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第一章      忘了是多少年以前。看了一篇淡淡的文字,通篇的S,S,S,S……,S是个人,性别不详。这就是观后感。      然后也是那个年纪,开始满纸的T,T,T,T……就像那个里面的S。一张纸就满面疮痍。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大概是十三岁。或许,是更早一些。      我妈开门把我丢出去,再关上门,动作流利,一气呵成,前后一共不到两秒种。      或许是来不及反应,当那扇熟悉至极的门硬生生的在我眼前甩上时,我的只能是目瞪口呆的立在门口。      摇头,叹气,从唇齿间轻轻“企”了一声以示我的不屑。      毫无生气的转身坐在楼道里最高的那一级阶梯上,摸索着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起了褶皱的烟皮,细细的端详一阵,便将它夹在嘴唇中,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突然感觉到了绝望。      原来,再激烈的争斗到了最后也不过如此,没有所谓的永远挂记。是吧?      了然的笑。      用火柴刮出一簇光亮,用迷幻的眼光看着它,在木梗快要烧到尽头时与微潮的烟丝相触。举止优雅,动作流畅,可媲美她的甩门。      这是几分钟前我正在干的事,也是母女冲突的开始。      听人说,在刮起火柴的时候以一种迷离、最好是迷醉的眼神看着袅袅的烟雾从手指间升起。迷离失错,醉生梦死的,是一种混天然的沧桑。阴暗荼蘼的样子,但却不属于我。      说到了这里,突然发觉也许我妈有那么一句话说的是对的。例如她说我才十四岁,十四岁而已,小鬼一个,就像刚从什么坑里才出土,单薄的可怜。      当然,后面的那一句是我自己加的。      斜倚在楼道,耷拉着眼皮望着手指间同样以袅袅之姿轻盈升腾的烟雾,姿态无异,却毫无沧桑之感,不禁连自己都哑然失笑。如同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一般。      楼底开始传出细碎的脚步声,抬眼,挪挪屁股靠在了右手边的墙上,瞟了一眼上面那些大大小小的印记。      那些,是用各种各样笔写成的字迹。除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外,稍微长一点的就是句子。例如XX是猪,打倒XX等等等等,再高级一点的就是XX喜欢XX,和立体生动的XX猪图。相比较而言,那整面墙上惟一有纪念意义的,就是刻在上面身高的记号。      童年无邪的记忆。      眯起眼等着最后的火星烧成了灰烬,我掸开烟灰,看着一团相互拥抱着的灰尘坠落,再抬头——“吓!”脱口而出,没经过大脑的任何地方。      一双篮球鞋赫然出现在眼底!      隐忍着已经冲到嘴边的惊呼,我撇了撇嘴,顺便再让出更大一片空位,等着他走过。      这个人,向来走路鬼一样没有声音。      篮球鞋不动。我也继续整个人就像烂泥一样摊在蒙了层灰似的墙壁上。有气无力。      按现在的架势,这双鞋子的主人一定是正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的头顶,淡淡的蹙起眉,嘴唇微抿,就像我平常看到的那样。      敌不动我不动。这是翻遍任何一本武侠小说对决时候的真理。于是半垂下眼,静静的等着。      米白色长裤还是不动。      是,我承认,他那双腿是蛮漂亮的。只是,让我一个人独家欣赏,不太好吧?况且,我又不是那种会给观赏费的人。      “不会抽烟就别点。”      他说,声音没有起伏,在给我秀了几分钟的鞋和腿之后这样说着。说完后,如同来时,没声音的上最后一层台阶。走到我家对面,开门,进去,再关门。      如果不是因为曾经看到过他穿拖鞋的脚,估计在八百年前我就会拉他裤脚,看看他脚踝下长的到底是轮子还是脚。居然会来去无声。      撇撇嘴,踩踩脚底的烟灰,我听到背后门开的声音。      “是不是左先生回来了?”我妈拉开门缝探出脑袋问,看来恢复邦交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      我死气沉沉的点头,没转过身来。      我妈是一个称呼所有满了十八岁异性为先生的人,这是她的职业道德。由此看来,她一个十分敬业的人。      身后的门再度发出笨重的响声,接着是对着台阶上的烟蒂加烟灰叹气的音量,“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她问,似乎是对她的教育失败感到无奈。      抽烟?      挑起眉角,没有讲话,半倚在墙上片刻后转身进门。      然而得不到回复的人并没有就此罢休。      她跟进来,绕了一大圈站在我的面前:“你才十四岁而已,是不允许抽烟的。”      哦,是了,这就是我刚才提起的李母常用会话之一      偷偷给自己笑了一下,低头敛眉,我想尽量表现的严肃一点。      此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几坪米的小屋。凌乱,不堪,随处可见丢弃着的衣物、鞋袜、垃圾以及充斥在空气中一股有着奇异味道的霉气。是一种腐烂的味道。      而我,住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四年。      “你听到了吗?既然和左先生一个学校,就要多学学人家。”      充耳不闻,径自走到桌子边,拉了椅子坐下,拿了筷子和碗,说:“要七点了。”语气平淡,然后头也不抬。      急刹车般的停下原先的话题,喃喃自语,“七点了?这么快。那——我要上班了。”停顿一会,那个原本滔滔不绝的人又开始手足无措起来,“你一个人在家,有什么事就找左先生。还有,别睡太晚。你……”欲言又止,“还是不要抽烟的好。”      筷子碰撞到瓷碗,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而她在灯光里的剪影,有那么一秒钟轻微的颤抖,似乎是被吓到了。      “你要迟到了。”夹了几根青菜在碗里,我说。      “哦,”她答,然后试探性的问我,“那你……是答应我不会再抽烟了?”      劣质的木筷在手指间转了一个圈,我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在继续解决温饱问题。      “那,就这样了吧。”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她干巴巴的自我下着结论。之后,是高跟鞋在破旧的地板上来来回回急切穿梭的声音。是刺痛耳膜的尖锐,同时慌乱的像脆生生的踏在某个地方,无处不在似的。最后,还是一起隐在了大门处。      只剩我一个人。我跟自己说。      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四周无语,听不见呼吸,整个世界就像失去语言那样寂静。      想要试图着发出一点声音,于是就重重的放下了碗筷,将一只手插进牛仔裤口袋里,踱步到窗台前,透过沾满雾气的玻璃窗,着夜色中那抹红色的人影。风姿绰约却背影苍凉。      她是我妈。一个在舞厅里生存的三十岁年轻女人,但却有个十四岁就已经开始苍老的女儿。于是两个人相互折磨又相依为命着。      除此之外,她们都寂寞。      就在我的目标离我还有约一百米的距离时,一种高频率,尖锐的音律正刺激着我周围的人做着类似被狗追的狂奔运动。兵荒马乱似的。      然而在这些慌乱的人群中从容的穿梭,却是我少之又少的嗜好之一。      这一刻的四周,就像是时间的定格,时空的错乱,只是听到时间和空间跨越过的声响。      就是这种感觉。      除此以外,这种让人热血沸腾的场面每周会固定上演五次,档期在每天早上的黄金时段。然后一年一年的重复,只有人在不停的更换。而我,还有三年的时间去享受这些。      持续三十秒后,尖锐急噪的铃声终于在我离目标还有五十米的时候完全消音。同时,那扇代表某种意义且笨重的大铁门也终于在我面前闭上了嘴。      只剩我一个人。      “后面的!你快点!”夹着登记薄的学生会某某,站在铁门边手做成筒状朝我喊。      置之不理是标准的李氏风格,因为我早上一般都不太有做运动的嗜好。      撇撇嘴,继续保持匀速运动,两只手也同样还是放在裤子口袋里。      “初中部三一班李旎!”那边再次叫嚷 。      皱着眉,半眯着眼神情挑衅的看着那个学生会的某某。而此刻眼角的余光里,却不经意的晃进来另一个身影。      修长的,挺拔的。      从唇舌间吁出一口气,我有些绝望。      平常在学校里难得碰见的,今天就这样好死不死的撞到。      慢慢靠近,隔着只留一条缝隙的铁门,我站定三七步。离装痞子耍流氓还差抖脚哼歌加嚼口香糖,我资历尚浅。      “几几班的?叫什么?”学生会的某某就夹在那条缝隙里,翻开手上的本,死板的语气。      条件反射的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游移的视线从地面晃到铁门后另一个人的喉结处——我视线的平面,然后稍稍抬了眉角。      “嗳,问你呢。”开始不耐烦了。      头向右偏了偏,口袋里的右手拿出来,抵了抵额头——      “喂,我没什么时间跟——啊!你干吗?!”      既然已经动手踩上铁门了,还能干吗?      三下五除二爬上了铁门,坐在铁门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一张仰起来的脸和一颗有着浓密头发的脑袋。      “我也没什么时间跟你浪费。”我说,完成着这位学生会某某未完成的、同时也是我今天早上的第一句话,对着那张仰起来的脸,然后轻松的下跃。      我想,当时我一定是以一种得意的神态,拍了拍手上根本都不存在的尘土。因为那道视线,因为在我回头的时候看到那张白皙的、英俊的、若无其事的脸。      “左学长……”哭丧的声音。      “昨天的记录表。”他说。声音平淡,讲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就在那么一瞬间,我轻轻的弯了弯嘴角,把斜挎的背包用食指勾住,东倒西歪的进了楼道。然而我的早读时间,已经去掉了一半。      出现在教室门口,不经意的瞄到了里面五十多双包含各种各样讯息的眼睛,然后进门,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放书包,拉椅子,坐下去。所有的动作都在万分的瞩目里完成,我都可以装做看不见。      把课本从几乎可以跟废纸箱媲美的抽屉里拿出来,丢在课桌上,我呼吸的格外小心。用食指和中指夹住课本,一边心不在焉的翻着页码,一边用右手的指尖抚摩着已经冰凉的耳垂,反复的摩挲着,直到有了一股沁入心肺的触觉。      看着摊开的书页,毫不意外的等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铅字呈现在我眼前。但我只是盯着其中一个,没任何动作的这样盯着。换句话来说,现在的我,除了呼吸,什么都没做。      “嗳,今天记迟到的是谁?”接着,某人特有的声音从我的正前方传来,带着一丝丝起床一小时内绝对不会出现在我身上的兴奋。      我举手,投降。因为我知道,现在,除了呼吸,我还要听话和说话。      “学生会的。”我说,不热中的程度都表现在语气里。      “具体点的呢?”显然,她是对我的回答不满意。虽然我承认刚才说的等于废话,但谁让她挑在离我起床不到一个小时的非常时期?      于是我的反应是挑眉,推然后开了书本,将身子靠近椅背里。肢体语言是:不想讲话。即使我知道她问题中的潜台词是什么。      “好嘛好嘛,不说就不说。早就知道早上不该和你讲话,你那点起床气的怪癖,一个小时内都闲人勿近。”她眨巴着她的大眼睛,语音中是一种全然的委屈,然后转过头去。      我知道她问的是左霆,我的学长加邻居,同时是学生会里的某个什么和我妈嘴里的左先生。我想,没让人知道他就住在我家对面是明智的决定。否则,我要担起的,将不止是她黄佳韵这一个菜市场这么简单的问题。      所以在这个时候,我的不怜香惜玉是对的。虽然如此,我还是对她转过的脸角闪神,然后再对她的后脑勺定定看了几秒种。之后,我又开始了浅浅的呼吸。      楼道边的一家KTV在凌晨一点的时候,断断续续播放着悠扬的英文歌,它反反复复地吟唱:我的天真太早遗失,而我的成熟又蹒跚不至。我笑着跟着默默的念,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两分钟后,他敲我的门。      拉开被子下床,披上外套边走边打喷嚏。      “有事吗?”我开了门,捂着鼻子在一片漆黑中问。      凌晨,仙度瑞拉失去的是魔法,而我家失去的是被房东狠心切断的电源。于是,借着他家的光亮,我看到了他背光的轮廓以及在黑暗里闪烁着不可思议光辉的眼睛。      “你的电话。”他言简意赅,修长的身影投影在我的脸上。      半掩着门,我裹紧厚外套走在他的身后。在走过那段去他家的路上,我没去想打电话的会是谁,因为会打到他那里找我的,除了我妈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然而,排开我家没有电话的客观原因外,我至今很难理解,为什么我妈对于他的信任度一直都大于对于我的。      踏进他家门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光亮是柔和的,但我还是止不住的眯了眯眼。我已经在全黑的空间里待了一个小时,任何细小的光源都会让我一时无法适应。      几秒种后,我老马识途的走到电话旁,同时打量着四周的摆设。      干净,整洁,舒适,冷清。这是他家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现在还是如此。同样是几坪米大的房间,地板是光洁见人的,客厅是质地柔软的沙发,檀木的茶几和亚麻的地毯。六年前的摆设似乎也是这样。      拿起话筒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了他的书房门口,我看着他的背影不见。      “喂。”我说,等着那头的回应。      “旎旎,我是妈妈——”      “我知道。”我打断她,“会打到这里找我的,似乎只会是你。”      电话那头是喧嚣,嘈杂,混乱的背景。隐约听到各式各样的声音,只是除了我妈的。在各种的声响中,她是沉默的。      “我……今晚不回来了。”她说,在沉默许久之后。      “知道了,还有事吗?”      “你……”她支支吾吾,最后决定放弃,“算了,没事,没事。帮我叫左先生听电话。”      放下话筒,无精打采的走到他的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换你了。”      闻言,他抬头看了一眼我的方向,随即动作流利的拾起他左手边的分机,按了接听键,让眼前那柔和的橙色以及冰蓝色的电脑荧幕以一种淡淡的色调密密交织在他的头发、眉睫和嘴唇上,泛漾出一圈迷人的光晕。      有那么一刻,我就站在原地出神的盯着他。      是吧,学校的那些女生眼光没错。他,的确出众。      “我是。”他对着电话说,在我转身时。于是低头,不知不觉的扯动了嘴角。      我忘了他是何时脱掉那一身属于年少的轻狂和稚气的。或许是在他开始出现在我视线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了某种成人化的洗礼吧。那这么说起来,我和他,我们是否是两个同样苍老着的人?      轻笑着走出他的客厅,隔着一道走廊,我静静看着对面那一片漆黑的房屋。它被黑夜包围,被黑色融化,近乎失去了潺潺流动的声响那样安静的盛放在夜色里。最后……最后应该是以同样安静的姿态融入我的身体吧。      如此寂寞的安于孤独中。      然而,就在此时的另一个房间,我听到他挂电话,身子站起来和电脑椅相碰的声音。      站在原地不动,我转头,直到看到那道熟悉的修长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斜倚在门框上。      “今天你睡在我这里。”他说,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忘了在那一瞬间,出现在脸上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然而在短短几秒之后,我在他的注视下低头皱眉,。      “我妈说的?”半晌,放下拉住耳垂的手,我看着他,然后咧开嘴笑,笑的眼角有细纹在爬行。“我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家睡,她大概忘了。”      她大概是忘了,我从小就不是那种看见蟑螂会尖叫,一个人在黑暗的房子里就吓的不敢睡觉的女孩。      “ 你睡我的房间。”他说。对我的发言置若罔闻,只是径自穿过我,关上我家的门。      “你至少要征求我的意见。”看着他打开睡房里的灯,我不动声色的做着微弱的抗议。      他拿了一套床上用品从睡房里出来,在进入书房前看了看里面的钟,说:“你还可以睡六个小时。”      果然是个容易让人咬牙切齿的人。      慵懒的垫着脚后跟,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地面,但在持续不到两分钟后,发现十二月的天气容不得我站在这里进退不得。于是在我看着他走走进书房后,转身进了睡房。      他留了一盏灯给我。      站在门口,我还是不可避免的弯了弯嘴角。对着迎面而来的温暖橘色,我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它无影无形的洒在了整个被照亮的空间里。目光所及的所有,都是暖暖的。      弯腰坐在床沿,指尖触摸着那床柔软的棉被,然后将身体都伸展在温暖的触觉里,开始了我的衣锦夜行。和他的味道一起。      他一定不会知道,开始不再惧怕黑夜的十几岁女孩,是悲哀的。因为那就意味着她们没有了依赖,无论面对了什么,都是将会是一个人。      伸出手,关掉灯,我在一片漆黑里浅浅的呼吸。对我来说,这样的呼吸和黑暗,至始至终都和我缠绕在一起,像是永远都不会分离。      像是……不离不弃。   第二章   时间跳过了这一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于是,全世界都站在第二年的春天。      直到三月末的某一天,我十五岁。      春季运动会?      皱着眉,我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两只手指头把纸张夹离视线以外。      “和我有什么关系?”最后一个字的音调稍稍上扬,余光扫视全场,等着人答腔。      围成一圈的课外组组员,在你看我,我看你之后终于派了同学甲做代表讲话。      “那个,李旎同学,你不认为春天是一个很好的季节吗?冰雪融化,树枝发芽,万物都在这个时候复苏——”      “包括细菌。”不冷不热的接口,我打断他,同时接住他无辜的、以及全组人指责杀人凶手般的眼光。      或许是没想到有这样的结果,不自在的吸收那一圈雪白的眼球光源,我清清嗓子,自动的下了个注脚,“麻烦讲重点,谢谢。”      幽怨的神情在定定的看了我一眼后,马上被高昂的情绪以神速代替。同时,先前被我效法大禹出手遏制的滔滔江水,也开始再度连绵不绝,“既然李旎同学也这样认为,那么一定就是对于我的意见表示赞成。作为祖国的未来,世纪的接班人,跨时代的少年,在如此大好的形式下我们一定要好好回报这个时节。俗话说一之计在于春叽里呱啦……”      我继续用手撑着下巴,分出一只手戳戳坐在右手边的黄佳韵,表情不变,尽量的压低了声音,问:“他到底要说什么?”      “要在最后一句才知道。”她吃吃的笑着,以同样的音量回复,讲出三年来最富有哲理的一句话。      我了然的点点头,哼了个鼻音。才三月而已,蚊子苍蝇已经在四处乱追乱撞了,今年的夏天喔——惋惜似的摇摇头,做不舍状,对对面口水正四处飞溅的同学甲幽幽叹气。      “呃……那个……李同学,你,你对我的发言有什么……呃,更好的建议吗?”      建议?根本都没听能有什么建议?      顶着一头的雾水,我摇头。      “没别的意见?”仿佛不敢确定似的再问一边,之后逐笑颜开,“那,那你是同意了?”      锁紧眉头,我错过了什么吗?      “你同意代表我们小组参加四百米障碍赛了?”      “唰”地一声,全组十几双亮晶晶,亮堂堂外加希翼的目光没商量的集中在我发根之下,脖子以上。      慢动作的放下撑住下巴左手,莫名其妙的迎着众多目光。      “障碍赛?”轻轻的吐出这三个字,众人一致点头。      “开玩笑。”环顾四周,这是我的评语。      “没兴趣。”有始有终的完成这个三字游戏的最后一句,我站起身来。      要我跑障碍,可能吗?撇开跑不跑的问题先,关键在于“障碍赛”这三个字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个连运动会的普通观众都没兴趣当的人,就更别说什么热心参与者了。      “李,李同学,先不要走嘛。”手明眼快的同学乙适时拉住我,吞了很大一口口水,他再接再厉,“我们小组已经有三年没有得到运动会的任何奖项了,可是我们今年就要毕业了,我们不想在最后一年还是什么奖项都拿不到。所以,在经过大家商量之后,我们决定拜托你。李同学——”      目光炯炯有神,闪的我眼前发白,于是伸手挡了挡,没有讲出一个字。      “人家左学长是为争取保送人选才推了学校的活动,但人家还是在做管理工作,严格说起来还是参与了学校活动。而你,常常连课间操都不见人影,你不会是比他还要忙吧?”黄姓同学适时揪出她的偶像举例子,摆道理,企图对我进行更深一层的说服。      对着天花板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会粉碎少女梦想的事实放在我心里面斗争一下就好,不必要抬上表面。既然刚好谈到那位左什么,右脑不得不和左脑交换一下意见,最后认为一致认为以那个左什么的个性看来,要他参加什么学校活动,似乎比母猪跳芭蕾还难得。      跳芭蕾的母猪和某个左姓人士?      皱着眉自我设想了一下画面,突然感觉到自己一个人能交流出了这样具有科学性的回答,甚是安慰。我满意的点点头。      回过神,挥动的五指在眼前来回的摆动,有人怕我睡着了。      清清嗓子咳了咳,示意我还在。于是疲劳轰炸继续。      “我们总不能抱着遗憾毕业吧。”是游说版的同学丙。      “李同学,我们三年来都没有拜托过你什么,就今天这一次。”      是啊是啊,谁会傻的去拜托学校里性格难测的恶劣学生。      “你每天迟到后翻铁门、跳铁门的姿势不赖,动作又一级棒,我们每天都必看。”黄佳韵同学再次进入游说队伍中,说完还附带有补充,“我完全相信你的实力嘛。”      实……      闪了一个字音,我开始羡慕能说出如此风凉话的劳苦大众。      “李同学——”尾音拖长,背景是晶晶亮的一片眼珠。      熟视无睹,从同学乙的手中完成袖子争霸赛,一种种摆脱纠缠的喜悦油然而生。      “抱歉让你们失望,”我决定表明态度,“我没时间、也没兴趣去参加这些东西。”      瞬时,哀号声满地。      像是思考了良久,不屈不舍的同学甲还是没完全放弃,跟着我站起来,他道:“李同学,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      我对他笑着摇头,连自己都不太清楚这样去拒绝的原因。      “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我笑着说,态度是十二万分的诚恳。      “旎旎,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时间是傍晚。地点是在光线昏暗的客厅。我妈从这里经过,突然间没预兆的靠过来叫我。      放下搁在沙发一边的腿,腾出一个座位,斜靠在扶手上,“嗯?”我发出一个单音节。      “我……”,她没有坐在我让给她的位子,站在沙发边搓着手。“我不想在舞厅里做了。”      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头,把三分之二的注意力放在前面的电视屏幕上,“那样很好啊。”我说。      “我,我……”她看着我,支吾了半天,“事情……也不止是你想的那样。”      还有前因后果?      慢慢停下来把玩遥控器的动作,转头定定的看着她,最后不知不觉的勾了一个弧度挂在嘴角,“我在听你说。”      她先是抬起头看了看我,然后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下头,一句话以细小的音量吐了出来,“我,我和秦先生在一起了。”颤抖的嘴唇说出这几个字。      我看着她的头顶,想笑又发觉笑不出来,于是不断的点着头,重新把视线集中在电视上,“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她的女儿和我在一个学校,”停顿一下,我说,“是秦可琦?”      她脸色在我的余光里变的苍白,带着泪光的眼眸看起来有种绝美的凄楚。      她,还是美丽依旧的。即使已是青春不在。      电视屏幕里演着什么,我全然不知,只知道有五光十色的色彩照在我和她的脸上。      “情妇?”沉默了许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      她怔了一下,随即神情绝望的点头,细小的哽咽渐渐逸了出来。      “爱他,还是为钱?”      “我想……两者,应该都有。”      瞬时,一股浓烈的笑意呛入我的咽喉,爬上五官,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我们两个中,单纯的是你?”我笑着问,并听到自己眼角的肌理相碰的声音。“你还是当初那个为爱情十六岁就当未婚妈妈的小女生,我以为你不会相信这些东西了, 没想到不相信这些的,反而是我。”      “旎旎……”她像是没预料会听到这些,以一种复杂的神色看着我。不着痕迹的躲开她伸过来的手,装做触摸眼角,感觉听到了一种怪异的气氛在我和她之间。      除了电视机里各种各样的声响外,我们没有一个人再次口,直到楼下适时的传来了机车喇叭声。      跳起来奔向门口的速度有点像逃难,拉开了大门,我背对着她说:“我今天晚上要出去。”      微弱、压抑的咽呜声顿时在这个窄小拥挤的空间里散开,之后逐渐变的清晰。      折回来,静静的看了她一会,随即伸手,在迟疑了一阵后伸手拍上了她的后背,说:“你的爱情还未枯死,你该高兴。”      她飞快的转过泪水纵横的脸,颤抖着嘴唇开口,“你,你不介意我做——”      “无论你是什么,都是我妈。”若无其事边走边打断她,我站在大门边,开门,再关门。      无论你是什么,都是我妈。      淡淡的扯起嘴角笑笑,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来,我对这个晚出早归、一天见面不到三个小时的女人,抱有如此的感情。      我知道她永远像是长不大,也了解她只是一个三十岁年轻貌美的女人,还明白她一直渴望着爱情以及,她可以眼睛都不眨的买下一瓶要平常人一个月收入的香水。      她是感性的,但要不会忽略物质。      靠在黑暗的楼道里,看着班驳的墙壁,我感觉到阵阵的虚弱。其实从刚开始到现在,我的思绪并没有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有条理。我,只是在撑而已。      听到楼低传来的第二道喇叭声,我慢慢走到栏杆边,踮起脚看到停放骑楼边的那辆中古董级的机车。然后,开始向下横冲直闯——      什么都不想的往下冲——      或许,答应了季仲霖今天晚上的见面,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记得今天下午小飞带来话的时候,我刚刚蓬头垢面的从教室里拎着垃圾晃出来,他当场大惊失色,并坚持他的英国绅士风度要为女士效劳。于是我也很愉快的让他效劳,包括另外三组难得清仓一次的陈年老垢。      小旎,嗯,今晚你有空吗??脱手了垃圾,他支吾了许久才搓着手问,讲着一口蹩足的中文。      干吗?      在碰碰鼻尖和摸了头发之后,他说,季哥……我是说季哥想跟你见一次面,This evening。      大概在三秒钟后,我很爽快的说了好,而这个“好”字,当时似乎是吓到了小飞同学。      “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站在骑楼里,季仲霖跟我这么说。      “既然认为我不会答应,那你干吗要约?”      他扬扬他帅气的眉,神色显得有点滑稽,“现在的事实证明,约了比不约要好。”      “你今天该买彩票的。”我好笑的看他。      “怎么说?”      我浅笑着摇头,仰头看天上,他也不再问。      这么大的一个城市,却被黑色紧紧的裹住。霓虹灯亮,整个天空染着淡淡的色彩。夜,灯火通明。      城市的夜里,没有星星。忘了这句话来自那里,但由我眼前的景象来看的确如此。因为有高楼,因为有高楼里的寂寞,于是,寂寞的人点亮了灯,寂寞的人不止点亮一盏灯——      所以,星光淡了。      叹了口气,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在灯光里的影子,不言不语。      “诶。”发出一个单音节,他跨在身边的重型的机车上,右手从后坐上拿起一个安全帽,递给我。      “要去哪里?”我从他手上接过,边戴边问。      “先和那群人汇合,再说。”停顿一下,他看着我戴安全帽,“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男生头变一下?”      “变一下?怎么变?变成儿童爆炸头?”扣紧安全帽上的带子,我口气淡淡的耍白痴。      笑着把皮手套打在我戴了安全帽的脑袋上,化开了先前的尴尬,他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像个小男生一样。”      “这种话已经很多人跟我说过很多次了。”拖长尾音,手脚麻利的往他的后座上爬,我应道。      “看起来是没什么效果。”发动好车子,他转过头对我进行不友好的嘲笑,一口白牙在夜色的称托下越发白呀白的。“坐好,小心掉下来。”      “你是乌鸦嘴?”在抱着他的腰之前,我不动声色的偷掐他。      他闷哼了一声,转过头用杀人的眼光看着我。      “干吗?”若无其事的反问,顶着硬硬的安全帽,忽然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安全感。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有很重的孩子气?”      “如果你打算告诉我呢,恭喜你是第一个。”左右手同时开工,合力让他的视线正确的摆到前方,“赶快开车,别跟年纪大了的老头一样罗哩罗嗦。”      “我总有一天会把你吊起来打的。”他狠狠的转着车把,说的张力十足。可惜的是,发动的油门声削弱了他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的效果,最后只是变成了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      做了解拍拍他的背,以兹鼓励。“我相信你的实力。”终于论到我说这种类似风凉话的语句,感觉还真的不是不一般的好。      说到“力”这个字的尾音,原本应该静止不动的空气在我的双肩、手臂、指间快速的流淌,像是穿越了时光。与此同时,我看到他短短的、朝天站立的怪异头发也在此时向后飞去。      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一直都站立着的朝天发,我问:“是怎么弄出这种效果的?”。      “你只……承我……与众不……就行了。”他对抗着风,朝着前方大喊。但传到我耳边的,依旧还是破碎的语言。      收回手,放回他的腰间,车子穿过一个小巷后进入了一个豁然开朗的空间里。      我屏住呼吸,看着宽阔的油柏路在我的脚底匆匆而过,连街上的那些行人也都来不及的飞驰而过。那些灿若流星的闪烁霓虹,划过我的身边,和风一同流逝。      进入车道里的限时区是,车速开始减慢,于是松开一些环在他腰际的空隙。      这个人,曾经告诉过我一件事。他说,知道吗,你的眼睛里有一个空洞。于是我笑,只是觉得好笑。      “但愿你不会在减了车速的时候还掉了下去。”他似乎闲的要命,在我松开他的那一刻,立即转过头消遣我。      “也但愿你能顾虑一下乘客的安全。”隔着安全帽我朝他嘟囔,但从他得意的转头这种情形来看,他听到的机率为百分之一。      觉得此人无可救药,在此时壮烈牺牲也没什么不好。但考虑到我正在这条误上了的“贼船”上,如今只有注意其他车辆,起个及时警报的作用,也是一种珍爱生命的表现。      例如现在,机车的右前方有黑色的、看起来价值不菲的BMW一辆。流线形的车身上倒影着经过的所有色彩,看起来闪闪发光。      BMW开的稳重、平和,车速在车阵中保持中等。      当机车经过黑色BMW时,大概是出于好奇吧,我侧头看了过去——只是那么一瞬间又面无表情转回来,但心跳,已不是一秒钟以前的速度。      给了自己几秒钟去镇定,并为了证实先前看的没有错,我再次转头——      略长的刘海和发尾,俊美的五官,雕刻似的轮廓以及从容安稳的神态……能给人这些视觉效果的人,在我所认识的范围里的,除了他再也不会有别人。      左霆。      猛然一怔,为这样默默的念起他的名。      而那辆BMW中确实还有第二个人:那个在高中部被人称为“柏杨之花”的秦可琦。      应了一句套话:说曹操,曹操到。      我全身上下开始不能克制的渐渐发凉,感觉像是偷窥到了有妇之夫在外偷奸的情景。只不过从头到尾那个不自在的,不是那个被偷窥的,而是我这个偷窥的。      手脚僵硬的转头并深深吁出一口气,直到从后视镜里看着那辆黑色BMW被渐渐的甩远。      于是今晚,我开始第二次的庆幸——有个安全帽可以把我的脸包的面目全非。      日历翻到了四月,于是学校后庭的樱花开的灿烂的仿佛在明天就要死去——因为怕明天来不及,所以就不顾一切的。      站在樱花林前,我是这么想的,并且把想法分享给面前的同学甲乙丙丁,而分享的后果是得到了一个结论:据说这么比喻花开的灿烂的程度的,放眼整个柏杨,只有我一个人。      在我视线约五十米左右,统一穿着长袖T恤的同学卯己庚辛正忙着布置着运动会主席台,看起来是充满了活力的样子。      而我,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们,让四月的风吹在我的脸,我的发,我的眉睫。      “哦,你的体育课就是用来这么发呆的。”一根手指头毫不犹豫的点在了我的肩上,伴着一种“被抓到”的语气。      回过神,我舔了舔嘴唇,没有讲话。      “在想什么?”手指头由点肩升级到勾肩搭背,而它的主人也顺势没骨头似的靠在我身上。      “我在想——”拖长尾音,拉下她的手腕,转头看了一眼,道:“你的体育课就是用来打搅别人的。”      “打搅?哪有,我只不过是在提醒上课走神的同学而已。”随手撕了一片樱花的花瓣,黄同学佳韵委屈的要命。      拂开挡在眼前的刘海,指指站在后庭另一块空地上,穿着长袖运动上衣和运动裤的那群女生,我有点好笑,“上课就是去跟她们一起踢毽?对不起,我玩不了。”      说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根据多项事实证明,本人,对于本该女生在行的玩意一概不通。例如折纸、手工、家务等等等,再例如踢毽、跳皮筋,完全和我八竿子打不着。所以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可是,我看你根本就没有要上体育课的打算。”她古灵精怪的上上下下打量我的穿着:同样的长袖运动上衣,只不过下身是牛仔裤。      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里,我耸耸肩,不再讲话。      约在视线五十米左右的那个半成品会场,两个相称的人影加入进去,其中一个身影挺拔且熟悉。然而,在一秒内,我完全可以凭借听觉判断出他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      就在同一时刻,因为激动而颤抖的不能把持的手没商量的拉住我的衣服一角,之后是瞪的很用力的眼睛完全不顾观众情绪凑到我面前,“左,左——”      “要坐回教室坐。”拉开她的手,但另一只又缠了上来。      “不是!”她想充分表达她的意思,所以被拉掉的手不屈不饶的指在我的正前方。“左,左霆。”      抓回她出境的手,就在抬头看向那边时,和另一束目光碰了个神清气爽。      秦可琦。      是我先低头避开她的视线的。我和她,并没什么交集,不是吗?      然而,她却是不想罢休。因为在我再次抬头时,她的视线依然还在。      于是我回视,第一次在这样迎着一个人目光的同时打量那个人。      她确实漂亮。      浆白的女生制服上衣穿在她身上都有不一样的味道,下身墨绿色的苏格兰呢绒方格裙看上去顿时生动了不少;黑亮的长头发以及几缕被风吹动的发丝,光这几样加起来就构成美女标准,更何况她脸上那精致的五官。      迎风扒着一头带有微微栗色的短发,有点想不通自己干吗费那么大周章去看一个同性。难道,我没发现自己是个lesbian ?      自顾自的笑完,突然感觉到颈部以下的热量被外部因素挡走,于是回神,以外的看着刚刚被我打量完、现在正离我不到一米的人。      右手边的袖子被人小幅度的扯动,标准咬耳朵的音量在我右耳膜回荡,“你认识她?”      不发一语,因为预感接下来的事绝对不会是会见美女那么轻松。      “李旎?”她仪态万千的问我。      “我不知道我那么有名。”不承认也不否认。据一名专家说,这是很好的外交辞令。      她甜美的笑笑,表现出绝佳的教养。      “我一直都蛮羡慕你的,你看上去好帅气。”      扬了扬右边的眉给她看,我淡淡的扯着嘴角,同时隐隐感觉到现在她说的,绝对不会是这次这么面对面的重点。      “全校的女生就你一个人把男生制服穿的那么好看的。”我想也是,因为全校就我一个女生会去A一套男生制服穿。      “所以,我想令堂令尊也有非凡的气质和容貌了。”      要笑不笑的看着她,好在她的重点不会像先前那个演讲上瘾了的同学甲,第三句就找到了主题。      “令尊——”她拖长尾音,表情恬静,“是做什么的?”      “家事调查?还是秦同学的一点嗜好?”我双手环胸,从身边樱花瓣的飘落看到了一次风的经过,可惜气氛不对。      “哦,”她伸出芊芊玉手,优雅的理着胸前的长发,“我只是对学妹的家世好奇而已。”      做了解状,一把拖过右手边不明就理的黄佳韵,“可以开始了。”      “开始什么?”某黄姓同学显然不太清楚状况。      “ 秦学姐说她对‘学妹’的家世很好奇,所以你可以开始了。”说完这些的时候,我开始沾沾自喜,原来我装傻还蛮有天分的。      而明明挡在我和她之间的黄佳韵被她在下一秒温柔的“移”开。      “我不想跟你玩文字游戏,你是想要我挑明了说?”      我痞子味十足的耸耸肩,良心建议她,“从头到尾我只知道你叫秦可琦,传说中的校花,如此而已。所以,要说什么,就不用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要说的问题很丢脸,所以要逃避?”她以一种胜券在握懂得姿态看着我,继续丢出她反问句,“你不敢跟我说,是吧?”      这段话结束的时候正赶上我对天翻的白眼,至于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我今天才算是有了切身体会。      “你要不要对着天问问,它明天要是下雨就是老天觉得对不起你?”      闷闷的偷笑声从某个控制力不够的人咽喉里传出来,我一个白眼丢过去,以示警告。      “哼,我没兴趣跟你在这里扯东拉西。”成功的用鼻音表达出了她的不屑,然后继续,“这么看来令堂的职业,是让你觉得不可告人了?”      抬头看着天,我决定翻出今天在十分钟内的第三个白眼。      “她对我来说职业只有一个,就是我妈。”我说。      “是吗?好像一边职业是人家母亲,一边又可以做舞女或情妇的人就只有令堂了。”      鼻管里发出一个单音节,平静的看着她,“在家闲着不要钱也没人爱的女人,却也不止令堂一个。”      话音落,我静静的站立,同时头脑清晰的把以上字句从唇齿间吐出来,表情是淡然的。然而,那个把这句话全盘照收的人,似乎是没有我的这种冷静和风度,因为在下一秒,我生平第一次让人的手掌接触在我脸上。      我还记得当时因为外力,整个头偏转到六十度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无法控制的,惯性的向后微扬着。与此同时,两旁半长不短的头发全部飞贴到我的左脸颊,轻轻碰触着开始变的火辣的左脸。      撇着嘴角慢慢的回头,我的视线首先停留的地方是在她的身后的。      那是一缕在樱花飞舞里夹杂的缝隙。是三三两两的人,还有他。      我喜欢这样远远的看着他。这样看起来,他像是一个美丽而又遥远的梦。      一种完美的样子。      收回视线,手指接触到脸颊,我看着面色苍白的秦可琦,我淡淡道:“有没有谁告诉过你,无论是什么人的脸,都不要轻易去打。”      于是,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我快速的扬起手掌,对着她躲也不躲、以绝望神情闭上眼睛的脸。      轻轻扯了扯嘴角,手掌变成拳头快速的下落,到了最后,只是轻轻的擦过她的脸颊。      “只有这一次。”我说,然后拉着看呆了的黄佳韵转身离开。      不止她发傻,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在发傻。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指腹快要接近她的脸时,我竟然没有了还手的打算。      或许,是因为就在视线越过她肌理完好的脸时,我看到了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我。      第三章   季节进入梅雨,温暖的季节快要流到末尾。      伸手接住那瓣从空中扬洒下来的粉色花瓣,这一刻,心是温暖的,不知道为什么。      晃着脚坐在天台上,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沙漏倒过来倒过去。      “嗳,第一次还没有漏完你又倒过来漏第二次。”孔武有力的手夺过沙漏,换了一条毛巾回来,“脸怎么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嘿嘿,”我傻笑两声接过毛巾,按在左脸颊上,“我是以为她没有什么力气的,结果是低估她了。”      两个季氏白眼丢了过来,他拉了一张椅子靠在天台边坐下。“是不是你要死不活的样子又惹到人家了?”      “嗳,”拉下毛巾丢在他脸上,我抗议,“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惹到‘人家’?”      他先是用透视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我一番,然后哼出一个鼻音,“你是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看在每天你都气我气的要死的份上,怎么不可能也把其他人气个出手打人?”      “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伸张正义呢。”看着在悬空中晃来晃去的脚,我音量不大的嘀咕着。      “伸张正义?我看免了吧,估计那个打你耳光的人比你更惨烈。”他站起身把玩着毛巾,最后想起来似的,在热水盆里换洗,然后拧干。      “没有。”定定的看着脚尖,我轻轻吐出两个字。      “没有?”顺手把毛巾搭在我脸上,他仿佛因为听到东方夜谈而丧失语言能力,只会重复。      我白他一眼,一把扯过毛巾,敷在左脸上,有点担心在今晚回家之前脸上的红肿还是消不掉。      “除了这么敷啊敷,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他没好气的看我一眼,说:“有啊,我再打你另一边,两边对称就看不出来了。”      “为什么不是我打你一拳,和我‘独肿肿不如众肿肿’?”睨了他一眼,我抬手一拳就给他这么比画了过去。可惜对方不受任何威胁,连躲都没有躲。      “一点威胁感都没有?”拳头快要碰触到他的脸时,没动力的停了半截,最后顺势化成因为无奈而摊开的手掌,“就算没有你也友情演出一下吧。”      他掀掀嘴皮,一付要说不说的样子,然后四肢伸展躺在椅子里,假寐似的闭上了眼睛。      把腿从天台栏杆的一边拿了上来,转身打量着这个别墅的顶层。来过多少次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但像今天这么平和着的,是第一次。      “你打算就这么一个人在这里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问了一句废话。      位于市郊的花园别墅,只住了他一个人。      他不说话,只是从旁边的白色镂空餐桌上拿起了一个打火机,点烟,动作堪称一流。      看着那簇在黑暗里忽明忽暗的光亮,有一种着迷在我的眼睛里。      “烟,抽起来是什么样的?”      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笑,“你不是点烟点的挺流利的吗?”      “那和抽烟并无关联。”      他耸耸肩,眼神迷离的看着手上的东西,“它,味道很苦也很呛。在痛苦的时候,由真实的苦味刺激味蕾,痛苦也许就会被这种活生生的感觉抑制住。如果要说实话,烟抽起来的感觉,真的一点都不好。”      咬住下唇,我定定的看着他。又因为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于是顺手接过他手中的打火机,一明一暗的点着。      看着手中一闪一闪的光亮,他问我,“我是不是看起来给人一种很孤独的感觉?”      我笑着摇头,没说话。      他意思意思的扯扯嘴角,再次闭了眼靠在椅背上。      其实,当他说起“孤独”两个字的时候,在我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另外一张脸。      那张时隐时现在飞舞着的樱花中的脸。      我不知道当我在看到它时,猛然撞到我心脏上的是什么。但我在那一刹那看到了那张脸的颜色:它是透明的。这是唯一可以形容它的词。因为在重重人影后,它都飘忽的像在另一个世界里。      没有人可以靠近,或许只是让人感觉很近。      意识到扶着左脸上湿毛巾的力道越来越轻,才发觉刚才的神游太虚。把毛巾从脸上拿下来,掩饰性的清了清嗓子。      “最近生活如何?”他问。      “我妈她不在舞厅里做了。”手没闲着的叠着毛巾,我说。      “噢,那很好啊。”他的反应果然和我一样。      “她——”我拉着毛巾上的线头,拖长尾音,“做了秦预先,也就是我的一个学姐的父亲的情妇。”复杂的关系,连解释起来都很难有条理。      “情妇?”他闷哼一声,玩味着这个词,“那对你来说有差别吗?”      “没差,她照样是那样的作息规律,只不过天天面对的,是同一个男人。”      闻言,他以一种不以为然的神情站起来,靠在我身边的天台栏杆上,面对整个城市的夜景。      此时万籁俱静,我和他,谁都没有开口讲话。只有穿插到我耳里、经过长途跋涉到这里的风。      “你不觉得她也无形的背负上了一些东西吗?从这一刻起。”良久,他说,微凉的夜风百般吹拂着他倔强站立的朝天发。      脖子断了似的重重点了一下头,我好笑的摸着自己的左脸颊,说:“那些东西,是没有选择承担的。况且这种罪名,只是机缘巧合而已。或许换到明天,背着这个的,是另外一个人,不再是我妈,而令这种罪名出现的 ,才应该是真正的关键吧。”是的,是令“情妇”二字出现的人,才是关键。      那这么推敲起来,今天让我挨耳光的始作俑者不就成了我妈的金主?我闷笑起来。      以不以为然的神情转过头挑眉看我,之后又再转过去面对他的风景。“小姐,我才刚说了几句话?你又说了几句话?”      “口才好也不行啊?”我拍着他,顺便把已经冷掉的毛巾丢在他脸上,“对不起,这个是天生的。”      他拉下毛巾,顺手搔乱我一头短发,然后很得意的晃了晃他永远不会变形的朝天发给我看。      “嘁”了他一声,我笑着扒好一头乱发,把脸也和他一样转向这个城市的夜色中。      站在这个地方,居高临下的。似乎,看的比较远;还似乎,看得见每个人的房间。      叹出一口气,我讪讪的低头掰弄着自己的手指,再抬头——一只打扰我雅兴的猪蹄从背后敲上了我的肩。他先是抬手看表,然后开口:“十点以前,我还有兴趣送你回去。李小姐,请你把握住这个机会。”      双手环胸看他,我没有一点给要他面子的意思。      四目对视几秒后,他先笑了出来,在行了一个绅士礼后,把手臂横在我面前。      跟着笑了出来,我“嘁”了一声,然后才扶着他的前“蹄”跳下栏杆。      “备的什车?”我佯装高贵的抬头提臀。      “说出来怕吓到你,哈雷几万CC。”      “哈哈哈哈!”给他干笑几声,我连连拍胸道:“我好怕。”      他丢出一个白眼,在伪装绅士的第一分钟又三十一秒的时候,伸出他的魔爪,再次揉乱了我的头发。      于是在我伪装淑女的第一分钟二十五秒,迈开腿追着打了过去。      这个夜晚,或许是因为带着一点淡淡的樱花的味道,所以才那么平和着。而对于他,季仲霖。在今晚一别后,以至以后那么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他,应该都不会见面。      没有原因,直觉而已。      当重重的机车引擎声,渐渐消失在我生活了十五年的街道时,我还靠在第二层楼的楼道里,用勾着背包的右手再次摸了摸左脸颊。      还是有点辣辣的。      拍拍手,拾阶而上,但却在刚刚走到自己家门口时,被对面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和射出的光亮,惊的我心跳频率陡然加快。      “吓人哪?”纠结起眉头,我看着出现在门框里的人,“有事?”      他不说话,只是在向我走过来的时候,从家居服的口袋里掏出一部银灰色手机。      “干吗?”我不明就理。      一只手插进了裤子口袋,直到他烁烁的眸子直射到我眼睛,他才缓缓开口,“给你妈回个电话。之前,她至少打了五个到我这里。”      狠狠的接过手机,我龇牙咧嘴的瞟过他一眼,“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到你的休息。”      “没关系。”浅浅勾了勾嘴角,他淡淡答到。      “你——”一个音刚刚发了出来,但在感觉起不到任何报复效果后,只得作罢的把它咽了回去。      我就说跟这种人在一起我迟早会暴毙。      快步下了台阶,也以同样的速度解决完这通电话,再上台阶,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动作优雅的接过,他只是扬了扬眉毛。      转身拿钥匙,开门再开灯,都没有听到背后有任何响动,于是不得不转过头看个究竟。      “不是要我恭送您进屋吧?”看到他动都没动的站在原地,我没好气道。      似笑非笑的看着手机,他开口,“在牙尖嘴利之前,想想后果或许会好的多。”      “我代手机保证它是不会牙尖嘴利的。”一字一句牙缝里迸出来,我有掐他脖子的冲动。      他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我,然后伸出手——      我也定定的看着他,只不过表情里加了一点傻傻的成分,以至于直到他的手指碰触到我的左脸颊时, 我才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事。      转身,关门。      只不过刚刚完成这些动作的不是我,我只不过负责傻傻的站在原地,想到了一件事情。      他的手指,是冰凉的。      喧闹沸腾,人声鼎沸。      形容外面这种场面的,除了上面的两个词外,我只能再找出来一个锣鼓喧天。      以上是只众多人的感受,如果要问我,我只能说——      “吵死人了!”趴在课桌上大吼一声,并在下一秒坐直身子。“为什么开运动会就非得吵成这个样子?”      “你不是应该习惯了吗?”坐在一边闲闲的捧着漫画看的人,用要死不活的语调搭着腔。      表情阴郁的环视教室一周,最后只找到可以用来沟通的黄佳韵同学,“对于刚才的情况,我纯粹是在发牢骚。你可以保持沉默,也可以发言,只不过你所讲的一切将成为呈堂证供,谢谢合作。”      掉进成田美名子漫画里的人点点头,慢悠悠的传来一个拖长尾音的“哦”。      难怪光速比声速快,多么血淋淋的例子。      再次贴着课桌做匍匐状,突然醒悟到原来我也有贴着课桌睡不着的一天。在这之前,只要是贴着课桌,三秒钟内我就可以进入无牵无挂的睡眠状态,屡试不爽。      可是此刻——外面鸣枪以及各种加油的声音一浪接一浪的袭来,没商量的挤入我的耳膜,干扰着我的神经中枢。      “睡不着!”确认事实后,我发泄似的对唯一的听众大叫。      这次她是边点头边“哦”了一声。      和关速与声速并无关联。      半晌——“很无聊哦?”      扬着眉看着刚刚跟我讲话的人,有点怀疑自己在幻听,“你的漫画看完了?”      “没有。”为了证明话的可信度,她抖了抖做了印记的书给我看,“还有一小半。”      “还有一小半?”嘁,这次该我改行做九官鸟了。      她点头。      “那,你既然觉得很无聊,要不要找点事做做?”      “是要费体力还是费脑力?”把两只脚踩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继续讨论。      “哦——”她先是搔了搔头发,然后拉了拉衣角,最后绞啊绞着手指头。“哎哟,我不管了,你们自己出来跟她讲。”在我以期待的眼神看了她许久后,她这么宣布。不过我确定不是说给我听。      三三两两的人从教室后门,前门,窗台下现了身,然后表情中有种上断头台的大义凛然。      点点人数后,我大概有了一点眉目。既然他们都在我面前你推我攘的没有开口的打算,那么只有我说了。      “虽然我现在是很无聊,但障碍赛,我是不会跑的。”为了表明我的决心,我把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从我牙齿里吐出来,然后环视周围。      “你——现在这么说好象已经晚了点,哈哈哈哈……”还是同学甲首先发言,只不过他说话的时候神情不太自然。特别最后几个“哈哈”,简直就是僵硬中的僵硬。      “什么意思?”抱着膝盖,我问。      ……      一圈人都沉默。      “什么叫‘晚了点’?”盯着他们,我问的慢条斯理。      ……      还是沉没。      此时,外面的广播响起:“请注意,下面请初中部三年级以下参加四百米障碍赛的同学马上到点名处点名。一班周文力,赵小光,苏忆,张琴,李旎;二班……”      沉默。      “再重复一次,一班周文力,赵小光,苏忆,张琴,李旎;二班……请以上同学到点名处点名。”      还是沉默。      半眯着眼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的打量完这一圈人以后,我把脚从椅子上放了下来。      “还好今天穿的不是牛仔裤。”低头看完自己这一身的穿着,我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初会拒绝参加四百米的障碍赛,或许是觉得越过一道一道栅栏的样子很傻。但在我越过第二道栅栏的时候,在又一次找到那种身体会自然而然跃起来的感觉的时候,跨栅栏的样子,变成了一种飞行。      当突然间变沉变重的风在我耳边吹过,这一次,我是听到了风的经过,并在半空中和它如此亲密着。      各钟呐喊声依旧此起彼落的充斥在我耳膜里,或许,这里面有为我而叫嚷的。我分不出它们,但却开始有了期盼。      喘着粗气站在终点线上,我一边听着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一边转身回望着那条刚刚跑过来的环行跑道:一个个的栅栏静静的站立在那里,而我刚刚才经过它们,和那群与我同时站在起跑线上的人。此刻,他们还在一一的跨越,将要或者快要到达终点。      回过眼往回走,听到左耳膜越来越立体的叫声由远而近,直到一团不明物体撞到我的身上,并兴奋的对我动手动脚。      是黄佳韵。      “喂,你还真不是盖的,我就知道你每天早上的大门没白翻,虽然每次人家跑的时候你都不跑唧唧喳喳叽里呱啦……”      抓了毛巾就往脸上盖,尽量避免对音律的敏感。天知道我这个时候比较希望手上的毛巾不是用来擦汗的,而是用来塞耳洞的。      “黄同学,麻烦克制一下你的分贝,现在通过的只是初赛而已。”耳洞已经没商量的用毛巾捂上,维今我只有穿过草坪往休息区走,希望在走的途中可以尽量让某位同学平静下来。      “管它什么赛,反正你跑第一大家都看到了……。”      接过另一位同学递过来的纯净水,在礼节性的点点头后,我拧开盖子一口灌进了喉头,直到听见那种久旱逢甘霖的“滋滋”声从喉间窜起。      “……而且你今天准备跑的时候大家都高兴死了,就知道你不会……”      然后用毛巾擦擦嘴角,回头看了看跑道。      “……我觉得这次我们一定……“      “决赛什么时候?”我冷不丁的问。      “……我就知——啊?”她终于从自说自话中清醒,“决赛?决赛在高三年级比完之后。”      我点点头,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看着整个运动场,看着那些飞舞在空中的气球和彩带。现在它们看起来,似乎和我开始有关。      微笑着拧开纯净水的盖子,正准备一口水再次灌进去,但在余光发先那道黄头发跳蚤的身影时,紧急刹车。      “哦,黄同学,”我挠着鼻子叫,“麻烦你帮我到教室把我那件咖啡色外套拿过来,谢谢。”      为了分散“敌人”的力量,我决定先支开一股“敌对”势力。      “喔,好。”她一口答应,然后转身向前庭教学区走去。      前脚看着黄佳韵离去,后脚“敌人”的后发势力就到达了。      “嘿。”挥着左手,也顺便晃着手里的塑料瓶,我主动跟他打招呼。      “Oh my god,你刚刚在干什么?”他似乎显的过于激动,两只手扳过我的肩,一开口就问明明看上去答案很明显的问题。      我学他的方式耸肩,“跑障碍赛啊,还是我刚才跑的样子让你想起别的什么运动了?不过我想一定和摔交没有关联。”      “但是在这之前你并没有去练习它,会很容易受伤。”这次他的中文讲的很快,但听起来还是有点不伦不类。      “谢谢。”消化了半天后终于弄懂他的意思,我拍拍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刚刚有没有给我加油?”      “没有,我一直念的是God bless you.”他正经八百的答。      挑挑眉,我一个李氏铁砂掌盖到他的后背,“陈迪飞先生,你的行为蛮恶劣的。”      他转头看着我,做了一个比我更地道的英式挑眉,然后一掌也很不客气的打在我肩上。      “跟你学的。”他说。      我笑,继续喝水。      然而四周喧闹的这一切,感觉起来似乎还不错。      “请参加初中部三年级四百米障碍赛决赛的选手到比赛场地准备比赛。再说一次,请参加初中部三年级四百米障碍赛决赛的选手……”      我站在第一道的后面,看着前面的男生那样飞驰着越过一道又一道的栅栏,很轻松的样子。突然间让我羡慕。      因为我在颤抖。      小腿的肌肉,或许是因为刚才猛烈的运动和这个时候的激动,现在一直在不停的颤抖,完全不能制止的颤抖。      还真被某张外国乌鸦嘴说对了。      只用几秒钟,“颤抖”事件正式记入“李氏深仇大恨排行榜”。鉴于此项情节的恶劣,我决定比赛完以后对他的钞票直接、对他本人间接进行报复。      计划完成,心满意足的扫视一眼观众区,为其中某人在未来两分钟以后的悲惨命运先同情一把。而在我看观众区之前拦截住我的视线的,是一对看起来十分惹眼的身影。用文言一点的说法是——      一对璧人。      像是感觉到我的目光,璧人之一——秦可琦抬头,在一种含义众多的礼貌微笑后,更向她身边的人靠去。      我转过头,注意力集中到跑道上,终点的旗子已经举了起来,我身边的发令人开始吹哨,三秒后清脆的枪声响起,所有的人都开始奔驰。      心脏里好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要冒出来,不停的向上生长。      那是一种范围极小,穿过真皮的疼痛。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脑子里应该想些什么,或许应该只是胜利而已。但在我跨过第一道栅栏时,那种飞行的感觉荡然全无,于是我的心跳开始不规律的跳动,不协调的运作越来越明显。      跨过第二道,第三道……不适的感觉一波接一波的袭来,而此时我的速度已经达到最高,无法停止。      跨过第六道栅栏,在身体跃起的那一瞬间,我转头看向草坪,已经没有人站在那里。或许那,只是幻觉。      我淡淡的说服自己。      回头,看前方,在一种机械状态下跨越——      “小心!”      有人尖叫了。我没有想着看看是谁,只是在升上最高点后下坠——      下坠——      先是膝盖着地,然后整个身体都重重摔在跑道上。又因为第二只脚尖以太低的高度跨过栅栏,所以它也跟着倒了下来,压在我另一只脚踝上。      或许是从头到尾似乎都处于漫游状态中,身体和地面接触的那一刻,并没有预料的那种疼痛。      我想着一件事,在从起跑线开始奔跑的那一刻都只想着这一件事——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李同学!”      有人冲过来叫着,我不知道知道是谁。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群模糊错位的身影。      “小旎……”      “各位同学冷静,让……”      “……要不要紧……”      “喂,你还好吧?”      杂乱无章的音质一涌上前,带着轰隆的耳鸣,我皱皱眉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因为视线失去焦距,判断不了前方是什么。一个踉跄后,我开始觉得孤立无援。      一只手从后面扶住我的胳膊,另一只环在我的腰身上,然后我的身体在一片惊呼中腾空。      “左学长!”      隐隐约约听到这三个字。心一颤,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僵硬,视线后转,不期然的对上他的——      一股比地心引力还大的拉力瞬间聚拢,“咻”的一声让灵魂全部归位,然后带着一点点的心悸,和一点点不知所措,重重的撞击在了心脏。      “撞傻了?”抛快步开后面的人群,他低头问,带有戏谑的味道。      压制住脑袋一阵阵的眩晕,我不出声,忿忿然把头转到一边,看着沿途的人和物。      “最近你似乎对受伤特别感兴趣。”他直视前方,像在对前面的空气讲话。      是啊,而且每次你都刚好看到。      动了动嘴角,刚刚张嘴要说出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人影不客气的冲进来打断——      “小旎!”黄头发跳蚤飞奔而来,“Are you ok?”      一激动就中英并用,ABC的重要标志。      脸色稍变,感觉有点别扭,于是从牙齿缝里蹦了两个字出来,说完之后才发觉有点文不对题。但就目前躺在别人怀里这样奇怪的姿势和人讲话来说,我还真的没什么经验跟正常的逻辑思维可言。      “我就知道会这样,早就跟你说了要去跑,你就不听,现在怎么办?刚刚我在那边看的时候心脏都要吓的没力了,还以为你这次非得断胳膊断腿的叽里呱啦噼里啪啦……”      有点头痛的伸出一只手扯他的袖子,皱着眉想打断他的边走边对我进行的口水轰炸。      “……现在好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干吗?”发现我的小动作,他停止一人演说,但从表情上看来还是有点意犹未尽。      “除了想告诉你,你在发牢骚的时候中文讲的没话说以外,麻烦把你的头上扬三十度看看。”      他叽叽歪歪的抬头,在看清楚出现在我头部上方那张脸后,什么都嘎然而止。      “学……学长!?Oh my God。”他只叫出这几个音,然后呆在一边失去语言。      “嗳,你的崇拜者。”用手肘顶顶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人,我想我的脸上应该有一种揶揄的表情。      “看来你还真的没什么大问题。”他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却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松开托着我腿部关节的手,于是我只有用那只没有被压到的脚后跟落地。      我没叫也没吵,只不过八爪鱼一样抱着他的脖子,同时还有威胁他的打算,“我不介意保持这个姿势,就是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把你箍到不能呼吸。”      他不为所动,嘴角微微扬起一到迷人的弧度,慢条斯理道:“我更不介意把另外一只手放下来。”      虽然我不知道继续保持这样对峙的结果是什么,但我肯定以我现在的体力状况和姿势,首先喊停的一定是我;又鉴于我是一个不吃眼前亏的人,让步是一定的。      “我现在是伤员。”适时的拿起鸡毛,令剑马上就会变出来。      他的表情类似听到了苍蝇、蚊子的飞过,只是轻蹙起了眉头而已,还是文风不动。      这个人打算把我往死路上面逼啊?      有点火大的拿开箍在他脖子上的右手,并在他面前大幅度的晃动,“看,我右手拿开了,左大人的另外一只手也是不是可以帮帮忙了?”      以一种仿佛不计前闲的姿态保障了我两只脚的安全,他脸上那抹闪的很快得意笑容刚好可以从我的角度完全看到。虽然心有不甘,但拜上次经验所赐,这回,我除了表现在脸上让对方知道我的不满以外,五腑六脏的交流基本上还算愉快。      他继续快步的越过中庭,就在要到达医务室的时候,我才想起我们似乎弄掉了一个什么。      弄掉了什么呢?我皱起眉头开始反复的思索。      突然灵光乍现,从他怀里坐起来,我鼓足丹田大叫,“小飞!”      而另一头,好像就是从七拐八拐的另一头,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个人的回话声。      但是我想,这个“隐隐约约”,应该不会是我今后回忆的重点。      第四章   见证一个消失。      一个让人来不及的慢慢淡去的消失,是不会被察觉的,最终只有怀念。      那么这个夏天,这个看着他走的夏天,也应该是永远都无法跳离的吧?即使时光继续……      甩着钥匙上了最后一层阶梯,在打开自己家门的时候发现对面的门是虚掩的,于是慢慢放轻了动作。      闯空门?      咬着嘴唇蹑手蹑脚的走到对面,试图从门缝里看到什么。      可惜里面是一片黑暗。      拉开门,久未上油的门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频,凭空增加了一点恐怖效果。      探了脑袋进去,发现里面的东西基本上已经打包完毕,连音响设备都被装好。难道——      “看什么?”不冷不热的嗓音在我头皮上方响起来。      猛然一惊,连带头皮发麻,连想都没有想,我毫不犹豫的扯开喉咙并出于本能反应的大叫,音量响彻全楼。      “啧,” 头皮上方的人先是从唇齿间发了一个单音节,语气淡淡的,感觉有点熟悉,“我还不知道你这么能叫。”      在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后,我先是皱了眉,然后慢慢的转过头,慢慢的闭上张开的嘴,慢慢的把先前惊的飞了出去的三魂六魄招回来,再在什么话都没说之前,翻了一个白眼给了身后的人。      “麻烦你在无声无息的出没、或者突然讲话之前,照顾一下当事人情绪好不好?”从牙齿缝中吁出一口气,我死死的蹙着眉头看他。      沉默不语,只是拉过了木门从外面锁上。      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把他从上到下逛完,我转身往自己家门口走。抽出了插在门孔里的钥匙后,关上大门。      放了背包换了鞋子,突然发现好象有什么不对,于是马上跳起来拉开大门,正好看到他站在我家门口。      和他大眼瞪小眼,发现情况不利后率先别开。      “你,要——”      “搬回家。”他替我说完剩下的字。      点点头,我关上门,反复咀嚼他答的三个字。      回家?      眉心起伏,跌宕在眉梢。于是气血冲上脑门,我的右手五指关节在不经过任何深度思考后,一起用力,他又出现在我面前。      “你有家?!”脱口而出,余音绕梁加冲力十足,。      他有点好笑的看着我,一双漆亮的眼眸。      倒抽一口气,我站在原地,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什么。      “不,我的意思是,你,嗯……你一个人,嗯……”为了挽救刚才没经过大脑皮层过滤的“脱口而出”,我讲的小心翼翼。然而,当这一句话吐出来的时候,还是支离破碎。      或许在这一刻觉得时间漫长的不只我一个人。因为,在我放弃辞不达意的说话后,清清楚楚的看见他轻声喟叹的样子。      一种“无恿无谋”的挫败感突然袭来,让我觉得再也掰不出一个字来,于是鸣金收兵。“没事了。”僵硬的对他笑笑,在他的注视下低头带动右手腕,我关门。      那——搬回家又是什么意思?      贴在门背后,我发现有话讲不完的感觉就像有刺卡在喉咙里一样难受。难得勇气再度上升,然后转身,轻轻动了动右指关节,却在看到第二个人后,马上英雄气短。      站在原地支吾了一会,直到和他询问的目光相撞,顺便撞入那潭平静的深渊里,我又开始别扭起来。      “那搬回家是指……嗯 ,我是说你……”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七零八落的的拼着句子,并没有一点要伸出援手的打算。所以,我只有一个人拼搏,继续玩着口水战,想问他还会不会回来。      直到我最后一个音节落地,他依然形象绝佳的站在五层楼道口,静静的立着,没有讲话。      把脚跟稍稍向后挪,重重的低了头,决定再度放弃。      “算了。”我跟自己说。      “或许吧。”他没头没脑的一句。      迅速仰头仰视他,对着他闪闪光发的瞳孔。而那些都还来不及的反应,最后却只是隐在他转身的背影里。      郁郁的关门,然后一个人背靠在门板上,直到感觉心跳在不正常的一波一波加快——      猛然的站直身体,然后以混乱的步调冲到窗台边——      是那辆曾经出现在我视野中的黑色BMW。现在,它安静的停躺在我所熟悉的巷子里,像是在静静的等待着谁。      当那个穿着那身白色T恤和牛仔裤的他出现,走向那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动作优雅的打开车门时,某种信息开始清清楚楚的传入我的大脑中枢。      他说他要搬走。      对着步满灰尘的玻璃窗,我看着自己的嘴角轻轻吐出这六个字。      车子的引擎打动,细细杂杂的,但还是满满充斥在这个窄小的巷子里,一瞬间就钻入我的骨髓。      脸色苍白的放下抓着窗帘的手,我夺门而出,于是整个楼道里马上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音。冲下楼,跑出骑楼外,在那辆黑色的BMW扬起的尘土里,最终看到它消失在我的视野中的样子。      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良久,我都没有任何的反应,最后只是表情平静的上楼。      我记得那天的样子,有淡淡花香弥漫在这个巷子里;有穿过树枝的班驳阴影抚摩着水泥地;有微醺的热风在脸上蹑手擦过;还有我,那个站在骑楼外的我,以及,那个不会回头的背影。      永不回头的离去。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明白到什么叫做从生命里渐渐的消失;也明白今天他的离开,只是一个楔子      坐在沙发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遥控器,我的视线并没有全部放在对面的那台机器上。      “左先生搬走了?”坐在我右手边、和我拥有最亲密的血缘关系的人问。      先是怔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于是两人双双陷入没话题的沉默,直到对面大门传来了细微响动——      从沙发里绷直身体并弹跳起来,在一双眼睛的注视下快速移动脚步,踏上门槛并开门——      只要一秒,只需要一秒,心脏就被失望快速的占领。      “我来搬东西的。”      显然是被我突然的动作惊到,对面刚刚打开门的人先是惊异,然后老老实实的交代。      我点头,关门,垂头丧气的样子。      “怎么了?”看着我有些挫败的靠在木门后,我妈问我,“想左先生?”      瞳孔没有焦距的对上她的脸,我默然。      想?      反复咀嚼着这个字,类似被一记棍子敲在头上。与其说我想他,倒不如说我没有办法相信他就这么离开他生活六年的地方。      右手支在门板上,我站正,慢慢走到沙发边,弯腰重操我按遥控器的旧业。      “妈,我们装部电话吧。”眼睛盯着荧幕里快速闪过的各种画面,我说。说完后,感觉有股液体在体内暗涌。      我知道,就在我说出这句话的这一秒,连根拔掉的,是我最后的一个依赖。      夏天终于来了,这是表面话。换成更实际一点的说法就是:我的考试要来了。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六月初早晨,我在闪了学生会某某同学眼睛的情况下,光明正大的跨进学校大门,然后上楼,进教室,再安稳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路受着众多目光的洗礼。      “你……转性啦?”一小组十三个人全部噼里啪啦围了过来。      环视一周,我揉揉有点发酸的脖子,没有搭话。      “离起床有一个小时了吗?”七嘴八舌。      “看样子还没有。”三姑六婆。      “那什么时候她的起床气才会消?”四叔三公。      “……”      “……”      就这样,我以被包围状坐在他们中央,被他们连番轰炸着关于我起床气的问题。除了毫无还击之力以外,我根本就没有还击的欲望,任“敌情”泛滥,直到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么悦耳的铃声传进教室,讨论才算告一段落。      首先传来的是鞋掌和地面撞击声,教室里依然唧唧嗡嗡;然后是穿着高跟鞋、在十米以外都可以听见她脚步声的数学老师进来。可是,那些嗡嗡唧唧并被没有因为老师的出现而完全肃清,反而越演越烈。因为,在她的身后,多了一个在众人眼里和专职拿考试试卷打上等号的数学科代表。      环顾教室一圈,数学老师用手示意安静,然后清了清嗓子。      “同学们,是不是觉得早上没什么精神,读不进去书?”      “是,是!”一群仿佛是遇到知己的呆瓜们鬼哭狼嚎,感动的只差痛苦流涕。      “那么——”她笑盈盈的拖长尾音,在雷达眼扫视全班后,投了一枚重型炸弹——“我们来个数学测验调节一下如何?”      鸦雀无声。      之后,照样是一片鬼哭狼嚎。      这算是挖好了坑等人跳?      我咧嘴,把笔在食指上转了一个圈后,一股浓浓的笑意呛上咽喉。      半晌——      敲敲笔尖,俯视试题,在发现没有什么可以再掰了的情况下,我站起身排在第三交卷。      “李同学,我希望你在正式考试的时候能认真一点。”递上考卷,和讲台并肩而立的那一刻,穿着高跟鞋的数学老师对我这么教育着。      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我的视线依然游移在教学楼后的那片场地上——大队人马重兵压阵,就在中庭里的标志性建筑物下。      那是高中部三年级的学生。就在三天以前,我还刚刚在那里照完毕业照。      几乎是跑着冲出教学楼,让视线快速的逡巡于几百人之中。我并不了解此刻的迫切是为什么,或许它只是一种没有经过修饰的渴望,渴望着寻找出那抹熟悉的身影。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和他交集的一种方式,现在是仅存的和他惟一连接的方式。      就像是年久班驳的老电影,目光在跌跌撞撞里闯进某个人的眼睛、眉睫,嘴唇,鼻梁上,头发、手指、侧影……却依然没有找到我想要的。      然而就在几天以前,我可以对他的存在毫不犹豫的归属在我家对面,可以对他是否出现在我面前以无关痛痒回复,那是因为觉得一切的存在是那么的合理和理所当然。可是现在,他就要慢慢滑离我的生活,就在我习惯于他出现在我的右手边时。      站在渐渐秒变的辣毒的阳光下,任微热的六月风在我的脸角来回的轻抚。在略微低了头思索一阵后,我转身进了和标志性建筑物遥遥相望的图书馆,爬上二楼,一个人隔着厚厚的落地窗,抱腿坐在地板上,静静看着他们。      一拨人来又一拨人走。      他们群聚着讲话、微笑、问好、拍照,看上去是那么热闹。而我,却只是在这里等。      当那抹挺拔修长的身影连同仿佛永远波澜不惊的脸,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时,我的表情是恬静的。      微笑着用手掌撑起脸颊,我看着他走路,看着他停下来和人讲话,看着他站在桂花树下被风轻轻的吹动了头发,仿佛缠绕着桂花的味道。      我在的这里没有风,有的只有静静的空气,所以不能被风吹动头发,也不知道在阳光下半眯着眼睛的感觉受,但似乎可以闻到淡淡花香。      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耳边的头发,我继续看着他走路,看着他一脸淡然的被人叫,看着他浅浅勾着嘴角,看着他神色自若的站在镜头前,然后再不见。      就这样抱坐在图书馆二楼静静歪着头看着他,静静的在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一直的微笑。      然而几天之后,我才知道,那个看他拍照的下午,是那年夏天的最后一面。      我的消失记录,终于进入了尾声。      隐隐约约醒来的时候,屋子外的蝉叫声一浪高过一浪,不休不止的,没日没夜的。可是情况并没有捂住耳朵就装作听不见那么乐观,因为除了不眠不休的蝉声,同时破坏我睡眠的,还有放在客厅里的电话。      用被单捂了耳朵,企图排除干扰,我伸直了腿继续睡。      忘了在两个月前要装电话是出于什么心理,但最后的结果是我顺便装出了不少麻烦。例如黄姓同学非常在行的电话粥,我承受不了;陈姓ABC同学的洋腔洋调我更是受不了。再例如,某些人居然会有电话叫我起床这一招,让我简直忍无可忍。      在电话响到第N声的时候,我以一种愤愤然的姿态拨开了被单,并依稀觉得打电话的人今天有和我卯上的趋势。光从那种不屈不饶的拨电话的精神来看,也必定是一个了解我脾性的人。      懒散的从床上拖泥带水的爬起来,一边走一边搔着已经半长不短了的头发,嘴里念念有词。      伸手接了听筒,“九点?”我没头没脑的跟那头的人讨论时间问题。      “不是,是八点。”纠正错误,电话线另一头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夹着音频资料在大脑里收索一阵,最后对号入座,“黄佳韵同学,我相信你应该清楚,在假期里八点钟叫我起床是一件非常不人道的事情。”      “我没有打算叫你起床啊,”被诬赖的人马上上报,“我是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送左学长的机,他今天早上八点四十五的飞机。”      闻言,我不敢认同的挑挑眉。让电话铃响了十声以上去吵一个睡眠正酣的人,还好意思说没有存心吵他起床?      撇撇嘴角,突然意识到她第二句乃至最后一句话的内容。我转头,看了一眼挂在另一边墙上的日历。      八月二十四。      他确实是在今天离开。      “不用。”咬咬嘴唇,我答。在她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挂电话,收线,干脆的接近决裂。      靠在电话边站了一会,我原路返回,并把四肢的重量全部放在那张床上。伸手拿了被单捂住耳朵,再捂住脸。      其实在这一刻,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继续睡下去。或许除了四肢,我所有的器官都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贴了另一只耳朵在枕头上,听着自己浑浊的呼吸、缓缓而沉重的心跳、潺潺流在真皮里的血液、以及每个毛细孔张开的声音。      他终究还是被保送了,将去英国,最终全部消失在这小巷,这栋楼,这房间。什么都来不及一样的消失。      一个从头到尾我亲眼见证的消失。      八点十分。      再也躺不下去。我起床,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不停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八点二十。      我已经趴在窗台上,用一种发呆的目光看着窗外将近八分钟。其中,抽了两分钟的时间隔着透明的玻璃杯,端详着另一边的掌心线。      八点二十三,      我打电话。      站在骑楼外,我把他的安全帽还给他。      “谢谢。”我说。      他接过,然后顺手放在后坐,没有出声。      “那,”反手指指身后的墙壁已经变成暗黄色楼道,我接着说:“我上去了。”      他点点头,看和我转身,却在我要进入骑楼里的时候开口叫我。      带着狐疑的目光,我回头。      “我读城大。”他说。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我要告诉你为什么。”      我不再接话,于是轻轻哼出了一记鼻音。      “小旎,”他叫我,扶在车头上的左手竟然开始轻微颤抖着。      盯着他抓放在机车前的右手,觉得有点奇怪,却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而感到奇怪,所以只是静静的站立着,等着他的开口。      “我……,”吐出一个字音,他的瞳孔急剧的放大,在我询问的视线里变的闪闪发光,一边说一边注意着我的表情一边接了下去,“我想告诉你……我……”      只是那么一瞬间,我马上意识到他要讲的是什么,于是所有的防备全部绑在神经上。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留在这里是——”      “季仲霖!”几乎是喊出喉咙,我硬生生的叫着他的名字打断他,直到他用一种惊愕的目光看我。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我轻轻咳了一声,低头把视线放在自己的脚尖,“呃……我今天很累了,如果你有什么话,改天再讲。”      我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只是话音落的同时飞快的转身。在发现身后并没有任何响动后,还是像逃难一样奔进了楼道。      跑上第三层,我渐渐放缓了步子改为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而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      站在四第层的楼口,听到下面重重的机车发动声,我顿时松懈下来,瘫坐在台阶上。      良久,我才迈着疲惫的步子出现在第五层楼口,目光不可避免的分散在对面的那扇门上。看到一如记忆中的紧闭。      蹲下身子,我转身靠坐在老地方,再次用手抚摸着那片发黄的斑驳墙壁上的种种痕迹,就像和以前一样那么反复的抚摩着。      片刻之后,我收回手,从口袋里拿出火柴,一根接一根的点燃,然后再熄灭,点燃,再熄灭……直到越来越多的火柴黑头纷纷扬扬的洒在我的脚边。      同时,我也没忘记动作熟练的用食指和中指夹起口袋里剩下的半只烟,放它在唇齿间,点亮它,看着它在手中忽明忽暗,烟雾袅袅——      不会抽烟就不要点。      就是那种淡淡的、低低的、懒懒的语音,在和此刻相同情景里从我的头顶上传来。仿佛,此刻也有人这么说着,即使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跟我这么说。      低头看着就要被烧烬了的烟,我把它弹开,和用过的火柴躺在一起,像是要被一起埋灭。      不发一语的冷冷看着它们,我抱腿倚坐在墙边,然后转头,隔着双腿间的缝隙再次的静静看着掌心间的纹理,轻轻用手指来回的抚摸,勾勒着,突然想起有人曾经这么唱: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于是,淡淡的笑起来。      我想,在这个时候,曾经维系着我和他的某条曲线,应该是悄悄的断开了才对。      断开——      原来人的离开,竟是如此的简单。      埋了头到双腿间,轻轻叹着气,一遍又一遍的用粗糙的牛仔布料摩挲着额头。我感觉到痛苦,却不知道为什么。      身后发出响动的时候我并没有回头,因为我已经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道。      是我妈。      “去送左先生了?”      头在膝盖上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的摇晃,选择忽略过那种从咽喉里发出来的细微叹息。      “刚才黄小姐打电话过来,说他们没有送到左先生的飞机,再问你去了哪里。”她站在我身后说。      搁在膝盖上的嘴角偷偷的弯了弯,没有出声。这种送机的结果并不让我觉得以外,因为被那群自告奋勇的人提议要去送行的,是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良久,我搭腔,内容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呃,我,刚刚到家的。”说到这个问题,她开始变的不自然。      于是先前弯起来的嘴角马上变成咧开的。      “回来就接到了那位黄小姐的电话?”垂下手拨弄着脚边的散落的火柴头,继续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她没再吭声,只是在我手指拨弄的动作下注意到了地上的烟头。      “你……抽烟了?”      “这还是你上次看到的那支。”没承认也没否认,我拍拍手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插了右手在口袋后,进门。      她站在我身后,没有跟进来。“旎旎。”      我转头挑眉。      “刚才,我在窗台边看到了,”她说的吞吞吐吐,底气不足,显然是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别扭,“那个男孩他送你回来,你们……”以询问的语音渐渐消音,应该是要我接下话头。      努努嘴角,我有点好笑,“关于某些方面的情感,我好像已经没有了。”      “你的意思是……”她上前一步看着我。      “意思就是,你看到那个用机车送我回来的男孩,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或许是害怕被我误解,站在门边的人又向前走了几步,脸上是一种急切,“是我刚才听到你在楼下好像要阻止他说些什么。在之前,你曾经跟我说过,我们两个中不相信爱情的反而是你,是真的吗?”      站在原地看着她,我有点怀疑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鼻音,我失笑道:“据说到了十五、六岁大的孩子,他们的家长一般都是极力阻止他们会早恋什么的。那么我眼前的这位家长,你的思维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      “不,你还是没了解到我的意思。”她微微笑着看着我,眼睛里是一片温柔,“我说的不是早恋,而是一个普通的十几岁女孩子憧憬并向往的东西。在她们在心目中,必定都会有一个类似梦中情人的人,那是一种理想和渴望,以至于她们会对未降临的爱情抱着希望。”      表情在她这一段话里瞬息万变,最后只是扬扬嘴角,掐头去尾的打捞了一个词出来——      梦中情人。      我玩味着这个词,感觉像是天方夜谈一样的东西。尽管如此,身体还是产生了共鸣,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张轮廓分明、英俊白皙的脸。      挥开那张印象,我要笑不笑的看着她,道:“在说‘十几岁女孩子’之前,你加了‘普通’两个字。而我呢?好像生来就不太普通,那些不太实际的东西,对我来说没意义。”      像是被一个锤子砸在了头上,她脸上的微笑在上一秒僵住,然后颜色开始变的苍白。      “你在怪我,是吗?”她轻轻的问,脸角在我面前抽畜着,一脸痛苦的样子。      喉间腾起一股酸意,我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发出一个音。      低下头,她凄凉的笑起来,然后幽幽的开口,“你该怪我的,因为这些,都是我的错。从十六年前就开始错!一直错到现在!”,她的视线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目光幽冷的继续着,“我错在十六年前爱上那个男人,错在坚持生下了你,错在让你背着私生女的名号注定了成长的不幸,错在我多年对生活物质的要求。现在又错在当了别人的情妇,是吧?”      我不语,只是恍惚的看着——      那是一张血色尽褪、额头冒出交错着的青筋的脸。突然,我想起来了,这张脸的主人,似乎是那个惟一和我有着浓浓血缘关系的亲人。      机械的张开嘴,我试着发出一个音,可是却没有一点声可以让自己听见。      捂住嘴角轻轻咳了两声,之后,我听见这样一句话从我的嘴角流淌出来,“我不会认为我的出生是你的错,相反我的出生要感谢你。而之前之后的,你只要对得起你自己,没什么错不错。”      闻言,她的全身开始了颤抖,“我,我们是母女俩啊,为什么你划分的这么冷血?”      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心脏,我的手指颤抖了一下,随即又恍然大悟。      原来就是这两个字。我总是觉得自己该找个词形容,最后用来形容的,竟然是这两个字眼。      转过头,背对着她,我听到自己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道:“我只是想一个人自私的活。”      这一刻,我知道自己将要失去什么。只是,当一个人开始想要决裂的时候,开始想要决裂的时候,开始想要决裂的时候——就像这样的……冷血。      “可是我们是两个,我们两个是相依为命的啊!”她上前一步,从身后抱住我,然后感觉有几滴温热的东西滴在我的手臂上。      我低头,抬起手臂静静看着躺在毛孔上的水滴,一种钻心的疼痛就这样开始渐渐的蔓延。      “妈,我觉得很痛。”      “很痛?”像是吃了一惊,随即又开始紧张起来,她急切的翻看着我裸露在空气里的手臂,试图找出一个伤口,“什么地方很痛?让妈妈看看。”      静静的看着她依旧挂满泪痕的脸,不着痕迹的从她的手上拿回自己的手臂,不发一语走进了睡房。。      于是,这年的夏末秋初,很痛很痛。      因为不想去追究到底痛在哪里。      所以,才会找不到伤口的隐隐疼痛着。      第五章   有时候有些事竟然是来不及去留念的。      斩断最后一丝依赖,可以是鲜血淋淋;当要去斩断最后一个挂念时,却连血都不会流出。      因为,它是住在心底的。找,也找不到了。      凌晨,放在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接的。      “李旎?”是年轻的陌生女声,我敢肯定在这之前我没有在电话里听到这个声音。      “是。”我答,看着墙上的钟和还未回家的……妈,开始隐隐觉得不安。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证实了我的想法。      “是这样,你的妈妈她……”      电话的另一头喧嚣不止,没办法听清楚她讲的什么,我皱了皱眉头道:“你那边太吵,麻烦声音大一点讲清楚。”      “你妈妈在XX夜总会被打伤了,正送往琚合综合病院。”到了第二遍的时候,语音清楚,传播正常,但是现在我的脑袋里却突然出现了很多杂音。      “是怎么一回事?”我问,深深吐出了几口气,我努力冷静下来。      “这个……先不要管怎么多,你先去医院吧。啪嗒。”电话挂断。      缓缓的把听筒从耳朵边拿下来,感觉眼前是一片混乱的线条。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为什么在深更半夜有不认识的人带来了这样的消息,告诉我唯一的亲人被人受到了伤害?      呼吸紊乱的挂断电话穿了外套和鞋子,我拿了门钥匙放在口袋里,再打开门,出其不意的看到了对面,有那么一秒种的闪神。      他……是不会在这里的。      甩甩头我重重的关上门,向楼下跑去,直到出了巷口伸手拦了一辆TAXI。      “琚合病院。”按着呼吸急促的胸口,我说,然后没有再发出一个音的静静的看着车外。      或许是因为淅沥的雨水,所以窗外的一切是那样的泪眼朦胧。让各式各样的霓虹无声无息的爬上透明的车窗,变成明朗的,暗淡的,清晰的,以及暧昧的。      于是五光十色,灯红酒绿,烟雾弥漫。像是一场虚幻飘渺的梦,      忐忑不安的从五彩的光华里急急驶过,不止一次的重新调理着呼吸。      我,是在害怕了。为不知道会看到什么样的情景而害怕。      然而白色的建筑物最终就在眼前,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的步步靠近,最后停在了依然亮着橘黄色小灯的医院大门外。      推开车门,感觉到纷扬的雨点落在我的颈项间。深深吸进一口气,步调凌乱的急急越过门诊部,直到我的双脚踏在急诊部的大理石地面上。      “请问,刚才有没有哪位患者被送进来?女性,外伤。”      穿戴着白衣服白帽子的护士懒懒的抬起头看我一眼,翻翻记录本,“有。”她答。      “在哪边?”蹙了蹙眉心,和此时的急切相比,我有点看不惯她的不紧不慢。      用嘴努了努她的右边,“往里走第二道门就是。”      “谢谢。”我说,然后迈开腿往里走。      就在越过第一道门,快要接近第二道门的时候,发觉到自己的手脚陡然间变的冰凉,全身也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放缓了步子在站定在门口,把手贴放在门板上战栗着。重重的咽下一口口水,我抬手,轻轻的敲了敲门。      片刻,门“叽呀”的一声被打开,出来一位年轻的护士。      “有事?”      “请问……”刚刚吐出这两个字,我竟然开始变的手足无措起来,“里面的那位患者是不是刚刚被送进来?外伤,女性。”      “对不起,病人的情况我们不能随便透露给外人。”她说,眼睛里是一潭死水。      “我,咳,”清了清嗓子微微咳了一声,我皱着眉抬高了下巴,语调开始变的急躁起来,“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她的特点符合我刚才所说的。如果是,她又姓李。那么,我就她女儿。”      就在话音落的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血管里的血液四处奔走,潺潺流动着,没有停歇过一秒。      她看了我一会,转身进去把门半掩着,留下一片寂静。于是我也静立在门口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向里面看一眼的勇气。因为,我害怕会看到伤痕累累的惟一血亲。。      “你叫什么?”没有任何征兆的询问从前方传来,我被吓了一跳,然后迅速抬头看人。      这次出来的,是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护士。      “啊?”发了一个单音,我显然是措手不及。      “是她的资料里要填的,刚刚送她来的那个人只留了钱就走了,现在我们只问了她的名字。”护士解释着,在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后,说:“应该找其他家属过来的,你还未成年吧。你父亲呢?”      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开口,“今年三月份的时候我刚刚满十八岁,已经成年了。”停顿了一下,我再次以平静的语气说:“我她惟一的亲人,我没有父亲。”      她从表格里抬头,以一种我生平最不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后递了一支笔和表格,“把表格填完以后交给我就好了。”      伸手接过笔和表格,我边写边问:“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外伤,没什么大碍,但是需要缝合伤口,治疗还有住院观察。”      点点头,我把填好的表格递给她。      她接过,低头慢慢把注意力放到那张表格上,最后像是看到什么劲爆点,又抬起头来,“柏杨中学……你是读柏杨的?今年要毕业了吧?我家孩子死活都想上这个学校,学校教育质量很好吧?听说每年还有保送到国外名牌大学的名额。”      没出一个音的任她继续,我往后退两步瘫坐在走廊一边的椅子上,但是接下来说的跟她起的话题完全不沾边,“大概什么时候我妈才会从急诊室里出来。”      “还有几个小时吧。”急急刹住车,她答的不太确定。      “那,送她——我是说我妈来的人,大致是什么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坐起来问。      “你说送她来的那个人?”她喃喃的重复了一遍,道:“应该是蛮有文化涵养的一个人,看起来彬彬有礼的。大概四十几岁左右,看上去人挺不错的,只不过在送你妈妈进来的时候有点慌乱,给了钱就走。 我们追出去的时候,看他钻进一辆不错的汽车里,里面似乎有人在等他。”      我听着她讲,要笑不笑的盯着对面门板的某一处看,根据以上叙述的各个条件来看,送我妈来的人是谁,答案似乎都呼之欲出了。这么看起来,他跟这件事有脱不了的干系。      “他给了多少钱?”      “数了一数,大概有六、七千吧。”顿了顿,她看着我说,“你知道送你妈妈来的那个人是谁了吗?”      眼睛依然看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我淡淡的答:“可能吧。”      早上六点多,趁那一批莘莘学子刚起床还没去学校的空档,我打了一通电话给黄佳韵,要她代我请假,只说了家里有事。      黄佳韵,和那两个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吧。虽然她够三八,够八卦,却还是不及娄氏以及穆氏的胳膊与腿。      九点多,我从外面买了早点进医院。而此时医院的人也明显的增多,于是我在艰难困苦中上了二楼。      就在一个小时以前,我妈的各种小手术做完,换了病房在二楼。虽然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但我妈看上去情况真的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没有敲门,我直接推门而入,首先进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床单和被子。      把提在手上的东西放在旁边的柜子上,我静静的打量她,看到嘴角刺眼的淤青,眼眶边明显的伤口,额头上缠绕的白纱布。      轻轻向后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我紧紧咬着下唇不吭声。在一天前的这个时候,她该是美丽迷人的,而现在却是被纱布包紧紧包住了全身,静静的躺在这里。      室内静的没有任何声音,我看到她眼睫轻轻的颤动,随即,一股清澈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和秦预先有关?”嗓子涩涩的,于是这句话也涩涩的。      她不说话,只不过眼角的液体流量越来越多。      “他在送你来了医院丢了钱就走,就只是这样。”像有什么梗在喉咙里,这句话我说的困难重重。      盯着她的脸看着她睁开眼睛,更多的水气涌了出来。叹了口气,我站起来,走到她的旁边,“吃点东西。”我说,把她从床上扶了起来半躺着,靠在柔软的枕头上。      先拿纸巾擦了擦她泪流满面的脸,一只手端着米粥,另一只手拿着勺子,送到她的嘴边。还没吃到几口,她脸上的酸性液体再次来袭,来势凶猛。      转身再次拿了纸巾给她,我还是一口一口的喂着,两个人都不讲话。      吃完早点,让她重新在病床上躺好的时候,室内响起了敲门声,我走过去开门。      当我刚刚把门打开一条缝,一个气质不错的中年女人毫不客气的把门推开,闯了进来。      “干吗?”我不快的皱眉,快一步挡在她面前,在她身后看到了几个正值壮年的男人。      中年女人以一种高姿态看着我,那种神态我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你是谁?”她问。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吧?”站开三七步,我抬高下巴,不就是要耍流氓吗?“在你没有半点礼貌的闯进别人的病房之后。”      “来看一个贱人,需要礼貌吗?”她的脸通过人工装饰来起来精致也无趣,“难道你就是那个小贱人?”      迎着她肆意打量的目光,我捏了捏衣袖里的拳头,表情还是定格在那种似笑非笑。这样一来,我完完全全的肯定了秦预先和这件事的关系,而面前的这个女人,应该是他的老婆才对。例如,那种和秦可琦同出一辙的神态。      “秦夫人,您是不是该在尊重别人的同时,尊重一下自己?”我说。      “哟,挺牙尖嘴利的啊,这点你比你妈厉害。这么看来你是知道我是谁了?把你妈给我叫过来。”她推了我一把,道:“我要亲耳听见她跟我说对不起,说她贱,勾引我丈夫!”      “你别太过分!”我冷冷的看着她,“我会叫保安的。”      “叫保安?”仿佛是听到了笑话,她仰天笑起来,“那就看是你叫的保安快,还是我带的人快。”      她手一挥,一群男人一涌而入。      “干什么!都给我滚出去!”我一惊,来不及去挡,只能在他们碰到我妈以前护住她。      “旎旎……”微弱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之后变成了惊声的尖叫。      被一股强大的拉力拉开,我的脸色开始苍白,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孤立无援,力不从心。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我张牙舞爪的挥动着手臂,撕心裂肺的吼叫,束手无策着。      被人推打着,眼开离我妈的床位越来越远。而在门口站那些被吼叫声吸引而来的人只是看着,却没有一个人进来——      没有一个人肯进来。      就在感觉有什么东西就要冲出眼眶的时候,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扇在我的脸上——      头不能自主的向后偏转,偏转——看到伤痕累累的母亲被他们从床上拖下来。      一股血腥的味道流进我的口腔里,好象是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了。      可是,我无能为力啊。      挣扎的从地上站起来,我一脚踢在了离我最近的人身上,不想管他是谁!      “你们干什么!”怒吼声三重奏从门口的地方传了过来。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      “李,有没有怎么样?”柳眉倒竖的人挤了进来。      无意识的摇摇头,我看到的是意料之外的人,以及……很久不见的季仲霖。      于是淡淡的,我扯了扯嘴角,直到感觉到脸颊的肿痛。      他笔直的走到床边,出其不意的,一拳挥在了拉着我母亲不放的人脸上。应声倒地。      “还有谁要来?”他表情阴冷的环顾四周。      周围的人皆退开一步,脸上是惧怕的表情。      我摇摇头笑着,业余的流氓和专业的流氓头子比起来,是不能看。      “怎么样?”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递了一条热毛巾给我,他问。      “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打脸,别指望我还有打后感。”接过他的热毛巾,我敷在脸上。类似的情景我早就快要把它忘干净了,今天却来了一个旧事重演,难道扇人耳光也可以遗传?      撇撇嘴,我的下巴朝病房里的人点点,问:“诶,你怎么和她们搭在一块的?”      他看着我,习惯性的抬手要揉乱我的头发,最后却突然把手停在了半空中,不再有动作。吁了一口气,他不太自然的收回手,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事实上我在今天凌晨的时候就已经接到阿姨出事的消息了,然后再跟佳韵联系,她说你今天请假,然后就接到娄……娄,”他停下来,显然是记不住某个人的名字,然后皱眉想了一下,最后决定放弃,他继续,“娄什么电话,说要过来看看你和阿姨,就过来了。”      我点点头,不太自然的把脸瞥向走廊的另一边,这个时候看起来有点尴尴尬尬的。      眼角跟着一个路过的护士走,我开始没话找话,“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      沉默,之后是被人扶着的老头用拐杖敲着地面的声音。      “你,上大三了吧。”又在说废话。      “……”      “恩,”看着自己的手,我低着头,“谢谢你。”      他还是没有发一个音。      瞟到对面病房你的人影,清了清嗓子我开口:“那我——”      “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我只是对你感兴趣的事吗?”猛然开口,他打断我。“我现在收回这句话,其实从一开始,我对你就不止是感兴趣那么简单。”      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的鞋尖,我开始面无表情,只是扶着毛巾的手指加深了力道,直到里面没有被拧干的水被我按了出来。      他看着我的反应,靠了过来。半晌,他的手指才搔上我的头顶。只是这一次,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他说。      算是松了一口气,把毛巾从脸上拿下来,反复的叠,叠好了又散开,“我知道。”我说。      “我也觉得你应该早就知道。”他叹口气把手臂撑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否则你不会对我若即若离的。”      淡淡的扯了扯嘴角,我低着头看着两侧长的已经垂到下巴的头发,觉得空气凝重。      “我常常在想,是应该就这样在你身边,还是进一步的守着你。”他说,语气像叹息,“你是一个脆弱的孩子,非常的敏感直极。或许这些,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所以,我想着要保护你,一直保护下去。”      看着手上的毛巾,吸了一口气,我说:“其实,我以为我们会更长的时间不会见面。”      “是吗?”他反问,并转过头看着我,微微扬着嘴角。“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了。可是在今天凌晨我知道了阿姨的事后,还是跑了过来。我知道我不可能有不管你的那一天。”      点了点头,抬头看看对面,我没有讲话。      “你应该知道,每次在我以为自己对你的耐心已经快要到了极限的时候,最后还是会对你一再的纵容。有时候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谢谢。”我说的音量不大,算是说给自己听。而此刻,除了这两个字以外,我知道该说什么。      闻言他抬手拍了拍我的头,不再讲话。      “那……”我犹豫着,视线从手指拉回他的脸上,“我们还是朋友?”      咧开嘴,笑出依旧雪白的牙齿,“我说过我会一直守着你,直到你要等的人回来。”      闻言,我倏地坐起身,盯着他的脸不放,“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会一直守着你。”他配合的自动倒带,但却有一种奇怪的神色在他脸上。      “不对!下半句。”忽略刚才倏忽而过的感受,拿着毛巾的手指着他,我的表情是凶神恶煞。      先是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然后他开始笑的一脸张狂,“被我说对了?”      “要不要敲锣打鼓全城通报?”我抬高下巴,以标准的挑衅姿态看着他。      “如果你坚持我是不会介意的。”他说,“其实在那次你情绪低落的要我载你到机场,我就大致上明白了那么一点。那一天,你应该是送机的。”      有点别扭的抿着嘴唇,我翻看着手指。      “你是一直在等他吗?”      我转过头看他,看到他眼睛里的闪烁,“也不算什么等不等吧,我的生活还是这样过,并没有改变什么。”      “但是你已经开始有了期盼,不是吗?”      撇了撇嘴角,我耸耸肩,“谁知道。”错开他似乎在探索什么的目光。      “你看着我,”他说,并伸手扳过我的脸,道:“我问你是否‘等’的意思是:从此以后,你是不是不会再喜欢其他的人,或者当你不再年轻的时候依然还对他坚持?”      抬起眉眼的那一刻,目光不可避免的撞进他的眼睛。里面,是某种我不愿知道情绪。      在对视几秒后,首先避开视线,我笑着拨开他的手,淡淡的说:“你以为我傻啊。”      你以为我傻。      我以这句话暂时性的结束这个话题,不再提及。像是一种很率性的洒脱,但却一直不敢去追究在说起这句话时的眼神闪烁。      只是从十五岁到十八岁,这一句话,让我开始觉得隐隐危险。      这年的夏天,我高中毕业,考试,上大学,每件事都有条有理的发生。所以,当我站在另外一座城市的地皮上时也显的很自然。      这里的气候少雨,干燥,大风。于是,我开始怀念那种湿润气息里的氲氤;开始想起那些游行在潮湿空气里的暧昧;也想到那种在冬天里太阳的样子。      而,当我想起这些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入冬季。      被一种尖锐刺耳的音频拉出睡眠之外的时候,我的神经是一片涣散。      昨天晚上是平安夜。尽管睡在外面那一群男男女女中,一个信基督的都没有,但是不会有人去放弃一个狂欢的借口。所以免不了的大吃大喝,免不了的玩玩闹闹,以及看起来理所当然的通宵达旦。但是,这些都不是让我也有兴趣跑出去掺一脚的重点,所以在这些诸多理由中,惟一能引到我出洞的,就是同室的室友在八百年前许给我的火锅。      坐在热腾腾的火锅边带点得意的看着屋外厚厚的雪,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少之又少的嗜好之二。      从我恢复了一点神智,到我翻身接着睡,尖锐的音频大约持续有了两分钟。翻开被子了坐起来,突然意识到这间屋子目前是我一个人在,想要有另外一个人行举手之劳的让着东西消音是不可能的。      有点任命的双脚落地,踮着脚丫子弓着身伸手碰到那个白色的话筒。      “嗯?”我哼,手向后捞了被子蒙在身上。      “小旎?”对方问,虽然只发了两个音,但那种令人伤心的洋腔洋调在我目前所知的范围内,只能直指陈迪飞同学。      “嗯。”和第一句没什么多大变化,只不过换了个降调。      “OK,小旎,Merry Christmas!我现在在英国。”      感到有点无力,我给自己翻了个白眼,“那个,陈迪飞同学,基本上我不太知道你哪个平安夜加圣诞节不是在英国。”      “所以,你要更加珍惜这个国际长途。”那边倒答的挺溜。      “如果我打个国际长途给你,你是不是要拷贝起来?”顺顺耳边的头发,依我现在的语言思维来看,我已经快要处于清醒状态了。      “嗯——”那头拖长了尾音做思索状,“是啊,为什么每次你都不给我打个长途呢?每次都是我在倾情贡献,这样有点不公平违加反人类道德!”      伸手拍了拍脸,我有点不相信有人在早上八点打电话来骚扰一个睡眠正酣的人,并要和她讨论什么“人类道德加公平”。      “容小女子我跟您解释,因为从我这边往你们伟大的大不列颠联合王国打,一分钟估计是我一顿饭的钱。而从你们伟大的大不列颠联合王国打过来是多少,小女子我不太清楚,但绝对不会是一顿饭的钱。”打完收工加换了一口气,接着,我没头没脑的问:“你妈在不在旁边?”      “不在,干吗?”语气很茫然。      “哦,我想如果她在的话,刚才在你和我讨论什么‘道德加公平’的时候,她一定会摸你的头,夸奖你那一段中文说的不错。”我损他,      那头的人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用英文咆哮:“Oh ,shit!”      扬了扬眉毛我把话筒拉开一臂的距离。还以为这个词只有美国人民爱说,原来英国人民也爱。      “麻烦照顾一下听众的耳膜。”我说。      那头的人哼了一记鼻音,算是不计前嫌。“喂,你知道到我刚才看到了什么?”他另起话题,语气兴奋。      “局部性天降英镑?”我闲闲的猜。因为到目前为止,这是我最想看到的。      “不是。”那边的人否定的一本正经,“我刚才和家里的人去教堂的时候,看到了有人在那里举行那个,呃,wedding。我跟你说,那个场面好盛大,来的人全部都是名媛政客的,而且在教堂外还设了宴席,看上去很豪华。我从来都没有——”      “劳驾,讲重点。”敲了敲桌子,我硬生生的截住他。      那头支吾了一下,然后像是下了决心,道:“我看到了左学长,他是新郎。”      心脏被重重的一击,麻木的握着听筒,我盯着电话看,没有出声。他那一句话说的字正腔圆,没有任何一个字我听不懂。可是,这整句话的意思该怎么去理解?      他,结婚……了?      “……旎,小旎?”那头叫。      重重的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说的淡淡的。      “小旎,你还好吧?”语气有些担忧。      哧笑了出来,我摇着头,可惜没有人看到。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我还是那样。”我说。      那头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好吧,就这样了,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把脚从地上拿起来放进棉被里,定定的坐了几秒钟,然后躺了下去。      旁边的窗子透过纱窗露出了点点的白光,我把棉被拉过头顶盖在脸上,挡住光亮,闭上眼睛。就这样半梦半醒的过了一个小时,或许是更长的时间,我在迷迷糊糊里又一次听到了电话铃声。手指不动,脚也不动。直到这次的声响大约持续了五分钟。      梦游似的坐起来,拎了听筒。      “李?”那头的人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样十万火急。      已经猜到了电话的另一头是谁,我的头懒散的斜靠在一边的床头,轻轻哼了一记鼻音给她。      “好,”那边的人也不罗嗦,“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要做好心理准——”      “左霆结婚了,是吧?”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插了一句,我听到另一边的冷场。      “你……已经知道了?”问的小心翼翼。      “恩。”淡淡的哼出一个音。隐约听到外面屋子里的声响。      “那你……没事吧?”      我没有马上回答她,把电话换了另一边听,并伸出右手一遍又一遍的轻抚着棉被一角,视线就放在上面。然后,外面的屋子开始嘈杂起来,直到清楚的听到开门声。      “当然。”半晌,看着室友进门,我突然嗤笑了起来,“娄,我记得你不是个多事的人。”      那头的人怔了怔,轻轻的笑了一声,“你也还是我记得的那个样子。”      “是吗?”我说,说的没有任何情绪。手指缠绕上电话线,百转千回缠绕的,最后还是松了手,“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那我收线了。”抬起了眼,跟坐在对面的室友点了个头,我说。      “那,拜拜。”      干净利落的挂上话筒,我闭着眼睛吁了一口气出来。      “怎么了?不舒服?”她一边收拾着床一边问。      摇摇头,我盘腿坐在床沿。      “那,我和小童逛街顺便吃饭。如果你肚子饿,柜子里面还有东西可以吃。”捡完了散放在床上的衣物,她走过来拍拍我的脸,然后像旋风一样刮了出去,“拜拜。”      和关门声同行的,是我躺下去的动作。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听到在干燥空气里皮肤的崩裂,是那么支离破碎的声响。      把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全部都放进棉被里,这次我听到的是自己缓缓的心跳。      那么,这一切都是真的,是吧?      就在一个小时或更多个小时之前,他在伦敦时间的平安夜里刚刚对牧师承诺过“Yes,I do.”。而在同一时刻的我却是这样沉沉的睡了,没有任何负担的睡着。      他,结婚了,在我十八岁那一年的平安夜。      他,终究是没有让我等很久,这一切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的……完全结束了。      第六章   转眼之间——      猛然将手里的翻弄的纸张顿住,腾出一只手握住电话拾在耳边,即使是吃惊不小,我还是在在空旷的二十层楼高的接待处,听见自己余音袅袅的“啊?!”引得旁人侧目。      “李秘书?”站在旁边的旁人——小赵挑高尾音询问。      不尴不尬的收了电话线,顺手拿起摆在桌子上的文件夹离开座位,我抿了抿唇,装没事人似的反问他,“有事吗?”      被问的人先是看了看桌子上的电话,再看了看一脸自得的同僚,马上失口否认:“噢,没有,没事。”      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低头看着给今天会议准备的资料,一张一张的翻动着,想尽量去忽略周围的温度。      “因为太热而暴毙的人,尸体会是什么样子?”感觉有一种近似被蒸发的温度,紧紧包裹着我和身上的那件棉布外套。于是小幅度的拉拉领口,突然间神情严肃的问。      旁边的人先是皱眉,然后撇嘴,最后用笔敲着文件夹的硬壳上,“我不知道。”被迫中奖的人老实的交代。      把眉毛放平,确定资料齐全后,合上文件夹看了看小赵,“依这种情况和形式发展,你就快要知道了。”我说,并笑的一脸温和。      于是,对面的人先是不解,之后一脸茫然的表情看着转头到落地窗的方向,再细细打量到那扇紧闭的玻璃窗,神情在突然间换成了一脸了悟的。      “在空调罢工了的情况下,后勤部是想关窗焖鸭子?”我问,字里行间有一种夹带着鼻音的不满。      “在上午的时候我就已经打过电话通知后勤部了。”被问的人答。      推了推架上鼻梁上的眼镜,嘴角嚼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放了文件在桌子上,“还有十五分钟我们的计划案就要在这个会议室里举行,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有抓紧时间去求神保佑被遗忘的坏空调会自动变好。”踱步到落地窗边,看着外面强烈太阳光,眯着眼睛,我说的半真半假。      “这个,好象……不太可能,嘿嘿。”老实的人摸着脑袋干干笑两声,最后落的自动请命,“那我再去一次后勤部看看?”      站在窗边,面向那片明媚风光不动,只是勾了勾唇角,静静听着那道向外走、最终消失在电梯里的脚步声,闻着聚集在鼻息里的湿润。大约是过了半分钟,先是皱眉,然后抬手——我吁了口气,打开了所有能打开的窗子,等着温热的风吹进来,在胸腔里一阵一阵的经过。      等到听见身后纸张相碰、飞起并落地的声音时,我转身,是一脸错愕的表情。略显无奈的把耳边的长发扣在耳后,然后好整以暇的看着更多的纸张这样盘旋着坠落。      叹了一口气,动作缓慢的摘了眼镜,将它顺手放在桌子上,再半蹲在地上把被风吹掉的纸一页一页的捡起。      “这些雪片似乎大了点。”      头顶,传来的是那个带着三分认真七分调侃的声音。      低头偷偷弯了弯嘴角,在整理好所有散乱的纸张后她站了起来,并拿起桌子上的眼镜戴上。      “很抱歉让经理看到奇观了,不过我以为你会先说这种类似蒸什么的气温才对。”我答,口吻淡淡的。      眉目清秀的人依言仰头看了看周围,然后扬了扬两道帅气的眉表示赞同。但这一切前后不超过五秒,他又马上言归正传,“麻烦你把整理完的资料给我一份。”      几乎是立刻的,我从身后拿了一摞纸张递给他,再转身一张一张的把那些打乱了顺序的一一理顺。      “对了,今天二十层的冷气怎么了?”翻过几张后,他头都不抬的问。      “空调坏了。”我说,也不期望他会有什么反应。      如同预料一般,他只是点了点头。翻过了几张纸之后,他又对着文件说:“我先进会议室,待会儿逸文集团的人来了之后直接请他们进来。”      “好的。”把文件夹和笔都拿在手上,我应着,看着他走进会议室,再看了看左手腕上的表。      还有八分钟。      有气无力的盯着这一层的大门看,无意识的叹了一口气。那名自动请缨的小赵同志已经用了七分钟的时间一去不复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电梯“叮”的一声响起来的时候,右手边那张桌子上的电话也响了起来。手忙脚乱,来不及去看从电梯里出来的是谁,把文件夹换到一边,用空着的左手接电话。      “企划部李旎。”我顺口答,一半的注意力放在了门口。      “李秘书啊,哎哟真好,一找就找到你了,我是袁莉莉啦。刚才你们部门的小赵还说今天你们部门有会议,你比较——”之后就是滔滔不绝江水。      先是对上方天花板的方位细细看了一眼,然后试图着对全身的注意力转移到耳朵上表示惊奇,却最终还是敌不过感到无可奈何的情绪。      “那个,袁主任,麻烦你讲重点。”有点伤脑筋的蹙了蹙眉头,硬生生的,我截住了电话那头欲罢不能的人。      盯着颜色雪白的坐机,我暗忖,如果不是因为电话那头的人是后勤部的主任,如果不是所有的基础设施都由她一手掌管,是不是该直截了当的应该挂了她的电话,然后声称电话线路断线?      “哎,我说李秘书啊,你们企划部的人怎么都这么争分夺秒的啊?我才跟你交代情况不到一两句,你就说人家说的不是重点了,你——”      “对不起,袁主任,为了公司的电话线路更加畅通,请你放下话筒并叫小赵听。如果您的答复是再让我等几秒,那么就麻烦直接告诉他搬几台风扇上来就好。谢谢合作,再见。”吸了一口气,憋出一口态度温和的语气打断兴致勃勃的袁主任,再顺便想伸手拔了线电话线。呼,世界太平。      空调,没了它也不会死吧。      挂掉了电话并准备拍拍手的瞬间,突然想起了和电话声同时响起的——      “噢,刚才给位看到的,是我们部门的李秘书在对待非常情况的非常手段。各位请多包涵。”有人带着明显的笑意打着原场,并且觉得这个圆场打的和救我一命没有太大的区别。而好巧不巧的是,这个嗓音的主人化成灰我都认得。      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抬头,换上那种嘴角上扬到四十五度的表情环顾四周一圈,一个老头三个中年人。清了清嗓子,我巧笑盈兮,“各位好,我是风宿科技企化部的秘书李旎。在各位来之前,我们部门的楚经理已经吩咐过我在这里恭候各位大架。可不巧的是今天整个二十层的冷气都出了故障,刚才的那通电话也就是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对不起,请各位多多包涵。那么现在我就领各位进会议室。”      转过身伸手打开会议室的门,等着那一群人进入。直到刚才那位“嗓音的主人”在面前经过的时候,我眼带杀气的扬了扬眉毛给他看。      反手关上会议室的门,等着他们寒暄,再各就各位,然后一人面前放一份资料和冰咖啡。      “李秘书。”走到会议室门口,就在我准备顺利告退的时候,那位“嗓音的主人”带着浓浓笑意的叫。      表情完美的转身,显得亲切温和, “邢特助,有事吗?”我笑的一脸僵硬。      “噢,是这么回事。刚才在上电梯的时候朱经理告诉我,他们的顾问因为飞机晚点会迟一 到。所以等一会麻烦你引他进来。”他说,双手叠成塔状安静的放在桌上。      “好的。”保持嘴角上扬的点头,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把文件夹放在桌上后顺手抄起了电话,连拨了几串号码才想起来刚才是自己拔了电话线的插头。把一阵热气从口中呼出,以一种无奈的神情拉了电话线重新接在上面,最后恍然大悟类似的情景叫做自作自受。      大门外的电梯再一次传来“叮”的一声,“叮”的让我连一通电话打到后勤部的欲望都没有。拉拉身上的衣裙,笔直站立在会议室门口,等着那位因为飞机晚点而迟到的顾问先生的出现。      当那修长的腿撑着挺拔的身形进入大门的时候,微醺的风正从敞开的窗子里溜进来,再一次的吹翻了放在文件夹外的一张纸,飘飘荡荡的飞舞我的面前。用手指把两鬓散乱的长发扣回耳后,半眯着眼看他忤逆着强烈的光一步一步走过来。于是,瞳孔在强烈的日光下快速的收缩,整个人在一瞬间变的僵硬——      是那张几乎快要从我的记忆里慢慢淡去了的脸!是那张曾经在我生命里隐隐消失的脸!只是现在,它依然是白皙英俊的,连嘴角的曲线都还是记忆里的淡然,让记忆在这个热风流连的午后变的真切起来。      于是,当他停下脚步在面前,我谨慎的看着他,就连微微的呼吸振动都怕会扰到空气里的尘埃。      “左霆,逸文的顾问。”他说,态度冷淡有礼。      略微低头看着他伸出来的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把在身侧捏成拳的右手张开,然后梦游般的放了上去,我猛然一惊。      那双手,依然还是记忆里那种冰凉。      “你忘了自我介绍。”他说,语气淡漠。      扯了扯嘴角,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挂在嘴边的笑容是不是很勉强。微微张开了嘴,却又再闭上,恍惚间似乎闻到了被封闭在心脏深处的某种味道。      “李秘书。”从门口传来的叫声石破惊天的划破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从他手里抽出手,我垂下了眼睑。      “李秘书?”像是从来没见过那样,他重复着,这三个字从他醇厚的嗓音里滑过,引起令人心悸的震动。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暗暗吐出一口气,再次抬起头面对他时,脸上被换成一种职业的笑容。“您好,我是风宿科技企化部的秘书李旎,很高兴认识您。在会议开始之前,逸文集团的朱经理已经交代过您会晚一点到。那么现在请让我领你进会议室。”      转身咬着唇敲了敲会议室的门,然后推开了门对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等着他从身边经过。这一系列的动作是有条不紊的,只是紊乱了呼吸。      “很久不见了。”擦肩而过的时候,从风里飘来的这么一句。      像是被点了穴道,我僵着脸立在会议室门口,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李秘书!”原本在门口叫的人已经冲到了面前,并疑惑的看着已经紧闭了的会议室大门。      略显尴尬的挑眉,急着转移话题,“有事?”      “风扇后勤部的人已经送到二十层楼了。”他说,脸上有湿湿的液体。      眼明手快的从桌子上端了一杯果汁给他,看着他一口灌下去,“不用了。”我说。      “不——噗!”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以淡漠语气说出那三个字的人,一口果汁就这么呛了出来,“咳,咳咳!为,为什么?”      撇了撇嘴角,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桌上的纸页,耸了耸肩给他看。      “会议开到一半被人打扰不太好吧。”看着那扇桃木的门,想了想后,我说。梦呓一般。      九年之后,再一次和他遇见。心情,无法言语。      下班时间。      站在十二层企划部大本营的窗台前,拿出手机拨了一连串的数字进去,等待的结果是里面死板的声音告诉我拨叫的用户正忙。      吁出一口气向上扒了扒头发头发,从余光里看到企化部里除我以外的另一个秘书经过。      “嗨,李秘书,打电话呢?”如黄莺出谷,娇嫩嫩的嗓音自身后直抵我的耳蜗。      该这么说吧,就口吻与酥软效果而言,这种充满了某种暗示的爱娇语气比起我高中时期的某一娄氏,估计后者是一辈子都学不来。      淡淡的弯弯嘴唇,我点头,“胡秘书,还没回去?”      “是啊,好讨厌咯,阙总要人家陪他去什么宴会啦。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点到我的头上,害我成天担心十八层那些总裁室里的秘书们会生气。而且,每次人家跟他出去都没有加班费可以拿。”      露出一种类似赔笑的表情,我并不知道我刚才的那句客套话会引起这么多的句子。于是,当她干脆放了手里的东西站到我的旁边,一种人工的香气直冲我鼻端的时候,我有种自做孽不可活的感觉,“你知道那个谷小姐吗?就是那个和阙总家里关系复杂的谷小姐,上次我跟阙总在一起的时候看到了她,她的眼神看起来好可怕呢。”      看着她皱着眉,娇弱着拍着胸脯,我勾了勾嘴角,想,如果跟她撞在一块的是穆凌北,不知道会是谁会笑着八卦到最后。      “喂,李秘书。前几天我们的楚经理、邢特助还有你是不是一起在二十层逸文开会?”用的胳膊撞了撞我,她接着说:“听说逸文请来的那个顾问长的迷死人了。那天开完会他们下来的时候小文她们都看见了,说那个顾问把我们部门里儒雅的楚经理和帅气的邢特助都盖过去了。还说环顾整个公司,只有阙总才能和他抗衡,是不是啊?”      第二次看到这种亮晶晶的眼神,我除了想伸手去挡还是伸手去挡。然而到了最后,这种伸手将要去挡的姿势,只是顺势化成了推推眼镜的动作。      只是,从那个人出现再到引起这样的动乱,是必然。他本来就是一个耀眼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发出光一样的亮度,就算是在我和他相看两生厌的少女时代,我从来都没有否认过他的能力。更何况他还拥有一张生来就可以混淆女人视听的皮相。      “……早知道那天就不要答应陪客户应酬,虽然在企化部里这种应酬的事来做的人向来都是我。但我们同样都是秘书,偶尔换一下工作又有什么关系。”她眨着又黑又浓的睫毛,嘟起涂满唇彩的厚实嘴唇,继续念叨,看起来确实像是尤物一只。但在九年以前我就正式确定过自己不是个GAY,所以面对这种场景,我是只能向后退,然后抓着手机在手里,以求更多的安全感。      “那,我们下个星期一就换。”      挑高了一边的眉毛,我看着她的自说自话,“为什么要是下个星期一?”      她做作的掩嘴而笑,“讨厌啦,知道了还问人家。因为逸文的人下个星期一才会来啊。”      心不在焉的应着,我扫了手上的机器一眼,颁发委婉的赶人令。      目光跟着我的视线下移,就在我揣摩她应该快要收到信号的时候——“啊,对了,”她叫,“我忘了李秘书还要打电话,那我就不打扰了。”然后婀娜的退场。      这种察言观色的能力,在这种大型的跨国企业里等于是进门的基本功,而对于这位胡秘书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轻轻弯了弯嘴角,我低头,又一次拨了刚才的那串数字。只不过这次等到的,是我妈的声音。      “妈,是我。”      “旎旎啊,你怎么现在想着要打电话回来?”电话那头的人听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前两天你投那枚原子弹的时候,我在做开会的准备,没来得及给你什么反应。”我说,并隐隐约约猜到刚才线路正忙的原因。      那边的人似乎有点不能理解,“我说的那句话让你感觉想是投了原子弹?”      坚定的点了头,突然想起这种只能在一个空间传达意见的方式她,根本都看不见,“因为在这之前,关于你的那个结婚对象,我一无所知。”      “旎旎,”那头的人叫,“其实,嗯,你对……隅青也不算是一无所知。”      “知”过吗?眉关紧锁,我试图在记忆里找出和这个名字有相同发音的脸,结果是失败。      “我不记得有过。”我说,尽量委婉。      “那我提示你一下?”是兴奋的语调。      把手放在窗台上,我再次惯性的点头,点完后发觉不对,于是哼了一记鼻音。      “在你上大学的那一年见过。”这是提示一,她也不再多言。      这次换敲着玻璃窗,我还是没想起来与之有关的人或事。      “猜出来了吗?”她问。      “妈,我不妨直接告诉你,现在就算是在大街上让我一眼认出一个大学同学都不太可能。还有,如果你实在是不想说,那我的好奇心也不是太多。”轻轻揉了揉眉心,我笑道。      “你这孩子,”意思意思的抱怨一声,她再给提示二,“在秦预先和他老婆的那件事发生后。”      手指在玻璃上划着一道一道的印记,听着她不再把任何人都叫先生,从玻璃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的微笑。      “很遗憾的告诉你,你的提示二还是没起什么作用。”      “哎,那你不是看了什么人都不会把那个人放在心上了?”那边的语气带了一些责备。      我挑挑眉,说:“这个你又不是一两天才知道的事,我一向注意我的脑容量,让它不要太满。”      “就是那个给我做缝合手术的张隅青医生。”最后答案终于公布。      “妈,你这算是魅力不减吧?”我一边揶揄着她,一边去摇着头笑。至于那个张医生到底是什么样子,想来想去除了有个很老师的印象之外,其余的什么都没留下。      “你走了之后他一直都很照顾我。对了,还有那个季先生——”      “叫他季仲霖他不会咬您。”听到“先生”两个字,我马上想都不想的打断他。      可是电话那头的人不太同意,“那是对人家的尊敬。他帮我们那么多的忙,你不在的时候他又经常看我,连我的工作都是他帮着介绍的,我都不知道应该去怎么报答他。”      吸了一口气,想着那个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见的季仲霖。或许我欠他的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去还清的。而那个要去报答他的人,应该是我。      “我会回来感谢他的。”我说。      这应该是一个复杂的感激,除了用语言跟他说谢谢以外,我几乎没有其他的办法。如果要爱,早就爱了,不用等到现在。      还是……舍弃不了他吧。      即使是多年不见,却只要他的淡淡一句,“几年不见了。”多年前想着要淡忘的情绪又再一次的出现。      或许,是因为我还记得十四岁抽的那半支烟,和他那双NIKE蓝白色篮球鞋,还有我看他时那张挑衅的脸;再或许,那些在日光里飞舞的樱花,春天夜里他冰凉的手指,以及在去医务室路上的蠢蠢争执,我都记得,一直不曾遗忘的记着。      年少的时候我喜欢远远的看着他,就像在我少女时代最后一次看到他那样远远的看着。错过的班机,那年夏天的蓝天白云,坐在阴暗台阶上的自我决裂,想着从此以后再也不见,却依然有着浓浓眷恋。      之后,就这样一个人平淡的生活着,忘记了原来是怎样的翻过学校铁门,忘记了原来是怎样的站立着三七步一脸挑衅的神情,忘记了原来是怎样的越过那一道道栅栏……却,依旧不能踢他出我的生命。      就这样的感觉,却,让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旎旎?你在听吗?旎旎?”      听到电话那头轻轻唤着,我抬头看了一眼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回了神应着那头的人,“那,就这样吧,我再看看到你们结婚的时候能不能调到假期回来参加。”      “那好吧,”那头的人应道,在停顿一会后问着,“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五岁的小女孩都有心事。”我笑着,避重就轻的答她。      “……那我挂了。”即使是不放心,最后她还是收了线。      把手机拿到面前,然后“啪”地一声合上,我叹了一口气。      看着外面变成墨蓝色的天空,突然觉得它在盛夏的这一刻变的开始落寞。      只是因为他……回来了。      “受刺激?”从我隔壁特助室里跑出来的人相当直接,由此可见他的嚣张程度。      “别告诉我一个女人莫名其妙的把长头发剪短了,是没有什么原因的。”相比我的懒得理,他倒是显的兴致勃勃。      “那你听到的又是经过几个茶水间,或者偶尔到女厕所一游的传言?”没起伏没高低的吐出以上的字句,我的手脚依然不得闲。      自动自发的坐在我旁边的空椅上,随手拿了一张看看,再放回去,“基本上公司里以你为主角的谣言、传言、绯闻的并不多。”他说。      “谢谢夸奖。希望年终奖的时候能把这些算进去,看能不能多领点奖金。”整理完了一档,我抽个空配合他的一来一往。      闻言他勾着嘴角爽朗的笑笑,那种神态总是让我直觉像一个人。那个已经和我几年不见了的季仲霖。      “从你上大学一年纪开始,认识你到现在,你的黑色幽默还是有增无减。”      “啊,真是不好意思,你应该知道我是无心的。”我说,脸上没有一点愧疚之情。并在说的同时,拔开他到对面和天花板平齐的柜子里拿出几个空的文件夹,再把几叠整理好了的文件放进去。      即使对面发出了那种类似喝水被呛的喷笑声,我依然雷打不动,再把另外的几份归档。      “现在要不要听听关于你的‘少之又少’的绯闻?”他干脆把脚放到我的办公桌上,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低着头然后挑高了左眉,我有感而发,“幸好在上初中的就知道,有时候男人比女人更八卦。”      他先是一愣,然后笑起来,“男人的八卦是有原则的。”      翻着白眼点头给他看,手上忙着把几个文件夹分类,任他一张嘴去说。      “据说这个绯闻的诞生地是二十层楼,时间是我们和逸文开会的那一天,人物是我们企化部的李秘书和逸文的顾问左先生。”      分着文件的手停住,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问:“然后呢?”      “然后?”对面的人摊摊手掌,道:“据说当时我们的李秘书是看着人家发呆,而且眼睛里还有蛮深情的东西。”      淡淡勾了勾嘴角,我问:“这位‘伟大的见证者’是后勤部的呢还是我们自家人?”      闻言,他先把右手食指竖起来放到嘴唇中间,做了一个噤声状,然后开口:“佛曰:‘不可说’。”      我耸了肩给他看,然后放他一个人跟自己玩。      “作为我大学时期的学妹跟两年的同事,你不考虑透露一点内幕给学长兼同事的我?”把脚从桌子上放下来,他兴致勃勃的弓身向前。      觉得没话跟他讲,所以懒得搭理。而就在我把硬硬的文件夹敲在原木的桌面上时,他斜后方的门开。      “李秘书,帮我把这份文件复印十份。”从经理室出来的人,边走边翻看着手里的几页纸,然后抬头,发现了大刺刺坐在椅子上的人。      “邢特助,你是专门跑到我面前摸鱼,再等着被我抓?”扬起一边浓浓的剑眉,他半真半假的问。      拉了拉自己领口的领带,痞子似的邢先生欠了欠身,道:“因为今天下午的会议让我感到紧张,所以在强度大的工作之后放松一下心情,以一个平和的心态去面对今天下午要看到的人。”      站在复印机边一张张翻看着已经复印好的纸页,我轻轻扯了扯嘴角,道:“基本上,有这样的校友……我很难去引以为傲,实在是抱歉。”      “你的道歉我接受,记得下次要提高一点诚恳度。”清清闲闲的语音从我的后面传过来,“经理,你看看你那个秘书今天是不是有一点反常?”      头都没回的继续按着复印机上的按钮,我懒得理他。      被问的人没有回话,只是突然间有两道目光在我背后扫来扫去。      “李秘书,你……”像是考虑了很久,被问的人才开口,并且略了尾音。      把复印好的文件收齐,我转身走过去给他,避重就轻的答:“今天会议全程由胡秘书跟着,我只负责留在十楼。”      他接过文件,还是不可避免的再看了我一眼,然后不再有异议的低头看复印出来的东西。      可是,通常在种情况下,意见最多的人都不会是那位经理大人。      “你把今天下午开会的事交给胡艳蝶?”不可置信的口吻从办公桌后面的那张椅子上传出来。      果然。      对着天花板的方向叹了口气,再看了他一眼,我回办公桌继续刚才没有完成的事,并开口道:“她也是秘书,不是吗?”      “你们两个向来就是不同——”      “李秘书,那就跟胡秘书把会议的所有内容交代完,不要有任何差池。”翻着资料的人头都没抬的打断那位意见多的人的话,然后走进经理室。      看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我扬扬眉毛,对走进经理室的人应道:“好的。”      会议是在下午三点开始,而在十分钟前那两个人就已经上了电梯。      两点五十分。      翻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我坐在位子上通过门口向外面张望。有点坐立难安。      两点五十七分。      我接了两通电话,整理了那位楚老大的行程,想到刚才的坐立难安,感觉有点可笑。      他,就算会来,也不会出现在二十二层以外的地方吧?      三点零五分。      从坐位上站起来,在对面的柜子里拿了几样资料。这个时候,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响。      “喂,你好,企化部。”      “李秘书?”是楚天行干净温和的声音,“马上拿带着会议的资料上二十二层来。”      “现在?”我吃惊不小,并顺便打量一下自己。      可是那头的是似乎没有顾虑到这么多,答案给的不容置疑,“就是现在。”      “那好吧,我马上就到。”挂了电话捞起左手边的文件夹,在办公桌边站了一会才走出办公室。      把文件夹反手抱在面前,我站在楼道里一边等着电梯,一边看着进进出出在企化部的人们,突然感觉自己像是飘离在人群之外。有点孤单的样子。      当电梯到达十层的时候,“叮”的一声门打开,没有人出来,只有几个公关部和总裁室的人在里面。我低着头进去,站在电梯的一角,不再动。      “要到几层?”先对我淡淡笑了一下,站在电梯门口的人开口问我。      是总裁室元老级的苏秘书。      勾了勾嘴角回了她一个微笑,我应道:“二十二层,谢谢。”      “不客气。”她说,然后帮我按了二十二层的按扭,“上会议厅开会?你们企化部这次的案子做的挺好的。”      不摇头也不点头,我答:“谢谢您的夸奖,这都是大家的功劳。”      她点点头,不再讲话。      当电梯到达了十四楼,门被“叮”的一声打开的时候,我直觉的往里面站了一点。      后勤部的地盘,相当于是八婆基地。      果不其然,当十四层要乘电梯的人出现在几位男女乘客的面前时,倒抽气代替了原先正常的呼吸。      “咦,是苏姐啊,真是难得见到您一次啊。”电梯门缓缓合上,想要爬出去等着下班电梯,或者下了决心走楼梯都已经不太可能。      被人莫名其妙就沾亲带故了的人僵硬的动了动嘴角,然后只有跟着打哈哈,“啊,是啊是啊。”然后再也没有第二句话。      不甘冷落的人目光逡巡电梯内部一周,发现目标,再张金口:“哎呀,那不是企化部忙的看不见人影的李秘书吗?听说把头发剪短了,果然是真的啊。”      在她张嘴之前,视线扫视我之后,我已经收到了周围同情的目光。把脖子往里面缩了缩,却依然没有躲掉。      “袁主任,好久不见。”      “没办法,总是忙的脱不开身。”她说,姿态是趾高气昂。      “是啊,袁主任总是守在内线旁边脱不了身。”以同情加理解的口吻说,意思可不仅仅只是这一层。      “唉,”起了一个音阶,她干脆换到我旁边站着,“只有李秘书你才知道我的苦衷啊。”停了一顿后,仿佛看到了什么世界奇观,“李秘书,你怎么这身打扮就往上头跑啊?”      “我只是去送文件而已。”讪讪的笑着,我答。      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她在电梯再一次“叮”的时候下电梯。全电梯的人顿时松口气。      “你挺有意思的。”电梯爬到第二十层的时候,只剩下我跟总裁室的苏秘书。当时,她这么跟我说。      状似无奈的摇摇头,我道:“只限使用在非常情况非常时间和非常人物。”      和她一起看着电梯一层层的往上爬,她突然开口,“要不要来十八层?”      问的云淡风轻。      先是一怔,随即笑开,“十八层的秘书那么多,而且个个都是精英。如果我也不知死活的跑过去掺一脚,那就是鸡立鹤群的最真实写照了。”      贬低自己,抬高面前人,以免树敌而自不知。大企业生存原则之二。      电梯上的数字显示到二十,她下。当她的双脚安稳的站在二十层的时候,脚跟三百六十度转,面对我,说:“阙总注意过你。”      注、注……意?      我一脸惊异的嚼着这两个字,却没有多问,只是看着电梯门缓缓合 ,然后升上二十二层。      在电脑上输入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落地窗外的天已经全黑。      于是,当我走出办公室,发现外面的工作间走的一个人都不剩,也是在意料之中。      今天的会议因为胡燕蝶的太过紧张,把我交给文件全部混散而耽搁。所以等到会议结束的时候,超过了预定的时间也是情理之中。除此以外,我还有把会议记录全部输进电脑的任务。所以,当我把这一切都搞定的时候,下班的时间也应该早就过了。      听着自己的球鞋和地面摩擦发出来的响声,我一个人走进楼道,也正好抬头看到那扇电梯门缓缓的面前合上。      郁郁的吁了一口气,我只有站在电梯前,低头看着地面等着下一趟。      突然“叮”地一声响起,明明刚刚下降了的铁盒又回到我面前——      是他。      心脏“咚”地下沉,我半傻半呆的站在原地。      “不进来?”扬高了左边的眉角,他问我。      把第一只脚踏进去的时候,我没有知觉;轮到把第二只脚也放进去的时候,才清醒了一半。      “谢谢。”低着头对着自己的脚尖说。      “不客气。”他彬彬有礼的答,然后都不再讲话。      感觉周围气氛的怪异,我抬头看了看四周,那如同装了镜子一样的四壁,映出了无数个我和无数个他。      “我结婚了。”半晌,他开口,语气和他此刻的脸上一样没有表情。      像有一块东西梗在了喉咙里,良久,我才答:“我已经知道了。”声音涩涩的,然后什么都不敢再问。      于是电梯一直往下降,连带我的心也在往下沉,没有再说一个字。      当门上的数字显示到“四”的时候,有人进来,站在我和他之间。      突然感觉到窒息,然后向后退了两步,靠在镜子一样的壁面,借挡在我和他之间的人为屏障,我静静的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      他,不一样了,连他的背影都这么说着。我想,裹在这个质地良好、剪裁考究西装里的躯体,也不仅仅是看起来更加刚毅了吧?      时间在无声无息里流逝,只是蓦然察觉时,谁都无能为力。      当电梯门再度打开。除他以外,所有人都陆陆续续走了出去。      他,应该是要到地下一层去拿车子吧。      低头站在所有人之后,等着他门一一离开,心情,在突然间变的沉重。      “你变的不一样。”突然,他站在我的背后开口。      几乎是触电一般把那只踩在电梯门上的那只脚收回来。我转头看他,看着他低着头看着我。      “当然,”一字一句不受我控制的吐出嘴唇,对着他令人眩目的眼眸。“我已经不止十五岁了。”      “对,”低下头,他答,表情是一片安详,“但是对我而言,你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孩。”      电梯门无声无息的合上,我怔怔的看着他,直到从反光的不锈钢里看到了自己的脸。红红的,像被血染了那样的颜色。      如同十五岁那年的夜晚,他的手指轻轻的抚过我的脸。而我,也总是在他的手指经过之后才会察觉。      小孩。      或许吧。      无声的对着光洁的电梯门重复着这两个字,我看着里面那个咬着唇快要笑出来的自己。      只是,他不知道,当那个在我之前生长着的他以淡然的目光看着世间浮光闪动的时候,在他的面前,我是怎样的拒绝却依然抵抗不了时间的成长。      咬住嘴唇,从口腔里逸出一声咽呜,我快速蹲下身子埋头进膝盖。      为他,在额头上的轻轻一吻。      第七章   有人说,相逢是短暂的,离别才是永恒。      站在离工作地几千里以外熟悉的天台,吹着阵阵秋风,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两天前我回来参加我妈的婚礼,看着那个叫张隅青在我面前一再保证着会给我妈幸福,所有的人都感动的要哭,却又有笑意留在嘴角。      就在这之前因为工作的完成,他再次离开,我正准备着回来。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就像是脱了轨之后的交集。很快,就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直到回首看他的时候,才发觉我们已经离的那么远。      不只是一光年。      当身后那串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我正抚着左边被风吹散的头发向后看。      “在想什么?”身后的人走过来,跟我一起靠在天台的栏杆上,看着远远的天上,道:“这里的风很大啊。”      弯了弯嘴角,我趴在栏杆上没有动。      “今天晚上你还是要留在这里?”旁边的人朝楼底看看,转过头问我,“那,要不要打电话找你朋友过来陪你?你一个人在这里妈妈总是不放心。”      闻言,我转过头看着她。她似乎是忘了,在许多年前,我仿佛是一个人的在这里生活过。      扶着栏杆站直,勾勾嘴角,最后绽成一抹淡淡的浅笑。“不用了。”我说。      “可是你刚回来,而且几天以后就要走,又不要回新家住,你教我怎么能放心。”是委屈至极的声音。      突然在这有瞬间,我想到了楼下对面的那扇门。即使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回到这里,却依然感觉到安心。      原来他,曾经在这里经过,并停留着。      甩了甩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对面被风吹动摇摆着的数枝,先是暗自笑了笑,而后开口道:“你要我去当你跟张叔的电灯泡吗?”      瞬间,那张先前白嫩的脸像火一样烧了起来,先是轻轻捶了我一把,然后嗔道:“乱讲,拿妈妈开玩笑。”      看着她迅速变换的表情,我突然玩心大起,头转到一边向在自言自语,“哦,乱讲哦?是不是乱讲现在我是不太清楚,等一下问问张叔就知道了。”      “你这孩子……”顺手拍在我的后背,她有点没辙,最后让它化成她嘴边悠悠叹开的一口气。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结婚。呵,到了四十岁连女儿都二十四了,才第一次和人到法院里公证结婚。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把手肘轻轻放在栏杆上,看着对面矮一层的楼房,我摇了摇头,道:“不是觉得你好笑,而是觉得你很我勇气,比我想象的要有勇气的多。其实,在经历过一个人生下我,和秦预先在一起然后再离开他这些事后,以为你不会再有勇气去碰爱情这种东西。可是相反的你碰了,而且有了好结局,足可以证明你有多大的勇气。”      勇气,那是我以为我有的东西,可惜那只是“以为”而已。      她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胳膊,“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你可以算算我躺在医院是几年前的事,时间隔的有多长,我就用了多长的时间调整自己,然后再接纳他。”      “那他岂不是很辛苦?”      “辛苦啊……”托着下巴,她做苦思冥想状,最后终于郑重的点点头,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伸伸放在栏杆上的手臂,我打了一个哈欠,听见她冷不丁的开口:“那么,你呢?”      保留嘴巴张开的造型,我狐疑的转过头看她,不明就理的问:“我什么?”      “你的勇气啊。”笑盈盈的看着我。      觉得有点晃眼,然后决定还是继续装傻,弯弯腰背,我口齿不清道:“什么勇气?”      她站在旁边眼睛眨的不眨的看着我,直到我的动作不能自如为止。      “干什么?”      发出了两声让人头皮发麻的音调,她贼兮兮的靠了过来。虽然我知道用“贼兮兮”三个字形容亲手捏我出来的母亲大人不太适合,但是考虑到要终于现场,之后决定只有这三个字最生动。      “告诉妈妈,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或喜欢的人?”      看着她那一张颜色红润的脸,垂低了眼睑,让风在眉睫间穿梭。然后转过头直视前方,没有讲话。      喜欢——这样单纯又美好的字眼,好像和我已经没有任何牵连了。      “有吗?”跟了过来,她问。      食指轻轻摩挲着抓在手心里的栏杆,良久,我开口:“没有。”说的中气不足。      “那,”起了一个字音,我从余光里看到她开始变的担忧的眼神,“是为什么呢?”她问      故做开朗的拉拉手臂,我撇撇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缘分没有到吧。”      “你喜欢左先生对不对?”      像是触电一样全身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我弯弯嘴角,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抬头看着天。      “你喜欢左先生,我果然猜的没错。”她看着我,自责一样的表情,缓缓的开口:“起初,我以为你只是那种像所有女孩子迷恋偶像一样的迷恋他而已,即使他搬走后你对对门传来种种声响的敏感也让我这么以为。”叹了口气,她继续,“可是直到他走的那一天,我才明白你对他已经不是一时的迷恋了。那天,你还记得那天你跟我说出了多么决裂的话吗?我想,只有失去了什么的人,才会在最悲伤的那一刻不顾一切的伤害关心他的人。那么那天,你的决裂,是为了他。再后来,我以为只要时间长了,长大了就会好。现在看起来,你还是没有逃出来。那么旎旎,告诉妈妈,你准备要这样下去到几时?”      她的手抓着我的胳膊摇晃,定定的看着天上那片云,我淡淡开口,“他前几天就出现在我面前,我跟他刚刚见过面。”      “什么时候?”      低下头,轻轻的拿下她的手。这个话题,我不想在谈下去。但她却没有放手,反而加重了在我手臂上的气力,神情严肃的看着我,说:“旎旎,听***,把他忘掉吧。虽然我承认左先生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但我们和他,毕竟是在不同的世界里。你这样默默的喜欢他,再加上不知道你们之间相隔了多少里,这样,痛苦的只会是你。”      我安静的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认真,担心,以及忧虑,任她紧紧的拽着我的手臂。      “他已经结婚了。”我说,声音凉凉的,等着从这里经过的风把它吹散在天空,不再回来。      而在这个时候,将要藏匿那句话的天,颜色很蓝很蓝,看起来也比其他的任何时节难以触摸。      是的,他已经结婚是,六年前我就知道,一直知道到现在。却,还是不敢这样的说出来。      因为,我害怕……      打了电话告诉他我要到他家来的时候,是昨天中午。现在,我站在那幢记忆里的山顶别墅面前,按了门铃等着他的主人来开。      昨天刚刚下过雨,一路上走过来,沿途的泥水和青苔沾满了我的球鞋。趁着还没有人来开门的这段时间,我弯弯身子拉了拉裤脚,然后才直起腰身看着铁门里的庭院。居然还是绿意昂然的。      穿着一身家居服的季仲霖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扬扬手朝他挥了挥,直到他快步上前打开了铁门。      “回来啦?”站在打开了的铁门边,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点点头,我挑了挑眉毛,一巴掌毫不客气的拍在了他的肩上,有种电视里常演的豪气云天。      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我一会,他突然摇着头笑开,“你啊,怎么还是这个样子。还指望你在这几年里变个样子给我回来看看,没想到……”有点无奈的叹息,消了后面的尾音,他拉了我一把,道:“进来吧。”      淡淡的笑笑,跟着他沿路看着铺延在石板路上的花草,鼻息里仿佛闻到了淡淡的夏天味道。仰头看着在我前面的背影,一种奇异的感觉荡漾在胸腔里。      那么,他,还是一个人的这么生活吗?像我一样这么孤独寂寞,又淡淡挂念的生活着。      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迟疑之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等着他转头,“你,有女朋友了吗?”我问。看着我的身影印在他回神过来的双眸里,缠绕着种种情绪的印在他的眼睛里,没有人再有其他的动作。      任他不语的定定看着我,一种诡异的气氛萦绕在我和他之间。只是四目交接——一阵轻柔的风刮起,从我和他之间穿过,毫不客气打破这种氤氲,然后我才清醒,跟着察觉到自己的唐突。于是不着痕迹的低头,余光扫到脚边的花草,生硬的转着话题,“什么时候有这种兴致的?”我指的是花草。      没有人回答,依旧还是沉默。      半晌,我清楚的听到了他的叹息,种种无奈全部蕴涵其中的叹息。我不是不知道他的叹息,也不是没有听到过他的叹息,可是像今天这样包罗着丝丝怜惜,丝丝忧虑,丝丝情怀的叹息,还是第一次。      “你该找个女朋友了。”我突兀道。      该断的依然还是要断,我完完全全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连我自己都——      失笑着摇头笑自己,接着他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上传下来,“你呢?是不是也要找个男朋友了。”      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他果然是会这么答。      保持着眼角肌理的摩擦,我抬头,视线碰触到他眼底的认真,拉了他进客厅。“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我问。      熟悉的嗤笑声从身边传来,他转身进了和客厅相连接的厨房,而我留在原地。      “我和你认识十一年了,不是十一天。”他说,并端着一杯清水走回来,在我面前站定,递给我水杯,然后笑的扬着眉露出一口白齿,“换句话就是说,我知道你十一年了。十一年不算长也不算短,虽然称不上了解,但我知道你的十分之七。”      顺着身后的沙发坐下,浅呷一口后对他举杯,看到他不以为然的神色。      “我很高兴还有一个人这么的……呃,‘知道’我。”抿抿嘴唇,让液体从咽喉通过,我说:“都说人生难得一知己,我好像是格外的幸运。”      他坐下,跷起了腿,整个臂膀蜿蜒的沙发靠背上,“你知道的,我并非你的知己。为了什么而‘知道’你,你也清楚。”      动作夸张的让玻璃杯底和桌面相接,我看着被震荡上杯沿的水滴。“谢谢你。”我说,像是对着沿着杯壁下滑的透明,“忘了我吧。”      他没有说话,没有摇头,也没有叹息。只是像没有呼吸一般的看着我。      站起身,我缓缓走向他,重复着,“忘了我吧。”      他的视线穿过我的身体看着不知名的地方,拿下了放在靠背上的臂膀,还是像没有呼吸的坐在这里。      “有些事,我无能为力。”半晌,他说。      轻轻的嗤笑出声,我伸手抚上他泛着细致胡渣的下巴,感觉到一瞬间的肌肉紧绷。      “你会让我觉得不好过。”      手指轻巧的抚上薄毛衣的衣领,手腕下沉,一件宽大的毛衣垂在我的右手指上。轻轻将它抛出的时候,和放在桌沿的水杯撞翻,发出激昂的击水声,最后以清脆的撞击声结尾。      破碎了。      以漠然的神色回望了一眼躺在地板上的晶莹残骸,勾起嘴角,伸手触上他的脸颊。我赤裸的面对他,上身只着内衣的面对他。      “我不知道可以拿什么给你,但我可以给你这个。”笑的妩媚至极,妩媚的全身都开始不能控制的颤抖。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从未像现在一样清楚的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在感激,我在报恩,我在让自己从此以后可以自私的活!      他未说话,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目光看着我,之后轻轻的拨开我的手。      “还以为你没有变,”喃喃自语般,他道:“原来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自欺欺人?谁能比我更清楚什么叫自欺欺人。      哑然失笑,用流转的眼波看着他,我的指尖这一次是触上了他的眼睫,“你不要?”我问,问的就像是一个老道十足风尘女子一般。“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他移回视线静静的看着我,然后抬起手掌——相对于前一次的轻轻拨下,这次他是用力拍下我的手,“你该闹够了。”      “我,像是在闹?”      像是被触了死穴一样怔住,我收回手,低敛眉眼,不再有动作。      他起身,弯腰捡起被抛落在桌面上的毛衣披在我身上,再坐回。      “很明显的,不是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只是颓然的坐在地板上,觉的好笑,于是颤抖的弯着嘴角。然而有一种酸酸的味觉却抢先涌上鼻梁,让眼睑里有异物滚来滚去。      温暖的手抚上我的头顶,如同少女时代一样,轻柔又溺爱的揉乱我的头发。可是那个少女时代——那已经是一百年以前的称谓吧?      居然,在恍惚间,只是在我的恍惚间,它离我是那么的遥远。不可思议的远。      不可思议的——远!      抑制不住的诧异和笑意滚滚而来,就是这么的可笑,就是这么的好笑。转了一圈回来,眼睁睁的看着时间从我的手指流过,到头来才发觉它已经无影无踪。      身下是冰凉的地板,我看着它,开始吃吃的笑着,吃吃的笑,只到笑着有一颗冰莹自眼底滑落。      那是什么?      “李旎。”有人喊。      吸了吸鼻管,我抬头,带着满眼的笑意,“我好象把自己逼的很惨。”      “我以为你不知道。”叹口气,他道。然后蹲下身子和我平视。      和他四目交接,我看到了在他瞳孔里那个衣衫不整,申请狼狈的自己。这样的一个女人,有什么值得他去依恋。      “还记得在六年以前我跟你保证的时候吗?我还记得我说过了什么,可是转眼间就明白了自己做不到。然而,你也不该一直对我这么好,你明知道我是还不了的。”      闻眼,他眉眼带笑,不同于我熟悉的那种张狂,而是一种满满的宠溺。“我知道你还不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你还。曾经有人说,知道自己所喜欢的人不幸福,是一种痛苦。我只是在想办法减少所有让你不幸福的事和物,并不需要你的回报。因为,我不想让自己痛苦。”      “可你应该知道我害怕欠人家什么,”隔着朦胧的雾气,我说:“多半时候,我希望自己欠你的,只是钱或者是物,因为那样我知道怎么去还你。可是,我欠的,却偏偏是事和情。于是我就想,也许,我可以和你一起这么生活,却依然还是会亏欠你。你割断了我自私的根基,同时让我知道你没有幸福,跟我一样这么牵挂的孤独着。我,又怎么可能不被痛苦着。”思绪紊乱的住了口,仰身向后半躺在地板上,刚才说了字句,还在脑海里盘旋着。      重重的闭上了眼睛,我幽幽的开口,“季仲霖,去找个女朋友慢慢忘了我吧。”然后听到他浊重的呼吸      被人钳住手臂用力拉起来的那一刻,我没有尖叫,也没有反抗,只是微微的睁开了眼睛再闭上。      “你要说的,就只是这个?”他问,语调跟刚才比起来有明显的上升,“那好,既然这些道理你都明白,为什么你不放过自己?把他忘了,去找一个男朋友,去重新喜欢一个人?”      跟着他的力道坐起身,缓缓睁开眼睛,道:“我认识他十三年,跟他九年不见。然后淡淡的把他挂在心上,等到自己发觉的时候他已经长在我的心上。于是我开始觉得危险,想要以同样的方式忘却,但是——”拖长尾音,我自己跟自己笑着,“就在不久之前他又出现在我面前,却稍纵即逝。”      “你感觉到绝望了?”他阴沉的看着我,某种气息已经威胁到我的四周,“你知不知道这几年你在干什么?你就像在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一样守着那个人!所谓初恋就是这种东西?!到了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把那个梦放掉,为什么那不要人打救,为什么不去想也许他根本已经忘记了你?!”      低着头,我没有看他,任他的字字珠玑的敲进我的骨髓。或许,是他帮我找到了自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字眼和现实——      我,就像守着一个遥远的梦一样守着他,带着绝望的守着他。即使知道或许是我的一相情愿,或许他已经把我忘记。但那,又何妨?      弯弯嘴角,于是我答:“那又何妨。”      何妨啊——      半晌,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你的那种回报我的方式,有一半是来自你的绝望和自暴自弃吧?”      话音落,我并不否认的点头。      突然间,感觉到钳住我手臂的那只手掌力度的陡然加大,于是,一种硬生生的疼痛涌上我的感官。我抬头,让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悲伤与疼痛对上我的。      “你该编个理由骗我的。”他说,倏忽地放下紧箍住我的手,缓慢的下垂。      摇摇头,我默默看着他神色黯然。      “我不想亏欠更多。”      坐回沙发上,他的眼神空洞,不再讲话,直至一阵清脆的撞击声从我身后传来。      我略显惊讶的回头,看到那一滴一滴的红色液体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顿时染红了米白色的地板。而他面前茶几上的玻璃,以一块呈粉碎状的缺口为中心向四周龟裂。      情况很明显,在几秒钟以前,该是那个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的人一拳捶在了玻璃上,导致手指受伤。      “这样会让你比较好过一点?”我看着他,目光幽冷的问。      这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受伤流血,但却是第一次因为我——      因为他不甘。      上前两步半蹲在他面前,顺手拿起搁在沙发边上的面纸捂住他的伤口。      他不声不响的一把拨开我的手,站起身,“你走吧。”他说,然后径自走进起居室处理伤口。      从原地站起来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我没说话,只是转过了身。      “你,什么时候走?”良久,在我已经走到大门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      迟疑了片刻,我应道:“明天。”然后从余光里看到他点头。      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碰触到我头顶的时候,他习惯性的那样大气的揉乱我的头发,与此同时,那只受伤的右手依然滴淌着鲜红的血液,融进了脚下的泥土。      我抬头看他,突然感觉到一种心痛,隐隐的……疼痛,似乎是我的,又似乎他的,那样绵绵不觉的敲打在心脏。      他,是个好人。可是我,却只有和他萍水相逢的缘分。      第八章   大约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上了十八层。于是在众人眼里,我就变成了被飞来的横福砸中的傻丫头,傻的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      虽然我不太清楚,我会被那位最大的老板直接钦点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但是我想,那个所谓的工作能力一定也占了不少的分量。否则,他不会把几年公司里的营销调查全部都一古脑的丢给我!      感觉自己是从一堆数字里站起来,我拍拍几本刚刚从某个角落里捞出来的帐目,有些伤脑筋的和它们大眼瞪小眼,直到空气里有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李秘书,一起去吃饭吧。”大概是从旁边经过的人隐隐觉得气氛不对,于是在快乐的迈进餐饮部的同时,不忘顺便拉我脱离。      用两只手指把那些令人头痛的东西夹远,我抬头看了一眼弯着身子跟我讲话的王秘书,我苦笑着摇摇头道:“不用了。”      她点点头,走了两步又有点不放心的回头,“那,我先去了。”      对着她摆摆手,我低头,再次和那堆东西怒目而视。      大概过了三分钟后,当我正痛苦不堪的揉着眉心,熟悉的兰草味飘了过来。      “小李,不去吃饭?”是十八层元老级的苏秘书。      颓然的摇摇头,有点痛不欲生,“不啦,我现在被这些东西刺激的没胃口了。”      她轻轻勾勾嘴角,从我杂乱无章的桌面上捡起一张看了看,道:“这是这次总裁交给你要做的?”      头像要断了似的点点,我耸耸肩,“好像没有人告诉过他,在大学里凡是和数学沾上边儿的东西,我一概学的乱七八糟。”      闻言她抿抿唇,那张纸就原路返回到我的桌子上,“你的样子看上去像是恨不得立即撞墙。”      “你看出来了?”挑高了 眉角,我问她。      抬起手臂安抚般的拍拍我的脸,她笑咪咪的开口:“好吧,那我就不吵你了,你慢慢的看吧,不过等会记得要吃饭。”      有点精神恍惚的对她弯弯唇角,最后在一片朦胧中对她挥挥手。于是整个十八层,好像只剩下我这么一个人类了。      把那一大堆纸张摊开,信手从中抽取一张出来,以悠闲的半躺姿态半眯着眼心不在焉的看看,再放回去。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那么多带着数据和图表的纸张,同时在我面前出现。      唉声叹气了一阵,坐直身子又在电脑面前噼里啪啦了一会,然后惯性的伸手到电脑边去抓那只茶杯。捞过来一看,什么都没有。      撇了撇嘴角,我决定换换心情到茶水间一游。      就在我认为十八层就我这么一个人类长达五分钟之久,端着满满一杯白开水踏进秘书科的门槛时,猛然被站在我桌子边的高大人影骇到。      “如果我尖叫一声,现在的情况会不会要好一点?”俯视一秒钟以前还是干净的地板,再平视手里洒了一半水的杯子,我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头的人先是从那堆让我头痛的纸张里抬起头来,玩味的看了看四周的状况,给了否定答案,“不会。”他说。      掀掀嘴皮,我快步端了杯子走过去放到桌子上,道:“我还以为整个十八层就只有我一个呢,原来总裁大人也在。”      动作优雅的屈身坐在我的位子上,他随手拿着一页纸看,也顺便跷起了腿,“这个,你完成的如何。”      “我们合作愉快。”我说,说的面无表情,“有时候我甚至想和它同归于尽。”      发出淡淡的笑音,他放下那张纸看着我,无懈可击的五官漂亮不可思议,“我为我的工作分配而感到内疚。”他说,但脸上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懒懒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我也跟着属于敷衍性质的“哦”了一声。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他看了看我的桌子,然后开口:“李秘书还没有用午餐,我可不想落下一个虐待员工的罪名。那,要不要我下去帮你带一份上来?”      帮我带?虽然我才工作区区四年而已,但还没听说过大老板帮小秘书带午餐上来的先例。      迅速的摇摇头,我笑的假讪讪,“不用不用。我正准备这个时候下去买午饭,如果总裁大人不嫌弃,我帮您带一份上来?”      一抹耀眼的光亮从他带笑的眼睛里射了出来,他从我的座位上站起身,从容优雅的经过我旁边,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开口:“我完全不嫌弃。”然后转身进后方的总裁室。      原来这才是他的用意。      搭着眼皮看他走进去,顺手把夹在鼻梁上的眼镜放到桌上,然后转身出秘书科进楼道,再听到他关上办公室门的声音。      这个男人,很危险。      这是经过我一年观察所得的结论。而这种类型的男人,在我二十六年的遇见里,只有两个:我伟大的老板;以及,左霆。      我不得不说这两个男人有相同的一点,那就是耀眼。无论何时或者何地,这两个人应该都是能在人群中让人一眼就看到的。他们同样的年轻,优秀,又同样有着让人迷恋的皮相。但阙允冽有的,是不可忽视的侵略性和霸气。这个男人俊美的过于邪门,总是在举手顿足间有若有若无的魅惑;然而左霆跟他不同,没有过于明显的侵略性。他像是傲然的,也是淡然的,在我看来永远都像是漂浮着的未知。      清清楚楚的听到自己在叹气,看着电梯里明晃晃的不锈钢,我对着它扯扯嘴角翻翻眼皮。      离上次碰见他已经快满两年了,我干嘛还要一想起他就叹气?      站在无人的电梯中央,我抬头看着上面的通风孔。如果上次,我就这么和他被困在电梯里。那么现在,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从隔壁的餐饮部提了两袋外买上来,一只脚踏在一楼光溜溜的大理石上,突然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      看着离我约十几米远、呈直线延伸的电梯,和那扇亮镗镗的、正在开启的电梯门,再看看右手上提的两个袋子。      没有什么不正常吧?      抬起头撇了撇嘴角,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然后和一个刚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迎面而过——      等等!      擦肩的一瞬间,我慢慢停下脚步。      是一张……和我神似的脸?      如梦初醒般飞快的转过头,看到那个人长发披肩的背影。而此刻的周围,也像是被凝固了下来。      是谁?我蹙起眉头。      仿佛是感觉到我的注视,那道纤细的背影在四周人群兵荒马乱似的穿梭里回头,如丝般的长发的流动的空气中飞扬着。她先是在有限的空间里寻觅着,最后对上我的目光,在愣了一秒后,随即缓缓扬起秀气的嘴角。      回她一抹微笑,我点头,再回首,让心脏沉沉的跳跃着。      我和她,不是神似,只不过有着同样沉重的瞳孔罢了。      提着袋子低着头进电梯,也同样低着头抱着纸袋站在电梯的一角,任四周的人在着狭小的空间里游走。      察觉到一股恍若相识的气流盘旋在我头顶,于是突然惊觉到什么似的猛然抬头,愕然撞入一潭深不可测的秋水里。      托着纸袋的手指紧缩,发出刺耳的声响,于是迅速的低下头,我没有抬头再看一眼的勇气,连呼吸都开始变的小心翼翼。我害怕惊动任何东西,包括游散在空气里的幻觉。      竟然是这样的遇见。他依旧还是这样不声不响的出现在我眼前,在我来不及准备好任何微笑的时候;在我就快要把他踢出我的生命的时候。      我没忘记在这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两年以前。那时候,只是为了他在额头上的轻轻一吻便想着要万劫不复。而那一吻,他,还记得吗?      自嘲的扯扯嘴角,我缓缓的收紧手臂,在这样一个狭窄的空间里静静的站立着,低头无语。还记得是多少年以前,当他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也这样低着头,看着他的脚。      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我再也回不到那种既纯又蠢的年代了。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一觉醒来,谁都回不去了。      我不知道在这一路上电梯停了几次,又上来了几次人。当站在门边的女孩子打破我和他之间的诡异,开口问他上几层的时,我扬起头来,却还是看进他眩黑的眼眸里。      “嗯……你好,很久不见。”我说,说完后感觉到别扭,却又如释重负。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简简单单的包裹在“很久不见”这四个字眼里。      他淡淡点头,没有出声。一切显得是那么陌生和僵硬,即使我们曾经那么亲密过。      手足无措的转头看看周围,发现先前拥挤窄小的空间只剩下我和他的时候,想都不想的连那两袋东西一起往里面退了退。      轻蹙一下眉头,他冷不丁的开口:“你要在几层下?”      “啊?”梦游般的看着他,随即恍然大悟,“哦,我到十八层。”      他点点头,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十八层在哪里,不过按普通人的观点来看,现在已经到二十层了。”      傻傻的看着他,花了几秒种消化完他话中的意思,我要毫无生气的抬头看门上那个正在变换的数字。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20      脑袋顶着他刺眼的目光,我吁了很大的一口气走到门边寻着开门的按钮用力给它按下去——      “我在这里下,你乘电梯下去吧。”他说。      有气无力的摇摇头,电梯门也就在这个时喉悄然滑开。      “我走楼梯下去好了。”前脚尖踏出门槛,我对他说。      他没说话,跟在我身后出了电梯,随即想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从今天起,我在风宿出任顾问。”      背对着他没有放缓步子也没有转身,慢腾腾的“哦”了一声,转了个弯进入楼梯口,随即皱了皱眉。      刚刚,是他?      从拥挤的电梯中出来,转身脚踏在油光可鉴的大理石上,我快步穿过大堂,走下楼梯。十分钟前游离的只剩一魂二魄的灵和神,现在全部归位。      沿着左边的油柏路跟人群逆向在街上,转过这条小巷以后那个熟悉的站牌就会清楚的出现在我眼前。      回公寓,这是我目前最清晰的条理。      身边来来往往的车辆川流不息,各种喇叭声也此起彼伏。      下班高峰期。所有的现象只有这五个字可以解决。      走着那条闭着眼都可以走过去的路,要转的小巷就近在眼前——      “叭叭!”嘹亮的两声在身后五米的范围内响起,但我绝对不会以为它是冲着我来。往好的方面想就是有人用车子来接谁下班;坏的方面,就是用车子绑架。可惜的是,想要这种情况在目前发生在我的身上,机率还真没多少。      “叭叭——”接着,又是两声,只不过这次范围缩小,而且音符拖的延源流长。      尽管先前分析过冲着我来的可能性,但是在听到越来越近的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后,我还是微微转过了头。      是一辆黑色的跑车。现在,它正以一种几乎可以被称为“爬”的速度,滑到我所站的方位,并轻巧的停住。      助手座的门被打开——      “上来。”里面人跟我说,语气轻飘的不含一点重量。      我站在外面看着坐在里面的人,毫无防备的和他视线交接,然后率先将视线游移到别处,有些手足无措。      没有人讲话。可是,除了四周不停止的喧哗声和引擎声,还有两道不经修饰的犀利目光在我身上来回逡巡。      牵起嘴角,我睨了他一眼,有继续双手环胸在继续睨下去的打算,却被车道上烦躁的喇叭声打断。      “上来。”他没有表情的重复着,沉静的吐出这两个字音。      喇叭声越来越急促,微微扬头看到他身后那一群动弹不得的车阵——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壮士扼腕的气势,我弓背,上车,关上车门。      踩油门,轻轻扶着驾驶盘,他的车子在强占车道两分钟以后,只挟着一个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的我离开。      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看着渐渐转黑的车外和初上的华灯,看着它们在黑的锃亮的车盖上闪闪发光,像荡起层层涟漪一样的流连——      连呼吸都开始小心翼翼。      就在个狭小的空间里,我清清楚楚感觉到他的气息,满车厢都是属于他的气息。那么,在那个已经遥远的年少岁月里,曾经坐在这个位子的人,现在怎样?那个常年会坐在这个位子的人,现在又怎样?是否当时和我有着相同的感受?      无声无息的垂首让细碎的刘海搭在眼角,我不敢去看他的脸,不敢再去感觉四周的什么。当他第二次这样在我面前出现,我就开始无心的、浑噩的、迷糊的过,试图忘记他留在这里的事实。      因为他,终归不会留在这里。      无意去欣赏划过窗外种种迷离的夜景,让它们在遥远的地方刺痛我的眼睛,再浮光掠过。      润了润嘴唇,我问:“要去哪里?”问完以后才发觉自己硬生生的打破了这种诡异的静谧。      动作纯熟的打着驾驶盘驶下一个交流道,他抽空看了我一眼,“我们去吃饭。”      吃饭?      无可避免的让两道眉毛纠结在一起,也无可避免的在上车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侧头把视线摆上他的侧脸。      轮廓分明。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跟我类似的提议有且仅有这一次。如果有些事仅仅只有那么一次,有为什么要去拒绝?      衡量许久,我轻轻咳了一声,试图转移到别的话题,“那个聚餐会你——”      “你也不会去。”被理所当然的打断,也顺便被他道出事实。      抿着嘴唇看着他,这次是减轻了眉头的压力,只是轻轻的皱起,没有出声。      淡淡嗤笑声在我的右边响起,有点不明就理和茫然的看着他,没有忽视他侧脸上嚼着的一抹轻笑。      “按照前例,你应该会张牙舞爪的回击。”他说,嘴边依然残留着的笑意。      瞟了他一眼,于是哼了一个鼻音给他,算是答复。      像是对我带有敷衍性质回答不满意,他瞄了一眼前面的路况,视线马上转移到我的脸上,补充着之前的话,“而不是只发出一个鼻音。”      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我不假任何思索的脱口而出,道:“面对无奈情景的自然选择。”说完后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那张脸时,突然感觉到惊讶。      阔别两年后能再跟他这样随心所欲的嚼舌根,是我没有想到过的。因为他的遥远——因为他的离开,就像手指不经意间指过的星球一样的遥远。而我的动心,也一直淡淡的这么寄托在这个星球上,从未涉及爱情,只是在心动。      即使,这颗耀眼的星球至始至终都不会是我的。      闻言,他勾勾嘴角,在顺利的驶过一个岔道,并平稳的进入一个宽阔的泊车场后,才漫不经心接过话茬,“类似条件反射?”      “差不多。”我说,说的意兴阑珊,只是看着他动作优雅的停住车,然后推车门,走出去。      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也跟着跨出去的时候,从挡风玻璃里看着他绕过车头,走到助手座的门边站定,然后用他那种具有欣赏价值的动作打开车门——      跟他漆黑的不见底的眼眸对个正着的,是我困惑的表情和挑起来的眉毛。      “干什么?”我看着他,随即低头瞪着他伸到我面前的手掌——纹络分明的手掌。      他不语,只是把摊开在我面前的手掌转变成握住我的右手,拉起。      怔怔的起身,怔怔的把我的右手交给他,直到感觉指尖涌涌而来的温度——和他手掌的交触点——一股抑制不了的热温。      首先感觉到燥热的是隐藏在头发下的耳根。低头看着他的另一只手臂穿过我的腰身甩上车门,再回到我的身上——      就这样惶惶不安、战战兢兢的跟他并肩而走,我甚至都没去看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没去想接下来又要到哪里。      一种从未像现在这么强烈的绝望,袭上了我的所有感官。      原来,他只需要对我勾勾嘴角,只需要将他的手掌接触到我的手掌,我就可以把一切的条理推翻——忘记了他已经是一个有家室的人。      当灯光柔和的玻璃窗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已经通过不下四声“左先生”这样的呼喊声,并且一脸茫然的坐在那位左先生对面。      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食谱,他好笑的看着我,道:“你的样子看起来很无辜。”      “不是‘看起来’,而是我本来就很无辜。”我说,说的懒懒散散,并看着同一个服务生把同一款食谱放到我面前,理智以迅猛的速度沦陷。      扬起嘴角,他翻手合上食谱,问:“想吃什么?”问完后,他那一双闪烁的眉目中,有一丝光亮格外耀眼。      低头信手翻动着纸页,我在他的询问的目光下动作帅气的抛开食谱。      “鲍鱼龙虾熊掌鱼翅灵芝人参当归鹿茸七日夺命散。”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一口气说出来,有一些报复的快感。但在看到站在旁边的那位服务生脸色越来越差时,我索性补了一句上去,“当然,如果有什么鹤顶红和含笑半步颠之类的也行。”      这下是脸色苍白。      有些小人得志的看着旁边的人立在原地反应不过来,再顺便挑衅的瞥了一眼坐在我对面的人,直到那一脸熟悉的似笑非笑出现。      “李旎。”淡淡的叫着我的名字,意思意思的对我刚才稍带恶意的举动进行遏制,随即把食谱交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服务生,道:“一份沙朗牛排,七分熟,一份海鲜套餐和果汁,谢谢。”      百无聊奈的看着面前的食谱被收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坐起身表情认真,我问:“谁吃牛排谁吃套餐?”      挑起左边的眉毛,他玩味的看着我,缓缓开口:“那个吃套餐的,绝对不会是我。”      耸耸肩,我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放在手边的水杯,道:“按道理说食客应该随主便,不过好在那个要吃牛排的不是我。”      “为什么那个做食客的不是我?”      “因为如果是我请客,就只会钻大排挡。”      高级餐厅和大排挡,很好的比较。      轻轻掀起了嘴唇,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着,不去看他的脸。      他没有讲话,只是看着我。      不知这样沉默的过了多久,当一道明晃晃的光亮反射在我眼底的时,我迅速的抬起头看他,眼睛里是不解、不安和……戒备。      那是一枚造型精巧的戒指。      “和我结婚。”他说,像在告诉我他叫什么一样淡淡说着,表情是一脸平静。      以一种从来完全不认识的眼神看着他,我说不出一个音出来。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指不能自己的颤抖着,体内的血液四处奔腾。      平放在桌子中央的白金钻戒一闪一闪的刺痛着我的眼睛,抬起手挡在眉角,却也挡下了一颗顺着眼角流过的晶莹。      就在半年前,眼前的同一个人曾经云淡风轻的告诉过我:我结婚了。可是现在他却跟我说:和我结婚。于是,那些曾经困扰了我十几年的东西,居然就这样全部化为无意义的零。      深深吸过一口气,我终于拉回一点头绪,可是脑子里依旧还是一团乱麻。      那么,他的意思是他离婚了,跟他的太太离婚了,那个在我十八岁的平安夜里,在英国举行着隆重婚礼的人已经离婚了?      不知是喜是悲,我看着他,跟他平视,“你当我是什么?”我问。      他不语,只是让黝黑的眸子在霎时间射出了夺目的光辉,像是吸引飞蛾扑去的火焰那样燃烧,印在我的瞳孔里。      “你就是你。”良久,四个字从他的嘴里清晰的吐出来,淡然俊美的脸上没有别的表情。      像是功德圆满的修行者,当他这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一涌而上的酸意占满鼻腔,五味杂陈。      别开头看着漆黑的窗外,眼睑处滚滚而来的液体还是止不住。微微扬起头,试图把它逼回原处。      伸出手,在他的闪烁的目光中拿起戒指,缓缓收回——      “咚”地一声,剔透的光亮从我松开的手里下坠,最后落在了我右手边的玻璃杯里。      来不及看他的表情,因为随之而来的泪水更加的一发不可收拾。      我飞快的起身,不发一语的从他面前站起来,离开,没有回头,只是觉得难过。      在众人的注视里匆匆穿过大厅,手指抚上眼角的肌理,试图隐去在眼底闪耀的泪光。。      却,是劳而无功      于是,在我二十五岁的春天,当他在一家浪漫气息十足的餐厅里跟我说“和我结婚”时,我哭了。因为一种好不容易,因为一种终于,因为一种等待,更因为种种委屈。      然而,我却没有答应,而是在他面前将晶莹的戒指丢进玻璃杯里,看着它沉淀。      最后,我还是哭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答应,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拒绝,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的……放了——一直眷恋着的他。      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   第九章   十一点四十,午休。      呆呆看着一桌子的东西,连手指都懒得给它动一下。      今天一天只要是人,看到我第一句话绝对不会超出“你怎么跟掉了魂似的”范围之外,连我们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楚经理都这么说。      有这么失败吗?拖了丢在抽屉里的镜子,前后左右的看完后,我暗忖。      懒散的拖着步子,我有气无力的走出去,刚刚踏到门口,被人杀了个回马枪。      “李秘书。”      靠着门边站在那里不动,等着先我好几步踏出这个大门的人折回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牵强的在嘴角扯了一道弧度,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今天晚上的聚餐会,应该可以见到李秘书吧?”来人笑的魅惑又不失风度。      真是一个用词分外小心的人。看我这种架势明明就不是会去什么工作餐的,但他却不问去不去,而是以一种笃定的语气丢掉话尾等着我接。      在门边站直,我笑笑,“很可惜让总裁大人失望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打算‘聚餐会一游’。”      熠熠的光辉从他略带褐色的眸子里射出来,所谓的王者之风,就在他的举手顿足间自然的流露出来。      “李秘书似乎是不太喜欢聚会之类的活动。”      “不必‘似乎’,我确实是不太喜欢。”看着从门口经过都毫无例外的回头投以目光时,我叹气,“可以边走边说吗?”      “当然。”他说,然后绅士的屈了屈身,示意我先走。      礼节性的朝他点点头,我抬起脚跟进楼道。      站在楼道的中心等着电梯的时候,和我并肩而立的人突然以一种谈论天气的口吻,随口说着:“我以为左顾问去了,李秘书就会到。”      心脏是在我预料之中的猛然一沉,只要掩饰的得体。      于是神情依旧懒散的站在电梯门口,不动声色的抬头,从晶亮的不锈钢里看到他的投影,我开口:“我以为当老板的最忌讳讲八卦。况且,这种联系似乎是没什么根据。”      闻言,他只是翘着嘴角微微笑着,不再讲话。      这样的男人,既犀利又温和,明明满身散发着霸者的味道,却在多半时候是一种平易近人;明明在微笑的时候有种难言的邪门,却总是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明明在有的时候是意气用事的刁难,却还是让人感觉风度翩翩,风雅大度,让人忘了他是一个会耍小性子的人。      哼了一记鼻音,当作是在下结论,此时电梯也恰好停在十八层。先抬头看着身边高出我一个头的人,但他却动作优雅十足的比着手势示意女士优先。环顾一圈,在发现当场的女士没有几个敢先的情况下,我扬头,理所当然的跨了进去。      我料想的这部电梯应该像是八点一刻的公共汽车。每个人都像沙丁鱼一样在里面被挤的面目全非,脸皮贴着后背。但是,当我发现先前站在我身后、旁边的人,依然保持着等电梯状站在原地时,我有点费解的看着那个惟一上来的人。      “你的权威得到了多方面的认同。”扬扬眉毛,我说:“另外,请允许我提醒总裁大人您,出了这部电梯向右走五米,您的专属等在那里。”      被提醒的人不为所动,并以一种罕见的祥和姿态看着那扇明晃晃的不锈钢门轻轻合上。      “你像一个人。”冷不丁的,在电梯开始下沉后,他开口。      跟我说?打量完一圈,做了然状,我没出声。      “四年前你进风宿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我不是指容貌,而是指神态。”      转过头看着他直视前方的侧脸,除了差点就要头口而出的“好啊,哪天把她找来我们滴血认亲看看”,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上司的隐私知道的越多,就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      大企业生存原则之三。      “你处事的方式,说话的样子,看人的眼神——”他自顾自的说,说到了一半拖长了尾音转过头看着我,道:“和她很像很像。”      无奈、伤心、深情和痛苦——这些从未见过的情绪只在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来和去是那样的迅速,像是我的幻觉。      蹙起眉头看着他,我只是觉得对那种表情的熟悉,似乎,是在那里看到过。那种苦苦爱着的样子。      动了动嘴角,我在他不再讲话的时候开口:“你,喜欢她?”说完后恨不得立即要割舌头自杀。      多嘴多舌是大忌。这是大企业生存原则之四。      而那个被我多舌的人,只是对着正前方的空气挑了挑眉毛,扯动嘴角,但接下去的句子没头没脑,“左顾问不知道会不会去。”      眨巴眨巴着眼睛看他,足足愣了十秒钟才消化完他的意思。估计这种转移话题,收放情绪的本事,他称了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对着晃眼的四壁翻了一个白眼,我有点头疼,对他摊摊手掌,“这么说来,话题还是绕了回去。”      邪气十足的笑着并向前一步按了按钮,道:“你到了。”      先是撇了撇嘴角,然后依言抬头,看到上面大刺刺的“1”亮着,再把视线移回到他的脸上。      “不用再考虑?”逮着我的目光,他自成一派的风流倜傥又不失优雅着,继续把我拖在原地绕。      “谢谢总裁大人的好意,小女子感激不尽,再见。”坚定的站出电梯,大刀一挥,乱麻通通往下坠,电梯门也跟着缓缓合拢,然而他脸上那抹绝对称不上善意的笑容,非常准确的传入了我的大脑神经。同时,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也无声无息的和它结伴而行。      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眼角的时候,我正七手八脚的捞起桌子上的文件翻看着,准备归档后复印。      看着冷淡有礼的和跟他打着招呼的人点头,然后走到总裁室直接入内。我不知不觉的弯了弯嘴角。      他,依旧还是我记忆里的那个人。      距离他开口跟我说结婚,已经有一个星期。在事后的第二天,当我手足无措的跟他碰面时,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于是,我只有跟着他一起装做若无其事。就像那天求婚之后的哭泣都不是真的。      捧了几个文件夹走到复印机面前,把需要复印的纸页从文件夹里拿出来,反抱在胸前,一张接一张的放进复印机里,静静的等着。      当门把转动的声响,从左侧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是他出来了。      依旧低着头按了复印键,呼吸谨慎的等着最后一页纸出来,同时也等着他跟我擦肩而过。      第一张纸从我的眼前飘落的时候,我有些反应迟钝的看着它坠落。然后,弯腰去捡。可是,等到我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摞放在身边的几百张纸竟然同时被碰翻——      于是,它纷纷扬扬的飘落着,在我捏着一张纸的边角时,他从我的身边静静穿过时——      在漫天飞扬的纸张中站立,在众人目光里站立,只除了他的。因为,他没有回头。      手指不动的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纸页,我没有弯腰去捡,而是以一种不曾见过的目光盯着它们。      白的耀眼。      迈开第一步跨出纸页的包围时,三三两两的人靠拢。      “李秘书?”有人在这么叫着。      充耳不闻,我有了动作,是转继续向前迈步,只是越走越急促,越走越快。      当第二声叫嚷传到我的耳畔是,我已经用一种标准的奔跑姿势跨出了秘书科的门。      跑进楼道上楼梯,急速的行驶惊了所有和我擦身而过的人。那些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      喘着站到二十四层的天台上时,先是紧紧的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呼吸,然后仰头和头顶的蓝色对个正着。      动作敏捷的翻身坐上栏杆,微微向前倾看看脚尖下的车水马龙——      渺小至极!      我喷气,然后迎着风拉着反反复复长了又短,短了又长的头发。      原来,我一直试图用头发的长短计算着我和他分离的时间。剪短头发的时候,是假装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继续让它长的时候,是想看看他离开我的日子有多长。      轻轻的笑出声,问着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觉,竟然自己跟自己玩了这么久,不知不觉的犯着傻,像……那天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拒绝,然后再哭的淅沥哗啦一样的傻。      他陪着我一起成长,却未能陪我走完青涩的少女时期,只是在他离开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可以。因为,他和我,只有一个楼道的距离,我一直都怎么认为着,直到他最终的离开。      我几乎忘记了那天深夜接到那通电话的心境,但却依然记得我对他深深的眷恋。在打开了门以后,是那么自然的看着对面——      明知道他不在。      我不太清楚在十八岁以前不容易快乐的理由,却慢慢知道了十八岁以后为什么依然那么沉重着。      那么,当那些已经打成死结的百肠千回,到头来却只是让他轻轻一挥。一切,都像是完结了,也终了了,而我也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      可是我要的,不止是这样吧。      或许,是因为习惯了黑暗的夜里,他留了一盏灯给我。或许,是在夜深的时候依然会有人叫我听电话。或许,是因为突然发觉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了。      但是最终,我还在某一个夏天通通将它连根的拔掉,是血淋淋的伤痕,却没有伤口,所以一直在对他怨恨着——      因为他让我感觉到疼痛。      仰起头,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手,看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的脚趾,从上衣的口袋拿出了手机,一页一页向下翻看着。      被记录在第一的人,号码一直空缺,因为他一直都离我那么遥远。      在微微怔了一下后,我咧着嘴角继续往下按,突然看到了那个曾经和我一起站在天台上吹着风,讨论着情感问题的名字。      她问着,你的勇气呢?      按着按键的拇指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远远的天际,看着天边那些变幻莫测的云。      在手机上按下那一串公司内线的时候,我小心翼翼的,因为只是想起她了问的勇气。      电话在响了两声后,被人接起。      “我是左霆。”那头的人言语简捷的宣布。      摒住了呼吸,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我没有讲话。      于是,那头的人也变的无声,然后两人一起寂静着。      “李旎?”半晌,还那头的人打破了沉默,他扬起尾音猜测。      心一惊,我及时咬住了嘴唇,原本不安定的心脏突然间跳动的更快。      就这么漫长的沉默了许久,我轻轻的“恩”了一声,不再讲话。      “怎么了?”他问,以一种从未曾有过的语气轻轻的问着,像是……一种从未感受到的温柔。      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脏里压过,我出不了声,只是发觉这几天的格外脆弱。      压住快要传到嘴边的哽咽,我吸了一口气,困难的把语音挤出唇齿间,“没什么,我收线了。”然后匆匆折过翻盖,却忍不住抱住头呻吟。      而此时的心脏,却是急速跳动到无法喘息。      那么他,究竟是深深侵蚀了我的毒药?还是我,一直都在沉溺?      一直拒绝打救的……沉溺。   第十章   竟然会变成这样。      环顾一圈摆着一致表情——吟吟笑脸的人后,我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转过头看这一帮人的老大。      “苏姐——”在面部表情成功的传递出“无奈”两个字后,我拖长尾音喊着。      被叫的人文风不动,只是进一步靠了过来。      “小李,老实的交代,你有没有男朋友?”      下巴落地,我捡了起来再装上,还是愣愣的看着问话的人。      “有?”她循循善诱。      茫然的摇头。      “没有?”眉心紧锁。      茫然的点头。      “那就奇怪了。”站在自家公司被装饰了一翻的餐饮部前,那个一向精明强干的秘书做不解状,“没有男朋友为什么会没空参加聚餐会?”喃喃自语,“我记得公司里面只是单身男女,一般都会兴高采烈的参加这种活动,为什么偏偏你在碰上这种情况时却跑的那么快?”      无可奈何的翻了一记白眼到天花板上,我并没有料到这群秘书科的娘子军会为她们的声誉采取这种久违了的围追堵劫战术。      “是啊,李秘书,你是我们秘书科里年龄最大的单身秘书了。你看,就连刚刚进来的小宋都有了男朋友,现在,就只剩你一个人了。”围在我右前方的王秘书动了动嘴皮子陈述事实。      “李姐,其实我们公司里面不错的男人有很多。例如你以前待过的企化部的楚经理和邢特助,你和他们比较熟,也应该知道他们不错。还有电脑部的吴主任、开发部的马经理。如果他们也不行的话还有阙总裁和左顾问可以选啊,我就不相信你连他们都看不上。”      头痛的伸手揉了揉眉心,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出来游说的小宋秘书,并隐隐约约感觉到这种场面的熟悉。      受到爱情滋润的小妮子两眼猛然放光,一把抓住我的手再接再厉,“我们公司里的单身男士条件算是不错啦。李姐你就随便抓一个凑合凑合,结不结婚分不分手都是以后的事,人家说女人到了一定年纪还没有爱情的滋润会有心理疾病的。”      “是啊是啊。”集体大合唱。      “心——”喷出一个音节,我郁郁的站在原地,并注意到在所有经过“包围圈”的人没有一个不分点余光到我身上的。      吁出一口气,分出一只手摸头,“我几点可以走?”对着清一色的女性同胞,我问,算是作了很大的让步。      像是松了一口气,站在我身后的龙头老大伸出手拍拍我的脸,“放心吧,不会让你上去参加什么互动活动的,只是吃个饭而已。”      我点头,于是达到目的的“包围圈”整个蠕动,直到进入餐饮部。      当去完洗手间的张秘书带着刚刚得到的小道消息回到吃的只剩残羹冷饭的桌位时,整个桌面上的人都是一脸呆滞。      “你说什么?”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脸真切的张秘书,小宋秘书问着第二遍。      “我是说——哎,李秘书,你要去——”      充耳不闻,我脸色凝重的从坐位上站起,越过带来消息的张秘书,从站满了人的过道上往茶水间走去。      那两人男人是吃饱了撑着了?      一脸杀气的站在这条只通往茶水间的楼道,卷了卷袖子,看到那一群围在紧闭大门外的人。      “借光。”我说,并伸手拉开正在死命捶打着木制门板的人。      “李秘书?”被拉开的人是一脸的莫名其妙,随后急急开口,“总裁和顾问在里面——”      “我知道。”我淡淡的开口打断了他,同时里面却传出来更大的声响成功的打了断我。      拆房子啊?      于是皱眉,火气上扬,原本就没多少的耐心立即被烧的一干二净。      向后退了一步,吸气——      “李秘书,你要干什么?”注意到我的举动,刚才被我拉开的人惊恐的看着我,“李秘书,你不要乱——。”      “马经理,让李秘书试试吧。”一直站在过道角落里的人突然开口,那样干净柔和的语气是我所熟悉的。      转过头对他笑笑,有立即听到一阵撞击到门板上的巨响。      这两个人,这两个人!      咬牙切齿的拉起裙白,后退,抬腿,踹出去——      “轰”地一声,算回应刚才那声巨响,我以完美的姿势的站在倒下的门板上,拍拍手,挥去并不存在的灰尘。      或许是没有料想到,那两个让整个茶水间一片狼籍的人在听到巨响的同时把目光转移到门口,看清来人,然后双双松手——      说是迟那是快,一道掌风刮过,先前那个明明已经放手了的姓阙的家伙,竟然趁机加了一拳到对面那个人的脸上。      “这一拳你应该防备的到。”气喘吁吁向后退着靠坐在饮水机上,他占了便宜还卖乖。      小人。      我啐了他一口。      目光幽冷的看着面前两个衣衫不整,形象欠佳的人,我转头问着身后探了一个脑袋进来的马经理,“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被问的人显然也没有顺出一个什么条理出来。      踩着倒下的门板入内,弯腰捡起倒在地上的白色纸杯放在桌子上,“不好意思打扰了两位饭后运动的兴致,我完全不介意你们继续。”      两个脸上同样挂彩了的人靠坐在地上,继续喘着气,不发一语。半晌——      “女人果然是不好惹。”表情像是悟出了天机,那个滋事分子之一的阙允冽居然在我面前笑着跟对面的人分享他的心得。      这就奇怪了,我怎么记得这两个人在半分钟前隐约,似乎,仿佛,好像要把对方给解决干净并毁尸灭迹的样子?      淡淡扯了扯嘴角,那个“对面人”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我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里对我招招手。      我——      轻轻嗤了一声,我连脚后跟都没有给他抬一下,却有拔起鞋跟敲他一记的冲动。      你被打傻了吧你?大眼瞪小眼。      “没事了。”在发现互瞪也是于事无补之后,头转了九十度跟堵在门口水泄不通的人交代。然后准备挤开人群,冲出重围,企图把那两只互殴的猪抛在脑后。      “李秘书。”就在我拔起脚跟往外走的时候,背靠在饮水机上的人突然站起来,“我看你还是留在这里。”他说,然后越过我走出茶水间,和站在门口的那群人一起消失。      四周,突然变的静悄悄,连同我刚刚汹汹的气势也一并不见,还真是奇怪了。      有点不太自然的低头看了脚尖一眼,我闷闷的道:“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李旎。”他叫。      首先接触到我的,是他的手掌。只是稍稍的用力,我就站在原地被他动作流畅的拉进怀里。      来不及惊呼的咬住嘴唇,我的脑袋突然间变了一片空白,静静的贴着他的身体看着他被扯掉了纽扣的衬衣领口。      “为什么打架?”半晌,我问。      不发一语,他叹了口气,只是紧紧的拥着我。      “为什么不开机?”他突然开口,问的没头没脑。      “啊?”我不明就理抬起头看他,直到对上他闪亮的黑眸后,才惊觉到他问的什么。于是舔舔唇,老实的答:“手机没电了。”      闻言,他像是松了一口气,道:“我找你了三个小时,从你下班开始直到知道你在这里。”      一股浓浓的暖意悄然无声的涌上心头,瞬间涨满心房。      “担心我?”我问。      一阵无声后,他出乎意料的开口重复着上一句,只不过把最后一个字改成“你”,并把尾音做了降调处理。      低头偷偷的弯了弯嘴角,我抬手,以一种抱大熊的方式将臂膀缠上他的腰,整张脸贴在他的左胸膛,感觉满满的温暖。      “今天下午你打了我办公室的电话却什么都没说,记得吗?”摩挲着我的头发,他接着说。      点点头,我在沉默了一会后,突然看到他脸角上的淤青,于是再次把话题绕回了原地,“为什么要打架。”      “因为烦躁。”这次,他没有回避,直接吐出答案。      闻言我仰起头看他,接着问:“那为什么要和阙允冽?”      对上我难得光明正大抬起来的眼睛,他在唇边淡淡的勾起一抹微笑,答:“因为他最近爱情受挫,一直想找个机会发泄。”      “所以一拍即合?”我失笑的接口,真是不太明白男人的友谊,“如果不是今天亲眼看到,我根本都想象不出你打架的样子。”      他不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等着我的下文。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道:“因为,你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完美的,完美像一个无血无肉存在着的人。”      话音落,我摒住所有呼吸的看着他的反应,最后只有他清晰的叹息传入我的耳膜里。      “曾经有人清清楚楚的告诉我,这几年我生活的毫无意义,因为你飘忽的不像可以抓住的梦,而我却一直守着你,决裂着所有对我好的人守着你,即使我在八年前就知道你已经结婚,即使在两年前你曾经亲口告诉我你已经结婚!可是我还是寸步不离,不肯放弃的守着你!你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感觉到鼻腔里的酸意快速的涌来,在它还未变成在眼底滚动的水滴时,我吸了吸鼻管试图和他拉开一些距离,却被他紧紧的箍在怀里。      “无论我在你的记忆里是怎样,我只知道一件事,”久久,他柔柔的看着我,缓缓开口,“你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那个倔强的令人心疼的小孩。”      心一悸,带着先前的激动和此刻的困惑,我抬头看他,直到看到他眼里满满的温柔。      “你——衣服湿了。”良久,我困难的开口,说着言不及义的话,等眼角开始有酸意沸腾。为他从未见过的柔情,为我可以占时依靠的灵魂。      把下巴搁在我的头顶,他淡淡答着,“我知道。”      “你的手是冰凉的。”埋在他的胸前搬出陈年的记忆我挑三捡四着,直到他伸出右手握住我的左手。      温暖的。      “现在,你的手是冰凉的。”他说,语调里有一种似笑非笑。      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前,回想着刚才的一问一答,我开始不能自己的低声笑起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随即缩紧了环抱着他的手臂,问:“两年前,你为什么要回来?”声音闷闷的,像是从他的胸腔里传出来。      余音还在唇齿间环绕着,快速袭来的酸意却让我红了眼睛。      缓缓的收紧着放在我腰背上的手臂,他不发一语。      抬头用询问的眼光对视他的无语,直到他的轻轻的扯了扯嘴角。      “因为你。”他说,眼睛里有盈盈浓度。      面无表情的把头重新放进他的胸口里,低头不动声色的翘着嘴角,却在下一秒被自己的又哭又笑弄的破功。      原来,幸福在有的时候,只不过是一句话。      例如在这一刻,他只需要再一次确定的告诉我:是我。于是那个曾经变的模糊飘渺的幸福,就这样轻易的、迫不及待的降临。      站在十几层高的阳台上接电话,虽然意料到电话那头的人会有过于激烈的反应,但是没想到会到如此的地步。      扯着耳朵把手机拿开一臂远,眉头纠结。      “旎旎!你,你你你过来,再说一遍!”叽里呱啦的声音即使通过了电波、隔着一臂远的距离,依旧还是清楚的传到我的耳朵里。      “妈,麻烦您不要这么一惊一乍好不好。”试着把手机移近耳朵,我说。      尽管对方曾经要求过再倒带一遍,但此刻她依旧一马当先的自动重复,“你说,你要回来几天?和左先生一起?”      听到她的称呼我叹了口气,“左霆。”我纠正,但音量大的引起坐在书房里的人抬头,并以询问的目光相对。      没好气回瞪,直到看见他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我才把注意力再次放回到耳朵上。      “你们……在一起?”问的小心翼翼。      “是。”我答。      一阵吃惊的抽气声,之后是我惟一的血亲的结巴。      我了解,我不善言辞的母亲大人显然不是故意让“他”这个字音在她的舌尖上一直跳跃,可就在她“他”了几秒后,依旧没有让余下的句子出来见客。      “是不是要说他已经结婚了?”知母莫若女,我有点头痛的接口,“对不起,让您失望了,他现在是一个快乐的单身汉。”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个男人既然敢用一种大义凛然的姿态告诉我他已经结婚了,却不敢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以同种姿态告诉我,他已经不再在法律上属于谁了。      那头似乎是怔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语音里夹杂着一些酸楚,“你,等了他十几年了吧?从十五岁到二十六岁,都十一年了。”      握着手机看着脚尖笑了笑,说:“哪有什么等不等的,我不是一样的这么过着?”      是吗?      我问着自己,却不敢去想这以外的结局。毕竟他,至始至终都像是我少女时代的一个梦,无血无肉的存在我记忆里。      如果,只是我爱着他;如果,他没能回来;如果,那个女人不放手;如果,他依然身陷在各种家族利益的争战中。我,又会变成怎样呢?      “那,他对你好不好?”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是不会知道我现在所想的,于是急切的问着她想知道的。      嗤笑出了声音,掩饰不住的扩大嘴角,我反问着她,“妈,您觉得我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吗?”顿了顿,我翻起以前的旧帐,“别忘了以前您是怎么信任他多过于我的,三更半夜的要他叫我起来接电话,还要我就睡在他那里。”      “要你睡在左先生家?没有啊。”那头慢慢嘀咕着,把最后的一条否认。      “没有?”这次换我喃喃自语,但依旧在自语过后习惯性的纠正她,“是左霆。”      这次,音量更高,但我这时却没空注意有没有人抬头,只是在会心的微笑。      像是感觉莫名其妙,她道:“你以前有睡在左先……呃霆家里吗?”      改口也没那么难吧?      带着无奈的神情点头,我答:“有啊。”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像是问着自己,她接着说:“左先生在吗?现在可不可以和他讲话?”      我摇头,再叹息。当“左”字后面跟了两个音节从她嘴里溜出来的时候,我就不打算再挽救什么了。      从阳台走进书房,那个埋首在卷宗里的人抬头。把手机递给他,道:“我妈要验收。”      他温柔的笑笑,用左手接过手机,抬起右手圈住我的腰背。      “伯母?我是……”      低头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那一头浓密头发下挺拔的五官。这样的他,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他会是一个过早就父母双亡的孩子,即使当他第一次在我面前一个人出现时,我都没有这么想过。      我不知道大家族里的各种争斗会是怎样的状况,或许那个叫娄妤甍的人多少会懂一点;我也不太清楚从小就背负着恩怨情仇的人应该是怎样的成长,或许当他决定要离开的时候,这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般的上演:      娶一个他不爱的同性恋,只是因为双方大家长之前的盟约,就像是演烂了的肥皂剧一样的情节。      巨额的利润是促使这个婚姻的原动力,而当时,他却只是个羽翼尚未丰满的交换物品。      “我不觉得你是一个轻易的就向这种人和事轻易低头的人。”就在前几天,当事情的原委讲到这里的时候,我说。      “如果用这种联姻的方式可以一边查出自己父亲的死因,一边把在金钱上积欠的归还。换成是我,我也会去做。”从沙发上坐起身,我的大老板当时是这么说到。      原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用一种不舍的眼光转头看他,却换回来他在额头上微笑的一吻。道:      “我是在十二岁的时候发现我父母的死亡有蹊跷。记得更小的时候二叔告诉我我父亲是死于心肌梗塞,等到十二岁被无意中提起的时却变成了肝癌,这是我起疑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医院里的病历记录。在有了第一疑点之后,我去翻看存放在我父亲生前使用过的书房里的病历记录,发现上面的笔迹像是一次写完,而且病症和治法含糊其辞。”      “像是侦探片。”握着他的手,我笑笑,可心里想过的却不只这些。很难想象的出,那个一直在学校保持着优秀光环的孩子,居然是这样的成长。      “之后,就是霆的创业期和真相大白期。不过最让我们觉得惊讶的,并不是霆的二叔和那个罗雅的老头在一次争执中错手杀了左伯父,”顿了顿,接力讲故事的第N棒传到总裁大人那里。他别有用心的看了我一眼,淡淡接完,“而是那个连她自己父亲都知道她是同性恋的人,爱上了我们的左先生。”      “爱爱爱爱……”一个字音在我口腔里盘旋不下,直到转过头看他的时候才咬了舌头接下去,“‘爱上了’是什么意思?”      是,就算他是个万人迷,算他的魅力无法阻挡,那我也只不过是大度的退开一步让他老少咸宜。可是让取向为“女”的女同性恋也来掺一脚,这样不太好吧?      “就是你现在这样的意思。”坐在单人沙发上的人闲闲开口,有点欠扁。      先是眼球追杀过去,然后再完全理解的点点头,引起一屋人的轻笑。      “那,后来怎么样?”      “后来?后来这位左先生不是在敲碎了一颗回心转意的心、排除了种种困难之后又回到李大小姐你面前了吗?”接第N+1棒的人很不客气。      环视了一圈人,我决定把这个问题上升为面子问题。从眼角里看了那个不动声色的人一眼,道:“我又没说过要他一定回来之类的,而且为什么我就不能在这几年里有喜欢的人?”      说到这里,大老板先是笑的邪门,然后大手一挥,同时给予完全否定,“当邢特助和我都说没有的时候,那答案就是‘没有’。”      晃晃脑袋装没听见,以免跳进自己掘的坑洞里。也对,为什么我会忘了这几年我的一举一动他们都清楚的要命?      躲过一群人的目光,突然灵光一闪,于是问着身边的人,“你走的那天有蛮多人去送,但最后没有送到,你不在机场吗?”      “我的飞机比那要晚一班。”他答,神情是柔和的。      “他不是在走之前见过你吗?你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航班?”这时,坐在转角的人提出疑问。      走之前见过我?      “没有啊,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是——”突然噤声,我转过头问:“你走之前见过我?”      伸手梳理着我的头发,他点头,“在窗台那里。”      眼睛眨都不眨的愣愣看着他,直到屋子里的其余四个人受不了的发出“啧啧”声,才突然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把他拥住。      原来,以为了十一年的最后一次见面不是我坐在图书馆看着他的样子,而是他站在某一处看着我的样子。我居然不知道知道,我居然自以为是了十一年。      这个男人真是……      失笑出声,直到一双深邃的眸子对上我的。      “傻笑什么?”挑着眉,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三魂六魄猛然归位,摇摇头,我矢口否认,“我哪有傻笑。”视线触及到放在桌面上的东西,“跟我妈讲完了?”      轻轻哼了一个鼻音,随即开口问:“刚才在想什么?”      矢口否认第二次,这次我是一边摇头一边不老实的往他腿上靠。“这次回去你要去见什么人?”      察觉到我的举动,他索性一把把我抓到他的腿上,以绝后患。      “没什么特别的人要见。”      “喔。”发了一个单音节,我在他腿上正襟危坐,但却没忘记要翻旧帐,“那,那个秦可琦不要见啊?”      话音落,跟着仰头去看他的反应,却只看到了两道轻蹙的眉毛,“长的什么样子?”他问我。      “长——”闪了一个字音,瞪着他询问的眼神,我不可置信,“我还以为你对她印象深刻呢,你不是在一天晚上警告我说话之前要想想吗?那天你不是为她说这句话的吗?”      首先想起来的估计是他的手指头,因为他已经伸手抚上我的脸。带着一点和大老板相同味道的微笑,他道: “就是那个打了你一耳光的人?”      翻了一记白眼给他,那个话题中的人,是不是该谢谢我让他以这种方式记起?      “那天骑机车送你回来的人呢?”      他冷不丁的问,猛然让我发觉原来会算旧帐的人不止是我。      这个时候如果不是他的提起,也许我会忘了那个人的存在。于是摆摆手,叹口气,道:“他是个好人,可是我却伤的他血肉模糊。”      季仲霖,我想我这辈子会对不起的人,只有他。      往身后的人肉靠垫里窝了窝,我把头放在他的左胸腔上听着他的心跳,感觉到他手臂的收紧。      “回去以后要跟他见面吗?”他问。      在他怀里点点头,我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      半晌,头顶上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会去感谢他。”      闻言,在他的胸前偷偷弯了弯嘴角,突然间灵光一闪。      “嘿嘿,那个,问你件事。”笑的不怀好意,我七手八脚的从他怀里坐起来。      挑高右眉,他有点好笑的看着我,等我的下文。      “那个,我记得某人很早就擅自决定让邻居家的可爱小女生在自己家借宿了,嘿嘿,原来你喜欢了我这么长时间啊。”得意洋洋,忽略过身后人的叹息。      那么好吧,故事终于到了这里。那个有着黝黑瞳孔的少年,独自坐在天台上的少年,穿着蓝白色NIKE的少年,静立在宽阔中庭操场上的少年,黑夜里留下了一盏灯的少年终于是不在孤寂了。而那个曾经冷然的少女,桀骜的少女,独自成长的少女也终于不再忧伤。      而那年夏天满巷里都是栀子花的味道。看进眼里的斑驳阳光以及满身潮湿的空气,发霉的墙壁……或许喜欢,是从那一刻开始。再或许,是从衣锦夜行的那一夜开始。蜷缩在属于他的味道里也不知不觉融化成他的一体,不想逃离,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番外   某一年——   当坐在窗边的同学又亮又响的吼出“李旎,外找”这四个字的时候,我的书才翻过不到三页。   从座位上站来再顺便吸收周围过于热切的目光,再从自习室最后一排走出来再拐弯踏出门槛,我一脸从容。   于是多年以后,当我再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常常奇怪自己当时为什么连想都没想是谁要找,毕竟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   “呀,没想到有这么冷呢。”刚刚抬头对上那人的眼,便开口这样跟我抱怨,“空气干燥的太厉害了,觉得连皮肤都被僵化了,像是老了好几岁。”挑三捡四。   一边看着在我面前蹦跳着取暖的人,我一边皱眉。想,这个时候就算告诉我有即将有局部性钞票降雨也不有让我看到眼前人的惊讶吧。   手上的铅笔还指尖上转,几圈之后,终于停在对方面前,“娄?”我半眯起眼。   “没关系,你也可以叫我苏菲.玛索。”扬起一张笑脸,对于上句有着明显废话嫌疑的问句,那头的人答的快速又干脆。   对着她摇头,不受克制的咬着牙关发出一个单音节,我转身,进自习室。   “不请我进去啊?”跟在身后的人明明是那么的自动自发,却还是要委屈万分的问出这么一句。   “你们学校的自习室是用来请人喝茶聊天的?”我答,白眼球在看向她的方位时就不知不觉多了一点。   还真是奇怪了,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时我这么想着,并再一次一脸从容的晃过几十双群众的眼,而群众的表情却是类似看到了从断头台上回来居然还有脑袋在的人——我想肯定不是我的原因。   走到最后一排拿了背包,再顺便善个后。当我抬眼去找那个穿的过于显眼的人时,她已经完成建立一个革命据点的任务了。真是可喜可贺。   “你的同学蛮有意思的。”意犹未尽的转身再次跟坐在前排的人挥挥手,她道。   “嗯。”摇头晃脑的应了一声,我拉着她的袖子从走廊转到楼梯口,“你怎么在这里?”这才是重点。   据我所知这位娄大小姐所在的地标可是跟这里差十万八千里啊。   “我旅行。”耸耸肩,被问的人答。   旅行?我皱眉,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寻思着是不是这家伙突然时来运转好狗运的在哪里捡到了钱。   “这边,果然很冷啊。”呵出一团白气搓了搓手,她对我笑笑,“我们那边已经可以穿T恤了,于是就穿这么少跑了过来,真是自作自受。”   闻言我大步跨下最后一层阶梯在暖气片边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她,怔怔的看了很久,仿佛不认识一般。   不可否认,就在当她说起这些的那一刹那,仿佛什么东西撞上了我的心脏,连同周围看进眼里曲折楼道、远处的喷泉、更远处的天空。似乎这一切,跟在我眼前的这个人不在一个时空,就像是搭错线那样让这样过去式在我的进行时里出现,真真切切的出现。   一定有什么曲扭了,一定有什么是被曲扭了。   就在这一瞬间。         我不知道别人搭错线了的后果是什么,但对我来说搭错线的后果无疑就是“破财免灾”这四个字。   从学知楼向后走拐弯出了南门,不出几分钟就有人大刺刺的坐在我对面、同时也坐在学校南门外的城隍庙小吃店里。   “呀呀,真是饥寒交迫啊。”从那一大碗大排面里抬起头来,挥舞着青绿色的筷子,刚刚解决完玉米棒加三个荷叶虾包的人如此诉苦。   没什么力气的扫了她一眼,把玩着手里被划过的帐单,又有些心不在焉转头看向了别处。   “看到我很惊讶?”就在我跑神的空档,有人头都没抬、口齿不清的从碗面上飘来这么一句。   “啊?”怔了怔,望了一眼正费力咀嚼的娄才点头,“是有点。”   “啊,那就没办法了,谁在这边我只认识你。”咕咕噜噜的喝下一大碗汤,抹了抹嘴,她随意答。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种话从她嘴里出来,再按我的经验来解答,不外乎就是“你活该倒霉”这几个字。   撇了撇嘴,我向窗外望了望已经将路灯一盏一盏点亮的知春路,突然觉得理所当然,自然的就像我知道接下来将会是黑夜降临一般。   我们坐在靠窗的地方,室内晕黄的灯映着越来越多的人群。热气蒸腾。   “我常常在想,那天,我打给你电话的那天你的心情是怎样,却是想了好久都没有答案。但是有结论一个:你,果然是个冷淡的人呢。”   “是吗?”扯着嘴角点点头,之后抬眼看那个含着筷子的人,我避重就轻,“你的冷淡,也不会比我少吧。”   只是表现方式不同罢了。   闻言,她定定的望着我,良久才“企”了一声,“真像两只刺猬在互相挑着对方刺多。”   她笑,然后伸了个懒腰向后靠在椅背。“其实在来之前我想了很久要不要来找你,毕竟属于我们的那一阶段已经过去了。你和我,都在向对方不在的空间里延伸,彼此代表着对方的过去,抽象点来说就是交集已完成。”   最后一个音落,我抬头,对着那个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以上字句的人失笑,“记得之前是你挑着我的刺吧,用不着这么快就自己送上门来。”   扬起眉向后张望了一阵,她淡淡的“啧”了一声,“这个算不算是在冷淡的范围之类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想你应该明白。”然后面不改色的叫来服务员继续点餐。   这个人是刚从集中营放出来的啊?   微微皱了皱眉,没把她那句“还是记在你帐上”听进耳朵,突然间有了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该怎么说?应该是一种恍然大悟吧。原来那些我一直认为着的东西在今天有了一个明显的概念,而且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   那些人,那些已经在我生命中走过的人,仅此共同搭完了这一程。无论是要肯定还是否认,都已经是彼此的一段印记。如此而已。   “今天,多少号?”心满意足的啃着又一根玉米棒,对面那个口齿不清的人突然冒出这么没头没脑的问句。   “21,3月21。”尽管有些猝不及防,但我还是很快答了出来。   满意的点点头,顺手抛开只剩残骸的棍棒,再捧着水果茶灌了一口。   “我要先告诉你,我已经没钱找地方住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那里大爷我占了”。   “还有,虽然你明天才过生日,但是我还是抢一步先。生日快乐。”   略带惊讶的扬头看她,只到看到那双闪着些点点亮光的瞳孔,我笑了。   “谢谢。”   她点头,抓起了放在座位上的背包站了起来,刚刚踏出一步便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那一刻,几乎是立即的知道她要说什么,清清楚楚连同背后紊乱的场景一起传入我的耳膜——   是您要的冷面?端着盘子的服务员走到隔壁桌这样说。   与此同时,我听到窗外长短不一的鸣笛声,以及……膝盖边暖气片里的潺潺水流声。   细碎而又尖锐。   “那么他,还是偶尔记起吧。”      就这样,在那个十九岁将至未至、有人陪伴的夜,我居然毫就那样无预警的哭了起来。为将要告别的一些未知的、已知的。   我知道,那些人,他们,曾陪着我走过很长一段路。只是当那一阶段结束,将要各自面对接下来种种的时候是我在抗拒,不知不觉的抗拒,却也越不过“现在以前”的界线。   那,是两个互不交接的时空。   但终于,还是有人要放下一切走向前。例如你,例如后来的我,例如……他。因为我们面对的,还有以后,还有未来。   于是那一夜,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光怪陆离,时光倒流,不停的看到很多人。   那个有着一头金发、总是讲着蹩足中文的陈逸飞;某日午后让我深恶痛绝的讨论会以及总是吃吃笑着的黄佳韵,都冒着那样浓浓的烟雾出现在我眼前;那个热火朝天的运动会;被递到眼前的白毛巾;还有,还有那个站在天台的夜,季仲霖的眼。   不对!不对!我一定还遗忘了什么,否则不会那样在人群中逡巡,找着记忆中的身影。   那么,是他吗?是他?那个白衬衣的少年?那个有着深邃轮廓的少年?   他说,我要搬回家了。   他说,你这两天似乎对受伤特别感兴趣。   他说,牙尖嘴利之前最好先想想后果。   他说,今晚睡在我这里。   他说,不会抽烟就不要抽……   ……   于是他转身,隔着远远的距离,有花的香气,而我却感受不到。   他招了招手,走的很远很远。而那一头,似乎有谁在等着他,不是那个有着一头乱糟糟短发的我。   而后……而后又是那个闷热着的天。依旧是让我深恶痛绝的讨论会,时不时推推眼镜的班长,发出“吱嘎吱嘎”声响的电风扇,以及十四岁的我。   是朦胧中的雾气,空气粘湿,栀子花的香气断断续续的传来,闻不太真切。   吃吃笑着的黄佳韵伸出手指着淡疏的树荫说,“你看”。顺眼望去的,便是那在白热阳光中渐渐透明的脸。   有着白皙皮肤的少年。   他不动,只是那样静静的站立……静静的站立,久的似乎要融化进身后的背景。   “你,在哭吗?”   在哭吗?在哭吗……   于是那一刻心被蛰痛,即使是在梦中也是那样真切的疼痛着,换不过气一样的喘息,几乎就要被痛醒。   然后,我突然明白,当我这一觉醒来时,这些人或事都将不会出现了。   他们,已经陪着我走完一段的成长。这样,就够了。      然而后来,再后来,一直到很后来,我才知道,娄出现的那一天,不是偶然的遇见。   而这一些,却是将要长大的证明。   证明一些将要已要逝去的。      十九岁的最后一场梦。以及,偶然的想起。      —— The end ——   完成   ……   第十二章是某人迷发傻的结果……纯粹是周期性的,和天生的无关。   想,如果一章就大刺刺的摆了个“完成”两个字,没人扁我自己都觉得过不去~~   那么上面的纯粹废话算是凑场面吧……默…… --------------------------------------------------------------------------------