只要是同性,他都会去爱。   我怕我的一不留神,会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和谐安平。   我一直都喜欢他,可是我一直都以朋友的身份呆在他的身边。我看着他笑着闹着,我想,只要他幸福就好。   他是一个小笨蛋,不折不扣的小笨蛋。   其实,我早就说过我喜欢他,当他第一次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的时候。但是,他竟然没有领会。   他说他是喜欢我的,他说的太过自信,以至于我有点怀疑他是否清楚。我知道,感情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存在妥协与尝试,否则只会造成缠绵不尽的痛苦。   我想问问他,对我到底是那种喜欢,但是,他没有让我把话说完。   他说,他一直把我当最好的朋友喜欢着,很喜欢很喜欢。   我的心中泛起一股苦涩。   我体贴的笑着,我隐藏起眼中的失望与郁闷,因为他看起来相当的茫然。我说,长大点,等你长大点,一定会知道你最喜欢的是谁。   这是我第一次想说喜欢他,可惜失败了。   他从来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快乐。   他见到我的时候,眉眼是那么的灿烂,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光明。他轻描淡写的让我不要为他担心,他总是说没事没事,那语气好像他就是个不知愁滋味的宝贝。   我知道,他甚至比谁都要敏感。他聪明,他细腻,他的心上创创点点。   我不喜欢他这样子,把伤痛的自己掩埋起来,就像是一只将头扎在沙里的鸵鸟,什么都不愿意瞧见。我希望他好歹可以,把他的痛苦给我分担一点。   可是我不能多说话,我不能放肆的询问。他的心如此柔软,再也经不起打击,我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我能做的只是,静静的陪着他走在熟悉的路上,闲聊着生活,偶尔轻轻的笑两声,至少,他要在我的身边获得真正的放松和安宁。   如果阳光温暖,我希望他能在我的身上安稳睡去,我会轻轻的拍打他的背,尽我所能,给他一个圆满的梦境。   我告诉他,我也很喜欢他,是不想失去的那种喜欢。他没有作答,只是微笑着闭上眼睛,阳光透过他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我突然,也不再想多说什么。   这是我第二次说喜欢他,忽略了回答。   我很怕他会寂寞,因为我是那么后悔,在大学刚开学的时候让他感到孤独了,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如果当时我可以多关心他一些,他一定可以少受折磨。   我不愿意看见他的身形单薄下去,他空荡荡的外套在风中飘扬如帆。他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迟钝的仿佛感受不到温度的变化。这就是他,我可爱的小笨蛋,我一直认为,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我替他想到就好。   还好,他并不倔强,他乖乖的按我的提议穿衣服,一个冬天,都没有感冒。   只是有一天,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发给他天气预报的时候,他已然站在我家的门口。风吹红了他的脸颊,一伸手,是满掌的冰冷。   我想用我的身体温暖他,他的身体或是心,都不能够被冻僵。我搂他在怀里,我能感受到寒气从他的每个毛孔向外冒,他在我的胸前慢慢柔软,他是多么的瘦啊。   我想让他知道,无论如何,都有快乐的活下去的理由,因为,他还有我。   我告诉他:“放心,还有我在。”他的睫毛在我的手掌下微微一颤,有点痒。   我在说我喜欢他,用我自己的方式。   他的指尖总是冰凉,就算他严严实实的捂着被子。没事的,只要我的手温暖,那还不都是一样?我第一次牵着他的手,掌心都要泌出汗来,我的心紧张的砰砰直跳,但我没有多余的精力体会那令人窒息的感觉,因为,他哭了。   他终于可以放肆的哭出来了,看着他的眼泪纵横在脸颊上,我的心也坎坷。   为什么我不能代替他痛?如果可以分担就好了,一点点也好。   我说我他的喜欢和他对我的喜欢是一样的。我在黑暗中有些脸红,这句话说的如此狡猾,但是我实在想象不出怎样才能说的更加明白。   小笨蛋的眼泪糊了一脸,他眨着眼仿佛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他哽咽着问:“什么?再说一遍。”   我轻轻的叹息,不甘心的骂了一句“小白痴”,我想到了那个著名的十年之约,可我真的熬不到十年再和他说第二遍啊,“我十九岁的时候再说。”我笑着抹掉他的眼泪,   第四次的表白,他应该明白。我偷偷的笑了,笑着看他安静的睡脸,像天使般的纯洁。   我记得黑暗中他向我伸出小指,他羞涩的说,幼儿园的时候我们大家都是这样做的。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拉过手,但我毫不犹豫的抓住他的手指,如我所料,他总是冰凉。   我有时会有奇怪的想法,我的手总是温暖,会不会是为他而生的呢?   因为这辈子,我注定了要让他不再寒冷?   我请他一直看着我,相信着我,我坚信,自己能够不辜负他。   他靠在我的肩膀上,这个动作,将我的心都融化。   我愿我有坚实的羽翼,可以完完整整的庇护他。   我喜欢你,所以,请你放心的依靠我。   我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我乐观到忘乎所以,我根本没有想到他还是害怕寂寞的。   他从骨子里不会勉强自己去接受不喜欢的人,却会为自己喜欢的人奉献一切。   他想给我完美的幸福,甚至为此差点糟蹋了自己,可是他没有想过,没有了他,我怎么幸福?他没有想过,他的不幸,便是我的地狱。   幸亏一切都是一场虚惊。小笨蛋的运气还不算坏到了底,我清脆的给了他一个巴掌,由于冲动,我的血全涌在头上。   看到他的脸上慢慢的浮起一个淡红的手印,我的后悔淹没了自己。   我怎么能够打他?这明明是我的错啊?是因为我盲目的一走了之,还高高兴兴的策划着我们未来明媚的道路。   我竟然忘记了仔细的考虑他的感受。我听见他在话筒中答应着等我回来,语气是那样的平静。   我忘了,他总是笑着流出泪来,一半光明一半阴暗。   我忘了,他好似已经习惯了伪装自己,尽管他纯净的如同一张白纸。   我忘了,自己曾经信誓旦旦,说着要一直站在他看的见的地方。   我忘了,自己曾经笑着告诉他,许个愿吧,什么,我都会替你实现。   原来是我,我的运气还不算坏到了底,我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面颊,我想尽量的给他温柔的一吻。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会伸出手去打你?   小笨蛋,小笨蛋,为什么你不狠狠的骂我?   我会用我的一辈子去补偿你,让你今生,不再痛了,如果可以,我想连来世都一并许下。   “我爱你,比谁都爱。”   反反复复了六次,我终于可以清清楚楚的说出来。   这世界上,谁也决定不了我的幸福,除了你——   ——小笨蛋   我的小笨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